第35章
在那狼撲上來之前,比它動作更快的是錦意, 雲黛原就吓得退了一步, 錦意卻直接将她撲倒, 裹着她往邊上一個斜坡滾了下去。
那斜坡陡峻,尋常人都無法在上面行走。
錦意與抱住雲黛滾落到底下一條小徑,卻還是低估了那狼的本事。
那狼一躍而下,再不猶豫朝她們沖了過去。
只是下一瞬卻有人沖了上來, 擋在了她們面前。
錦意臉側滲着血又混着泥灰, 瞧着便是極吓人的模樣。
雲黛忙查看, 卻覺得手腳發軟,唯恐她就此毀了臉。
錦意的目光卻落在了那個男子身上。
雲黛不認得,可就算那人化成灰了錦意也是認得的。
那是一直糾纏着她的關俞年。
錦意知曉他在,她們必然是安全的了, 可是她并沒有因此而松了口氣。
因為這意味着她又欠了他一回。
等關俞年将匕首刺入餓狼的咽喉後, 他慢慢擦去掌心的血, 轉身走來錦意面前查看。
起初雲黛還尚且疑心此人的身份, 直到她察覺他看待錦意的目光,這才緩緩想起了翠翠口中那個男人。
“你跟我走吧……”
關俞年深深地望着錦意, 語氣中多了一絲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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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走,是再好不過的時機了。
只要錦意答應一聲, 他便可抛棄這裏的一切, 帶她離開。
錦意卻避開了他身來的手,對雲黛道:“今日累得你遇險,是我的不是, 我們還需盡快回府去。”
雲黛見她與這男人之間的氣氛極是僵硬,也甚是尴尬,便微微颔首,将對方攙扶起身。
回了府裏,錦心瞧見錦意那張受傷的臉臉便吓的臉色發白,再脫了錦意的衣服,便瞧見她身上好些擦傷,尤其是手肘與膝蓋,幾乎蹭得鮮血淋漓。
雲黛愈發覺得刺目。
錦意掃了她一眼,道:“你不必再留這裏照看我了,你身上怕是也有不少的磕碰。”
雲黛哪裏傷着疼着她自己心中有數,虧得她生得嬌小,錦意又将她摟得極緊,這才沒叫她受多少傷,最多身子上有些淤青,也絕不會如對方這般嚴重。
錦意見她立在床榻邊頗是不安地打量着自己,便低聲道:“你還有什麽話要問我?”
雲黛想了想,才緩聲開口:“你為何想要我去向家主告發了你?”
錦意垂眸,驀地沉默。
片刻,她才道:“我以為如此一來,他便會因此憤恨記起了我……”
她緩緩擡眸看向雲黛道:“我原以為他愛的是美人的皮相,是因為我不如你們所以才從不來我這裏,現在我隐隐有些明白了……”
“家主與我們這些後院女子不過是逢場作戲,走了的蘇姨娘與姜姨娘都不是頭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即便家主知曉了我的事情,怕也是無動于衷。”
這種結果,遠比錦意所想的更要絕望。
雲黛聽了她的話,心裏的某些茫然的想法卻得到了驗證一般。
她只知道曾經夢見過這樣一個幸運的女子,可以得到家主的成全,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可雲黛卻沒有想過,對方會不會有旁的用意。
夢裏的錦意不過是借着這個理由,想要得到家主的注視,亦或是他的一場憤怒,卻沒想到家主會大方地成全了她,讓她餘生都活在旁人豔羨的目光中。
如今她未嘗不是見到家主對雲黛的喜愛,想要借此機會來了結了她這孤寂的生活。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雲黛竟一次要告發她的念頭都沒有……
待雲黛回去,錦心才握住了錦意的手,極是心疼。
“你不要再做傻事兒了。”錦心替她掖了掖被角,有些難過道。
錦意卻抿着唇,沒有回應她。
這些事情确實是一些自取滅亡的傻事。
她所做的事情有多可笑,她心裏一直是清楚的。
“如今看來,我倒是覺得那姓關的不錯了……”錦心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那關俞年每每總能在錦意危險的時候出現,錦心以為,即便是泥人的心也得動搖三分了。
雲黛回了稚水苑,便一直感到不安。
翠翠見她模樣狼狽,再聽聞她們在外面遇狼的事情,就更是大吃一驚。
翠翠給雲黛脫了衣服仔細檢查了一番,見果真沒有什麽嚴重傷痕,這才松了口氣。
只是翠翠當下卻沒心思再糾結錦意的事情,把她聽來的消息又告訴了雲黛。
“姨娘可知道家主今日去了哪裏?”翠翠低聲道。
雲黛搖頭。
翠翠道:“家主今日去城外接人了。”
雲黛疑惑道:“這事情與咱們有何幹系?”
翠翠急道:“怎能沒有幹系,奴婢也是今日才聽說,旁人都在讨論他接的極可能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您想想,家主娶了妻後,府裏的妾侍們哪裏還能如同從前一般松快了?”
