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月底天氣便涼了下來。
錦意做好了一雙鞋子, 親自送到家主書房。
青衣将她攔着,目光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 道:“姨娘,家主事兒忙, 這時候不宜打擾。”
錦意道:“家主近日可是要去別莊調養身體了?”
青衣道:“正是。”
錦意道:“讓我見見他吧……”
青衣頓了頓,随即進去通報了一聲,片刻便請錦意進屋裏去。
錦意手裏捧着那雙鞋進去, 便瞧見葉清隽正一面輕咳, 一面卻還在寫什麽東西,她目中憂色更重。
葉清隽擱下筆, 問她:“你見我有何事?”
錦意道:“妾身給您做了雙鞋子……”
葉清隽道:“叫下人送來就是了, 何必親自來跑一趟。”
錦意颦了颦眉,又道:“妾身還聽說您要去別莊修養幾日,妾身想着您身邊缺人照顧,能否将妾身也帶上?”
葉清隽掃了她一眼。
錦意垂眸道:“妾身原本就是您的丫鬟,伺候了您好些年了, 沒有人比妾身更能知曉您的習慣了。”
葉清隽眉頭微微攏起,随即又道:“可你并不能讨我歡心,至于我會帶誰, 我自有我的主張。”
錦意聞言,目中頓時掠過一抹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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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錦意的丫鬟便打聽到,家主決定要帶在身邊的果真是稚水苑的那個雲姨娘。
錦意一言不發,丫鬟錦心難免替她不平。
“那位雲姨娘這些日子風頭正盛, 必然是她谄媚于家主,才哄得家主帶上了她。”
錦意道:“她定然是個讨人喜歡的姑娘。”
錦心打量着她的臉色,遲疑道:“可讨家主喜歡的又不止她一個,從前的蘇姨娘,姜姨娘,哪個沒得到過家主的盛寵,這個雲姨娘聽說是鄉下來的,也就仗着皮相好看罷了,怕也是昙花一現。”
錦意搖頭,語氣悵然得很:“她合該與旁人不同,我記得,上一回她沒挂燈,家主也去了她那裏……”
而她們這裏的燈,不知廢了多少蠟,積了多少的灰了。
錦心嘆了口氣,想到當年錦意與她同是丫鬟,錦意卻總是被其他人搶了功勞,被旁人欺負。
後來若非家主好心提拔了她的身份,她怕是連今日的苦守機會也沒有了。
這日天氣晴好,正是适合出行。
雲黛一覺還沒睡醒,坐在颠簸的馬車裏瞌睡着。
馬車颠簸一下,她就“咚”地往牆上撞一下。
葉清隽心裏數了十來下,她愣是沒有醒來。
等馬車颠了個大坑,雲黛才吃痛睜開一雙瑩瑩杏眸,甚是茫然。
只是她一睜開眼睛,便又瞧見了家主那雙幽幽的目光,正一錯不錯地凝着她。
雲黛周身頓時一僵,仿佛被天敵盯上了的小動物一樣,小手擱在膝蓋上,動也不敢亂動。
她刻意選了個離葉清隽最遠的位置坐着,若不是有門簾當着,她怕是恨不得跟外面的車夫坐一起了。
葉清隽拍了拍身邊墊了錦墊的座位,對她道:“過來。”
雲黛沒膽子違背,便僵硬地挪了過去。
葉清隽問她:“說說,那日我還與你說了什麽。”
雲黛确定他如今清醒得很,便低聲與他道:“您那日還說……您會吃人呢……”
葉清隽啞然。
他看着她道:“這種鬼話你信?”
雲黛沒吭聲。
信不信有什麽要緊,要緊的是他咬人可疼了。
她若是不信就能不被咬了,早就頂撞了他。
可他偏說他會吃人,她唯恐被他再咬上一口,自然也就只能淚眼汪汪地信了。
“就算我吃人也不吃你這小蠢貨,回頭把自己吃傻了,豈不更是吃虧。”他對她說道。
雲黛聽了這話,小臉明顯微緩。
葉清隽見狀愈發覺得好笑。
說不吃她,她還不信,說她太蠢他不情願下口,她反而信了。
她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雲黛往窗外打量一眼,見路上就只有他們一輛馬車,便也有些疑惑道:“您還病着,怎都沒帶旁人一起來伺候着?”
先前翠翠還跟她說,旁的女子都比她能幹多了,這回家主去別莊修養身體,必然不會帶着雲黛的。
豈料翠翠全都猜錯,家主不僅帶了雲黛,旁人卻一個都沒有帶。
葉清隽掃了她一眼,道:“你難道忘了我為何會病?”
