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契約驸馬上線
殿角的水漏滴答滴答,常淑張望一眼,發現已過辰時,懶得和慕輕塵多費口舌,喚了初月姑姑進來伺候。
等穿戴妥當,她搭着初月姑姑的胳膊跨出門檻,自始至終沒和慕輕塵說過一個字。
初月姑姑瞧出她的情緒,問,可是驸馬又惹您不高興了?
常淑答非所問,纖手一擡,往西北方指了指,說,去望月池邊走走吧。
初月姑姑微微驚訝,勸說,您還沒用早膳呢,奴婢讓禦膳房的人送來可好。
“你安排吧。”常淑心不在焉道。擡腳踩上廊蕪下的條石,上了白色碎石子鋪就的小徑,小徑彎彎曲曲,素淨純雅,像山水墨畫裏的留白。
兩旁綠草芳香,其間的九裏香競相開放,花瓣白的如冰雪。她攏住腕上的披帛,伏底腰身,摘下一朵,輕嗅花i蕊處淡淡的香氣。
“對了,林淵可好些了?”
“奴婢差人去看望過了,武侯只讓他挨了二十杖,傷得不重,晨鼓剛響他就入宮應了卯。到底是太醫院的主事,沒了他不行的。”初月引她入了八角涼亭,那已備好桌案和軟墊,其後還置有一矮屏。
常淑在軟墊上跪坐,執起竹箸,盯着桌上的菜色一動不動,眼珠在燦爛的陽光下,宛若琉璃珠子般透明:“再讓他将養一日吧,明日喚他來呼蘭殿……”替慕輕塵看看腦子。
初月姑姑答說,奴婢明白。說到一半,忽爾領着一幫宮婢們屈膝下跪,匍匐在地。
常淑忙擡眼,只見皇太後她老人家一臉雍容華貴,正朝自己走來,那攝人的氣勢撲簌簌的往外透。
“淑兒給皇祖母請安。”常淑不急不忙的起身,輕輕颔首,蹲了一個福。
太後扶起她,笑呵呵地喚她名字。松弛的臉蛋被面脂敷得雪白,皺紋随着笑容深刻了幾分:“淑兒昨日進宮,怎麽不來和皇祖母請安吶。”
“皇祖母恕罪。”常淑擔心的回答,“昨日淑兒本想午後向您請安,未曾想有事耽擱了。”
太後生性古板,又是做過後宮之主的人,最在乎老祖宗的綱紀禮制,見都說到這了,便不再寒暄,聲色愠怒道:“本宮聽說昨晚驸馬鬧出家。”
常淑猛覺身上一緊,對上她犀利的眼神,心中直跳。
而這邊的慕輕塵依然惆悵地坐于床間,眉頭微微皺起,憂傷缱绻在心頭。
她本以為常淑會因她女兒身的事發瘋、叫罵,誰成想,竟然如此理智,看來是已愛她到骨子裏了,不惜與世俗倫理為敵,也要和她這個女伴男裝的驸馬在一起。
哎——
淑兒啊,向子屹才該是你真正的歸宿吶!
她苦笑着,撈過躺在角落裏的十字架,驀地輕聲哼唱:“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為愛放棄天長地久。”
叩叩。
敲門聲響。
牛菊花在外頭緊張道:“驸馬,不好了,太後宣您去興師問罪呢!”
慕輕塵霎時瞪大雙眼,倏地站起身,什麽?興師問罪!
在這一剎那,她感覺到心髒劇烈的跳動,連帶着耳膜都在急促鼓動。身子就像被抽幹力氣與血液一般,冰涼徹骨。
原以為公主是愛我的,沒想到,終究是我自作多情了。她怨我、恨我、厭我……甚至不惜搭上我慕國公府二百三十七條人命!
牛菊花見她好半天沒動靜,心像油煎一般焦急,大起膽子推門而進:“驸馬,咱們趕緊去吧,縱然您是摸不得的老虎屁股,但太後她老人家咱還是惹不起的……”
他哆嗦着小短腿,為她捧來一件黃栌圓領袍和三件中衣,懇求她趕緊換上。
慕輕塵好像想通了一般,不再磨蹭,取過衣服,繞進屏風。
出來時已恢複以往的從容不迫,神情淡漠和氣,嘴角還是那般,挂有兩分譏诮和不屑。
牛菊花當即敬佩得五體投地,只差道一句,壯士珍重!
他們一同行至殿外,在小雛菊漸次凋謝的花圃旁,慕輕塵突然停下步伐,一把抓住牛菊花的雙手。
她抓得很緊,甚至還微微顫抖。
牛菊花被她慘白的面色吓壞了,哽咽道:“您……您放心吧,不論發生何事,奴才都陪着您,您對奴才的好,奴才記一輩子……”
“不,菊花,你若真的想報答我,就為我做一件事。”
牛菊花鼻翼發酸,重重點頭:“您說,只要是您的吩咐,奴才一定辦到。”
慕輕塵眸底浮出一線溫柔,想不到落入這般田地還有人守在她身邊,真好。她眉宇夾有憂郁,拍拍牛菊花的包子臉,幽幽道:“去慕國公府,給我爹娘帶一句話。”
“您說,我記着。”
“跑!趕緊跑!一刻也不要耽擱!”