雲黛望着她,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翠翠見她面色沉靜,沒有半分焦急和慌張,便愈發替她着急起來了。
“唉,姨娘到底涉世未深,根本就不懂這種事情有多複雜,你以為得到家主些許青睐就好了?等府裏有了正式的女主人之後,家主喜歡你也是錯,不喜歡你也是錯。”翠翠越想越糟心,“反正就是沒有好日子過了,咱們都得夾起尾巴做人了。”
雲黛聽了她這些話僅是輕輕地“嗯”了一聲,差點沒有把翠翠氣個仰倒。
雲黛這冷淡的态度倒也不是有心氣她。
只是她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知曉自己凄慘的下場了。
原先這事情一直懸在那裏沒有發生,雲黛一想起來便憂心得很。
等那女子真的出現了,雲黛反而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城郊,一輛自京都而來的馬車緩緩停在了亭外。
葉清隽坐在涼亭裏,見馬車裏一個帶着白色帷帽的女子被侍婢扶下車來。
那女子全身包裹嚴實,看不清模樣,卻如青翡與雲黛描述的那般,是個羸弱的身形。
青翡掃了葉清隽一眼,便緩緩走到對方面前。
“流蘇,長途颠簸,你怕是累壞了……”青翡這時頗是手足無措,伸出手去想要抱一抱對方,卻見對方與她微微一福,行了個生疏的禮儀。
青翡面色微僵,将手收到了身後。
紀流蘇繞過她,侍婢攙着她往涼亭裏去,葉清隽才朝她看去。
“這是咱們老爺讓姑娘帶給您的信。”
侍婢雙手奉上一封信件。
葉清隽看過後,便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紀流蘇一眼。
“先與我回府去。”
他說罷便起身走出了涼亭。
紀流蘇起身來,仍是身邊侍婢攙着走路,一步一步,嬌嬌顫顫,即便瞧不清她的臉色,也可見病态。
青翡默然跟在她身後,原先準備的一肚子關懷,竟一句也蹦不出來了。
青衣打量了她一眼,卻上馬随着葉清隽走了。
紀流蘇端坐在車廂裏,她身邊的侍婢秀雲才緩緩松了口氣。
“奴婢原以為這位……在外面會被養成個纨绔子弟,可見到他的人之後,才覺他并沒有老爺想的那般糟糕……”
紀流蘇卻靜靜的,自始至終都不曾開口。
秀雲似想到了什麽,覺得沒趣,又緩緩收了音。
回葉府中,青翡親自去安頓了妹妹的住處。
青衣卻低聲與葉清隽道:“如您所料,京中已有不少人都知曉了天子有了個流落在外的皇子,可動作最快的卻屬玄耀侯,他如今将女兒送來,意味着什麽已是十分明了。”
葉清隽不言,可心裏卻是明鏡般清楚。
他不在京城,可京城裏的消息多半已經傳入了葉府之中。
皇後與蔣貴妃的兩位皇子僵持數年,恰在今年天子決意立皇後之子為太子。
蔣貴妃期望了二十年,如今才定下名分她又哪裏能甘心。
她自有她的手段和途徑,打探到了當年慕貴妃的事情,這才有了她派她在暮州做知府的侄子前來試探一事。
然而她才有了初步的舉動,尚未作出決定,玄耀侯便搶先了一步,既是将葉清隽這個前途未蔔的皇子劃分到自己的陣營當中,也是将自己劃分到了葉清隽的陣營當中。
“慕妃與玄耀侯是通過信的。”青衣又道。
也就是說,葉清隽宮中那位姨母也早已與那玄耀侯達成了一致。
“既然如此……”
葉清隽摩挲着茶盞溫熱的外壁,不知在想什麽。
可下一刻,他卻緩慢而冷靜地說出了他早就該有的決斷。
“這葉府也是時候該舍棄了。”
青衣聞言,頓時松了口氣。
從一開始,葉清隽便對入京一事表現的興致缺缺,如今有了他這句話,青衣才敢打心底确認了日後要走的路。
這廂青翡正指使丫鬟安置,見紀流蘇坐在一旁,由着丫鬟收拾前後,卻仍是安靜的模樣。
青翡走到她面前,低聲問她:“父親的身體可還好?”
紀流蘇帶着那帷帽,卻隐隐有個擡頭的動作,似隔了層輕紗“望”着青翡。
“老爺身子好得很,青翡姑娘不必擔憂。”秀雲替紀流蘇回答了一句。
青翡微微颔首,目光卻凝在紀流蘇的身上。
“我記得上一回見你時,你才六歲,你能不能叫我看看你……”
紀流蘇冷冷地與她對視了片刻,之後才摘了帷帽,露出了那張青澀的面容。
帷帽下的女子絕非是個成年女子的模樣。
她的臉色蒼白消瘦,遠比先前瞧着更為瘦小,下巴微尖,眼睛裏透出一絲灰蒙。
紀流蘇今年十二,可乍一眼,仍似個七八歲的女孩,與同齡人相比較,她着實消瘦得很。
只是她臉上并沒有年輕女孩那種活潑嬌蠻的模樣,反而是一股濃濃的陰郁氣質。
“你要看什麽……”她一開口,嗓音竟嘶啞不已。
她這問話的語氣尋常,卻驀地令青翡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