雲黛頓時心虛。
“你将我氣病了,難不成我要去勞煩旁人照顧我麽,自然是誰犯的錯,誰來補過。”他這話說得十分在理,幾乎挑不出刺來。
葉清隽說完見她果真相信的模樣,也覺得自己帶她出來沒有錯了。
他這病本就是裝的,帶旁人來,便要一直繃着裝病。
帶她過來就不一樣了。
她不僅沒察覺出來他哪裏不對,連他口渴了半天也半點沒瞧得出來。
她要是一開始做人家丫鬟,怕是早就被人家家主給打出府去了。
“您是不是渴了?”雲黛見他一直盯着自己,有些疑惑道。
葉清隽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
雲黛一臉愁容道:“我也有點渴了。”
葉清隽摸了摸她的豬腦子面無表情道:“忍着。”
等二人到了別莊,雲黛才發覺這別莊竟在個偏僻的深山老林邊上。
她在這附近沒瞧見什麽人家,卻瞧見後面有片果樹林。
那樹上的梨子個頭極大,壓得枝頭沉墜。
雲黛想到那梨子甜滋滋的味道,又勾得胃裏饞蟲作怪。
葉清隽問她:“想吃嗎?”
雲黛用力地點了點頭,杏眸裏滿懷期待。
葉清隽道:“自己偷一個去。”
雲黛“啊”了一聲,疑心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的用詞。
他叫她偷一個……
雲黛頓時收斂了食欲,又失落道:“我又不想吃了。”
葉清隽道:“你既不吃,便去摘一個給我。”
雲黛覺得甚是為難,見他催促自己,便只好做賊似的往那梨林靠近。
豈料她才走到那梨樹邊上,林子便突然竄出來一條又大又黑的狗龇牙咧嘴地沖上來朝她咆哮。
雲黛吓得縮回了手,小臉發白地鑽到了葉清隽的身後。
那狗拴着鏈子,卻只追了兩步,便站在那裏不再靠近。
葉清隽見雲黛吓得不輕,又摸了摸她腦袋,笑說:“它拴了鏈子,你怕什麽?”
雲黛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再靠近一步,聲音微顫道:“我回去泡茶給您喝行嗎?”
葉清隽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她,帶着她回去泡茶了。
這別莊小是不小,但卻沒什麽人在。
莊子上偶然能看到些丫鬟小厮,卻一轉眼人都瞧不見了。
晚上為了彌補葉清隽沒能吃到梨子的遺憾,雲黛自告奮勇,下廚燒了幾個小菜。
葉清隽嘗了嘗,覺得先前明槐序将她誇得天上有底下無的時候,他就應該讓雲黛去下個廚,拿這些菜把對方嘴巴堵上,對方的表情定然會十分精彩。
雲黛自己甚是艱難地吃了幾口,便心虛地掃了他一眼道:“您怎麽光嘆氣,不吃了呢……”
葉清隽道:“我在想,現在把你送回去換個人來伺候,還來不來得及。”
雲黛讷讷地說不出話來。
晚飯後雲黛端了藥來,勸家主喝藥。
葉清隽躺在躺椅上,雙目微阖道:“沒胃口,不想喝。”
雲黛愈發覺得窘迫。
喝藥哪裏要什麽胃口,他這分明是在變相地抱怨她燒的菜不好吃。
“不喝藥怎麽能行呢……”
雲黛支吾道:“您若是不喝藥,我的過失便又多了一樁。”
葉清隽道:“要我喝也行,你去拿本書來念給我聽,念得一個字兒也不錯,我便喝了那藥,若是念錯了……”
他幽幽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叫雲黛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算了吧……”雲黛讷讷道:“這藥明天吃也是一樣。”
她方才還苦口婆心一副為他好的模樣勸着,如今叫她稍稍為難她就放棄了。
雖然這也是葉清隽為難她的本意,但見她這麽不把他當回事兒,心裏便愈發覺得不爽利了。
“明日吃自然可以……”葉清隽道:“不過我就是想聽你念書了,吃不吃藥也沒甚要緊。”
雲黛怎麽也沒想到會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頓時磨磨蹭蹭不肯。
只是她見到家主臉色逐漸要陰,沒法子只好苦着臉起身去拿了一本書來。
“我……我這就念了,您聽仔細些了。”雲黛甚是底氣不足道。
葉清隽雙目微阖,口吻悠緩道:“我聽着呢。”
雲黛便只好打開第一頁照着上面的字念了一堆之乎者也的酸文。
大概意思就是講述了一段背景,約是在什麽時期,一個大戶人家家裏發生的事情。
只是磕磕絆絆念完了第一頁,翻了第二頁的時候,雲黛就不吭聲了。
葉清隽睜開眼來,望着她道:“怎麽不繼續念了?”
雲黛遲疑道:“後面都是畫的圖呢……”
葉清隽嗤笑:“竟有這麽巧的事情?”
雲黛唯恐他誤會自己作弊,忙将圖片也解釋給他聽:“這圖上畫的是兩個小人在打架,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又動拳頭又揪頭發,還互相咬人。”
“後來他們打的冒汗,又脫了衣服滾在地上打起來了……”
她再想說下去的時候,忽然就瞧見了其中一個小人兩腿間一個醜烏龜。
雲黛怔愣了片刻,在這圖下面看見了一行小字注釋。
大意便是解釋這醜烏龜的來歷,以及為何會變成書中劍拔弩張的模樣。
雲黛徹底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