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書房幽靜,淡香飄彌。
葉清隽翻閱書卷,青衣便進了屋來,手裏還呈着一個沾着泥土的物件。
他将東西放在了桌上,道“李氏墳前挖出了一把鑰匙。”
李氏正是是葉清隽的母親,是這府裏原先的女主人,青衣心裏覺得慶幸,幸而在她墳前是挖到了的,不然葉清隽指不定會叫人将李氏擡出來剖了。
葉清隽擡了擡眼皮子,面容平靜。
青衣說道“她生前私底下就豢養死士,早些年在一些孩子十二三歲時就喂下的毒、藥,她死了,那些人也都因為沒能按時服用解藥,毒發身亡。”
“不是還有一個蘇玉娘麽”葉清隽唇角翹起一抹略冷的弧度。
青衣聽到此人,眉頭微皺道“那天夜裏若不是有人進來,她怕是也得狗急跳牆了。”
葉清隽将鑰匙捏在指間,擦去上面的泥土,道“狗急跳牆是見牆外仍有一線生機才跳,你若真把她的皮子扒下來叫她暴露了,她怕是含了毒、藥直接就去見李氏了。”
只是他中途停了下來,叫那威脅對方性命的把柄在對方面前險險擦過,單是這一點未必還能叫對方維持冷靜。
青衣遲疑道“那咱們要不要加強守備,免得她跳牆跑了”
葉清隽輕輕地搖了搖頭“我暫且先交代了個任務給雲姨娘,叫她做去。”
青衣露出疑惑。
他不太明白,那位姨娘能做什麽
葉清隽道“我叫她想辦法令那蘇玉娘喜歡上我。”
青衣恍了恍神,臉上的表情緩緩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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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負着重任的雲黛忽然打了個寒噤。
外頭風清雲淺,花香微醺。
她原還想着要不要去尋那蘇玉娘探探口風,卻不曾想對方會拖着病弱的嬌軀來特意尋她。
蘇玉娘第二回 與她見面便牽着她的手,二人往觀芙閣去,在一樓傍水的欄邊喂着池子裏的魚。
雲黛因在這地方受了家主的一頓驚吓,總覺得有些陰影。
蘇玉娘道“我原本就是個孤僻的人,可是一見到你我總覺得親切的很,你回去後我仔細想了想,發覺你與我從前的妹妹有些相似。”
雲黛聽她說話,轉頭看她,見她生得美豔似牡丹,而她自己完全是小青菜配小白粥的模樣,與對方的氣質更是半點都不相投。
蘇玉娘見她打量自己,便虛弱地掩唇咳嗽了兩聲,聲音低了幾分“我妹妹她已經不在了你該不介意我說這些吧”
雲黛有些同情她道“這興許就是個緣分吧”
蘇玉娘道“我年紀小時,妹妹便患了病,她與你一般,是個極乖的女孩,後來家裏沒錢治她,我便賣了自己可惜後來她也沒有能活。”
雲黛聽了愈發覺得心裏酸酸的。
從前在村子裏不是沒有這些賣兒賣女的事情。
只是他們多半都是日子過不下去,把兒女送去了大戶人家做個仆人,真要賣個不知底細的人牙子,教孩子日後去做娼妓,他們心裏也是不舍。
如此一看,這蘇玉娘可真真是個可憐的人。
雲黛思來想去,仍是遲疑開了口“我瞧着家主挺喜歡你的,你往後在他面前體貼一些,他必然也就對你死心塌地了。”
蘇玉娘正覺傷感,聽到她這話,背着她的那張臉忽然扭曲了一下。
她轉過身來,面色微憂,卻握着雲黛的手,問“你願意做我的妹妹嗎”
雲黛心疼她的遭遇,自然便應了。
蘇玉娘一副欣慰模樣。
興許是外頭吹風久了,蘇玉娘站了會兒竟有些搖搖晃晃,若非是雲黛扶着,她還險些就一頭栽進了水裏去了。
雨蝶急忙将她扶住,帶她回去休息。
與她分別,雲黛這才悵然若失地回了稚水苑去。
翠翠見她與那蘇玉娘交好,仍有幾分不安“大家雖然都是伺候家主的,姨娘跟她太好了,日後若是她被家主冷落,她指不定會心生怨怼。”
雲黛沒有吭聲。
這日過後,雲黛心裏卻總有些不踏實。
聽了那蘇玉娘的遭遇之後,她私心裏總覺得自己是個為虎作伥的人。
正當雲黛猶豫不決的時候,沒幾日雨蝶卻又哭哭啼啼找來“咱們姨娘又吐了回血,怕是不成事兒了,她在這府裏沒什麽挂念的人,也就近日與您投了緣,臉上才多出幾分笑來,姨娘能不能去瞧一瞧她”