牛菊花眨眨單純的眼:“?”
您行i房出了錯,跟他們有何關系。
“拜托你了菊花!”慕輕塵一字一頓,铿锵有力道。
牛菊花反應不及,猜想慕輕塵做事向來叫人捉摸不透,自個兒乖乖照辦便是:“嗯?奴才……奴才這就出宮。”
他說着,撒開腳丫往月門處狂奔……
“菊花!”慕輕塵如鲠在喉,不舍地喊住他。她承認情況迫在眉睫,她不應該任性,但是,就讓她為自己活一次吧,再看一看這個與她同甘共苦多年的小胖子,讓她将他的音容刻在腦海裏,“活下去!”
牛菊花:“……”
啥玩意兒?!
慕輕塵又道:“你要……好好活下去!”
算了,還是先去慕國公府吧。牛菊花敷衍的“嗯”了一聲,扭動靈活的肥肚腩,一溜煙地跑遠了。
慕輕塵苦澀的笑笑,都安排好了,我可以放心上黃泉路了。她阖上雙眼,緩緩仰起頭,淚水從眼角滑落,一路滑過面龐,滑到脖頸,再次睜開眼時……媽呀,太陽好刺眼!!
她揉揉被刺疼的眼球,想了想,轉身回了趟寝殿,出來的那一刻,她若有所思的捂了捂住腰間,再度恢複了從容。
呼蘭殿。前殿。
一派富麗堂皇之感。
桂嬷嬷目光炯炯,站在高大的蟠龍柱前,等待着慕輕塵,左右還垂立有兩個小太監。
她是宮裏年紀最大嬷嬷,兩鬓已經斑白,伺候太後三十餘年,地位頗高。說起來,她已經許久沒見過慕輕塵了,在見其繞出偏殿時,老臉不禁一紅。
她游走後宮多年,什麽嬌豔的美人見過,唯獨慕輕塵這樣容顏明媚,宛如初夏朝陽的,還是頭一次見。
慕輕塵身姿挺拔,步态穩健,路過她時并未停留,只輕飄飄的吐了兩個字:“走吧。”
桂嬷嬷盯着她的背影,覺得有些奇怪,為何瞧出一種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大概是年紀大了,心神恍惚所致。
“塵兒給皇祖母請安,”慕輕塵不敢看常淑,只将目光歇在她青色的裙裾處,心痛如絞。
太後安坐于桌案後,不經意地瞥了眼站在身側的常淑。扶扶頭上金燦燦的發簪,神情暗藏洶湧:“哼,好你個慕輕塵啊,膽大妄為,如此戲耍我天家公主,天家顏面何存吶!”
行i房之夜鬧出家,真是反了!
常淑緊皺的眉宇鎖着焦急,想為慕輕塵開脫,卻見對面的桂嬷嬷向她打了個眼色,示意她切莫輕舉妄動。
無奈之下,只好忍下話頭,水晶般的雙眸夾雜愁意。
慕輕塵撩開衣擺,跪在涼亭的石階下,叩頭道:“塵兒是有……苦衷的。”
喲呵,這都能有苦衷?
老太後怒了,我家淑兒端慧淑雅,讓你和她困覺還委屈你了不成!
“塵兒自知罪無可恕,不求皇祖母饒恕,只是此事我父親并不知情,求您寬宥慕國公府上下,繞他們一條性命!”
常淑:“……”
怎都扯上性命了?戲是不是有點過!
太後冷哼一聲,訓斥說:“繞了他們?若真如此,其它驸馬豈不是日日兒戲,往後再出一個‘你’又當如何啊!”
“請太後放心,”慕輕塵越說越高聲,眼底閃過狠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腰間拔出一把寒光凜冽的匕首抵在咽喉處,“我以死謝罪便是!”
“阿——”
宮人們大驚失色,下意識的往後瑟縮,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哭喊着“驸馬別做傻事啊”“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有話好好說”。
場面登時亂作一鍋粥。
太後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差點因腳下不穩摔跤,幸得桂嬷嬷眼尖手快,沖上前扶住她。
常淑如花的面容失了顏色,驚慌失措地喊道:“輕塵,快将匕首扔了!”
她提起裙擺,作勢上前。初月姑姑同婢女慌亂地撲來,抱住她的腰,勸她莫要去,慘叫說,萬一驸馬爺傷着您可如何是好呀!
“公主,”慕輕塵看向常淑的目光充滿憐惜,“答應我,好好活着!”
常淑:“?!”
不愧是被雷劈過的腦子!!
“皇祖母!”常淑擔心極了,生怕慕輕塵弄傷自己,二話不說,跪倒在太後腳邊,拽住她老人家寬大的衣袖,“淑兒求您,饒恕驸馬吧,她是淑兒的驸馬,她有錯,淑兒也難辭其咎。若您要罰,就連同淑兒一道懲罰了吧。”
慕輕塵感動不已,種種情緒觸及心湖,不禁熱淚盈眶。我的公主還是舍不得我的,此生能與她相遇,了然無憾了……
“太後,事到如今,你先息怒,”桂嬷嬷懇切的幫腔,“驸馬雖有錯,但罪不至死啊。”
太後吓得三魂七魄都散了,捂住噗通噗通跳的心口。
“本宮……何,何時說過要她取性命了?”
這孩子也太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