雲黛知曉對方身體虛弱,哪裏能想到會吐血這般嚴重。
雨蝶領着她過去,雲黛進屋便聞到些藥味,那些藥放在桌上都涼透了,也沒見蘇玉娘喝上一口。
雲黛遲疑着立在門簾邊上,不敢挨近。
她怕得很,尤其是那些血光的東西,她瞧見了就忍不住要暈。
蘇玉娘臉色蒼白朝她招了招手。
“我活不久了,心裏憋了太多的秘密,臨死之前我想告知于你。”
雲黛聽不得這些話,道“你可千萬不要這麽說啊”
蘇玉娘揮退了雨蝶,屋裏就剩下了她們二人。
“我給你看樣東西。”
蘇玉娘起身來,雲黛要扶着她,卻被她推開了。
雲黛正是憂心她的病體。
蘇玉娘卻解開了自己的衣帶。
雲黛愣了愣,難不成她身上有被淩虐的傷口
正是她恍神的功夫,蘇玉娘便已經扯開了上衣。
蒼白瘦弱的上身赤、裸裸地呈現在了雲黛的眼前。
雖都是女子,雲黛卻仍有些不好意思打量,她餘光瞧見對方身上幹淨,一點淤青都沒有,而後目光又落在了對方平坦的胸口。
蘇玉娘垂眸“我”
雲黛立馬表示同情“胸口是平坦了一些,多吃點肉湯,日後會長出來的。”
蘇玉娘裹起了衣裳,忍着心底的暴躁,硬邦邦道“我是個男人。”
雲黛怔住了。
男人
“可男女的區別不是在下半身麽”雲黛讷讷道,望着對方的平胸仍有些恍惚。
可不是只有男子才平胸的啊。
蘇玉娘聞言覺得喉頭發癢,愣是止住了。
那他也不能脫了褲子給她看吧
“看喉結也是一樣的。”
蘇玉娘擡了擡頭,把脖子上一個僞裝撕了下來,露出了原本明顯的喉結。
蘇玉娘在雲黛開口前道“我為了掩藏身份,特意吞了藥,把自己裝成一個女孩子,可惜家主仍不肯放過我。”
雲黛震驚之餘,心裏卻想着蘇玉娘是個男人,家主喜歡對方其實喜歡的也是個男人
蘇玉娘說完見雲黛臉色有些怪異,便愈發遲疑起來“你會不會因為我是個男子就瞧不起我”
雲黛有種做夢的感覺,低聲呢喃道“怎麽會呢,只是我沒想到你們的關系這般複雜家主竟為了得到你,還想叫我來勸勸你呢。”
蘇玉娘頓時露出了疑惑“他叫你來勸我”
雲黛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道“他說,叫我想個法子,令你喜歡上他呢。”
蘇玉娘的臉頓時扭曲,又有種想要吐血的沖動。
“我我只喜歡女孩子,對他沒有任何感覺”蘇玉娘隐忍道“你能幫幫我嗎”
雲黛有些無措“我如何能幫你”
蘇玉娘道“幫我離開這裏,他既然派你來,必然是信你的,過幾日你領着我一起去檀香寺裏燒香,到時候我将你打暈,必然不會牽連你的。”
雲黛一聽竟是幫她逃跑的事情,頓時不知該如何應她。
“你能叫我想想嗎”
蘇玉娘見狀露出了一個牽強又虛弱的淺笑,“好的,我不會叫你為難。”
蘇玉娘将這個秘密托付給了雲黛,轉而便将衣帶系好,虛弱地躺回去了。
雲黛惴惴不安地回去,揣着這個秘密,仿佛又在不經意間窺見了家主好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當天晚上,雲黛特意囑咐翠翠不要挂燈,唯恐招惹家主過來。
她如今知曉的越多,就愈發覺得這府裏十分混亂。
原先才到府裏時她什麽也不知道,還以為自己能衣食無憂一輩子,如今瞧着,真真是想太多了。
雲黛想要回避家主,可惜美好的想法終究還是落了空。
晚上家主在書房裏,派遣了個小丫鬟來傳話,說是想喝酸梅湯了。
雲黛一臉的郁悶,翠翠也是一臉的郁悶,顯然主仆二人都想到了酸梅湯的烏龍。
雲黛端了酸梅湯去,進屋瞧見這回是家主在裏頭,心裏卻仍懸着。
幾日不見,雲黛也變成了一個滿腹愁腸的姑娘,煙眉颦起,杏眸含憂,粉白的小臉上多出了幾分愁容。
葉清隽恍若未見,問她“你進展如何了”
雲黛咬了咬唇,不敢說出真話。
進展就是她不僅沒有進展,還知道了他喜歡男人的秘密
葉清隽朝她招了招手,雲黛擱下了湯謹慎地朝他靠近。
“您當真那麽喜歡他嗎”雲黛目光無比複雜,語氣也滿是為難。
葉清隽臉上似笑非笑“你覺得呢。”
雲黛嘴上沒答,心裏卻覺得的确如此,若不喜歡,能強搶回府嗎
葉清隽笑“我知道她有了逃跑的意思,你把時辰和地點都告訴我,我便不為難你了。”
雲黛吃驚得很,卻不知他是從何而知。
可真叫她說出來了,豈不是把蘇玉娘給賣了
葉清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道“我如今大可叫府上十二個時辰時刻把守,讓府裏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只是她在府裏怕是沒吃過什麽苦頭,我不過是想給她一個機會叫她明白外面世道險惡,之後再抓她回來,她自然也就收心了,你說是不是”
他話裏的意思很明了了。
意思就是,她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
臨了葉清隽還摸了摸雲黛的腦袋,道“我知曉你希望我喜歡得緊,回頭這件事了結,我便好生獎賞你一番。”
雲黛小臉白生生的,一點都沒覺得高興,反而為自己這雙總是被美色迷惑的眼睛感到難過。
夜裏雲黛在床榻上睡不着,又将嬸嬸寄送來的信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
她仿佛隐隐從府裏這些怪異的事情中察覺出什麽來,卻因為自身閱歷淺薄,而一無所知。
家主不像個好人,蘇玉娘也不像個壞人,雲黛想做個好人,卻反而不知道該幫誰了。
雲黛将嬸嬸的信貼在心口,恍恍惚惚地墜入夢鄉。
幾日後,蘇玉娘換了一身雪白的裙,裙幅上繡着碎花,領口繡着精致雲紋,他一早便翹首以待。
等雲黛過來,他頓時露出釋然的表情來。
二人出了府,去了檀香寺裏上香,蘇玉娘道“我現在便敲昏了你,日後咱們有緣再見。”
雲黛忙擺手道“不必了。”
蘇玉娘遲疑道“真的不用了”
雲黛點了點頭,一肚子愧疚,“真的不必了。”
蘇玉娘道“好吧,那我便不與你多說了。”
他說罷便戴上一只帷帽,混入了混雜的人群之中。
雲黛站在原地觀望了一會兒,見她身後不遠不近的地方果真緊跟着兩個人。
雲黛一轉身便瞧見了慈眉善目的大佛,心口更是虛得慌。
趁着沒人留意到她的時候,雲黛順着牆角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雲黛沒有回葉府去,而是往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這時候外頭人來人往,街道熱鬧,商販擁堵。
雲黛知曉,府裏的人必然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蘇玉娘的身上了。
沒有人會知曉她不見的。
等他們知曉的時候,她怕是也早就跑遠了,她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賤妾,葉府不會為她花費超出聘她價錢幾倍的精力和錢財來尋她的。
摸着良心講,雲黛自個兒從不敢生出這種忤逆不道的想法來。
可這機會就大剌剌地敞在那裏招搖引誘,雲黛本就不怎麽堅定的意志難免也動搖了。
暮州城裏愈發繁華的地方,雲黛便愈發陌生。
可愈發偏僻的地方,雲黛反而愈發熟悉。
離開了檀香寺後,雲黛走了半個時辰的路才到了城西一條大河邊上。
河邊上停着一只小船,船夫就坐在岸邊垂釣等客。
河的對岸是一座山,那山荒蕪得很,雲黛卻曾聽同村的叔伯說起,翻過那山就是別的縣了。
雲黛與那船夫談好價錢,船夫便撐開了船,送她過河。
她坐在船上,才緩了口氣,卻隐隐察覺出了一絲怪異。
雲黛擡眸望外頭望了一眼,卻瞧見船夫一聲不吭埋頭劃船,只是劃着小船的方向壓根就不是往對岸去的。
雲黛懵了。
船夫沉默且上了歲數,是個一把老骨頭的老頭子。
也正是如此,旁人才敢坐他的船,不必擔心他會做些搶劫害命的事情。
只是他載着雲黛好似一早就有了目的地一般,既不聽雲黛說話,自己也不開口說話。
起初雲黛還琢磨着他是不是老糊塗了。
直到他劃着小船,将她領去了一艘精致畫舫邊上。
雲黛戰戰兢兢擡起眸,瞧見了船上的青衣,整個人頓時僵硬成了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