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古墓
一樓客廳亮着燈,沈景之和司悟進屋就看到念止炯炯有神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她這小半個月都不怎麽有精神,多數時間在睡覺,醒着也是睡眼惺忪,有氣無力。開門乍一看見那雙黑黝黝的大眼仁兒神采熠熠,沈景之還懵了會兒。
“回來啦?”念止笑吟吟問。
“看什麽呢?”沈景之關上門,在玄關換了拖鞋,悠哉的插着兜走進去。路過廚房門口,嗅到勾人食欲的香氣,探個腦袋進去,看到葉彰系着圍裙杵在料理臺邊,手裏握着長勺在小鍋裏攪拌。
“小師叔做宵夜呢,好香。”
葉彰廚藝很好,在江水村時有幾天杜煦高燒不退,那幾天的三餐都被葉彰包辦。沈景之一個胃口小又挑食的都忍不住多添一碗飯。
葉彰語帶笑意:“給念止做點吃的。”
“我能蹭一口不?”
“可以。”
沈景之不貪多,說一口就一口,軟爛香糯的炖蹄花入口即化,肉香和湯汁在口腔溢開,一點不膩人,反而微妙地中和了晚上火鍋餘留的油氣。
蹭完這一口,他回房洗澡,沖掉一身的火鍋味和汗漬,換上幹淨睡衣又下樓。
念止還醒着,坐在葉彰旁邊,小口小口嚼着葉彰喂過來的蹄花。不時指指碗底的黃豆,要麽自己捧着雙耳卡通杯喝口熱茶。
小孩就是讨人喜歡,尤其是長得漂亮的小孩,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你,哄得人心甘情願圍着她團團轉。
汪澤洋和杜煦他們疼她是出于這個理由,他是出于一種連自己都費解的心态,怕她受傷,怕她死,甚至怕她不高興。
至于司悟和葉彰,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沈景之在念止旁邊坐下,拉過她軟綿的小手,放了個拳頭大小的毛絨小海豚上去:“拿去玩。”
小海豚是蔣淵買的,今天去超市掃貨路過兒童玩具區,童心泛濫順手給扔購物車裏了,前腳跨出超市後腳就後悔了,在公交站臺和他碰頭,第一件事就是把小海豚扔他懷裏:“賞你的,拿去玩。”
沈景之也沒拒絕,想着家裏有小孩,拉開拉鏈把小海豚塞背包裏帶着奔波了一晚上。
小孩子的生活總是需要一點驚喜,盡管她的芯子是個兩千一百歲的老神仙。
“這是什麽?”念止兩手捧着小海豚,興味十足。
偌大一個第四界,看來沒有海豚。
“海豚。”
“海豚?”念止眼睛更亮了。
葉彰撇開蹄花和黃豆,舀了勺乳白的湯喂給她:“沒見過?”
念止含着湯,兩頰鼓鼓,晃晃腦袋,對小海豚愛不釋手。
“明天帶你去海洋館看真的。”
“嗯嗯。”念止點頭如蒜。
沈景之斜倚着沙發扶手,單手支着下巴,指尖勾起她墨黑柔順的發絲,繞着玩:“那你明天早點起,像今天這樣睡到半夜人海洋館可不開門。”
“知道啦。”
現在是知道啦,起不起得來還不是看情況。說是睡覺,更像昏迷,喊都喊不醒。想起司悟說她再留在人界很可能沒命,沈景之又是一頓糟心。
“诶,司悟呢?”他後知後覺。
“睡覺去了。”
“睡覺?”
妖不需要和人一樣睡覺休息,司悟在人界這幾天,沈景之沒見過他睡覺。他多半時間呆在念止屋裏,不管沈景之什麽時間段去看念止,他都是清醒的。
“他累了。”念止說,“你們今晚遇到麻煩了?竟需要小龍取眉間血下上古印。”
她眼神在他胸口停留片刻,不甚理解:“還給你下了一道。”
沈景之汗顏。
別人的上古印一道就能鎮壓十萬陰魂,司悟的上古印跟下着玩似的,出手就是十道,也沒用到刀刃上,只為了給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護身。
沈景之差點沒好意思說出實情,臉色古怪了一陣才心虛地将事情大致表述清楚。
“所以,小龍的上古護靈印下在四個凡人身上?”念止訝然。
葉彰也意外地挑起眉梢。
沈景之吞了下口水,糾正:“還有一間租屋。”
“……”
沈景之舔舔發幹的嘴唇,忍不住辯解:“我也沒想到他會直接下上古印,我要是知道打死也不敢開這個口。”
“你剛才說,他還給一只小妖怪贈了墨鱗?”
“是。”沈景之回,連忙補充,“這不是我求的,是他自己給的,那石龍子說要找百麗山的徒子徒孫,希望司悟助它一臂之力,司悟就将墨鱗給了他。”
“就因為這個?”
“我看到的,是這樣。”至于其中的隐秘,司悟不說,他想破了腦袋也只能解釋為同類相惜。
葉彰注意到別的:“上古印,天生妖獸也能下?”
念止只回了一個字:“能。”
她不多說,葉彰也不多問,好像一個字足夠解答他的疑問。
沈景之揣摩着小師叔是覺得念止不想多說才不深問,還是真的這個回答就讓他滿意了。
問題是他提出的,他不繼續問,沈景之也不想大晚上坐這兒和他們探讨什麽上古印和天生妖獸。
念止的宵夜還剩半碗,似乎有吃完的打算,後面沒怎麽說話,一邊玩小海豚一邊張嘴等葉彰投食。沈景之累了一天,本來就是想和念止解釋一下上古印的事,現在事情說了,念止也沒有責怪的意思,心裏的大石落地,伸着懶腰準備回房睡覺。
走到樓梯口,葉彰突然叫住他:“北郊那邊,地鐵施工發現古墓,這事你關注一下。”
北陳發現古墓不奇怪,歷史上九朝都城,随便走兩步都可能在古代王侯将相皇親貴戚的墳頭上造次。每年總會發現那麽一兩處,能開掘的不多。
一來怕技術沒保障,開掘後對地底文物造成破壞;二來北陳是人口近千萬的大城市,人擠人,樓擠樓,動地下一座古墓,地上很可能就要動幾座高樓,歷史名城皇家大墓多,平頭百姓的墓也多,并不是每一座都具備足夠的價值,值得地上拆樓疏人,大動幹戈;第三嘛,別人在地底下躺得好好的,沒事動人陰宅,擾人安息,晦氣又缺德。
沈景之考古專業出身,不用葉彰特意交代也會留意這方面消息。是以他特別提出來,更讓沈景之覺得不同尋常。
“小師叔的意思是?”
“是北陳淳于氏的家族墓。”
“您怎麽知道?”
北陳市發現古代大墓的新聞熱了半個多月,地鐵施工對墓室造成破壞,保護性開掘工作小組跨省集結,由三個考古大省的領域大牛牽頭,初步定下的項目工作人員高達百人,規劃的,下墓的,實驗室的,各方面都要顧及。目前正式開掘工作還沒展開,關于墓室主人身份的猜測層出不窮,其中就有人提到北陳淳于家。
猜測只是猜測,只有等正式開掘後,在墓裏找到能證明墓主身份的物件才能最後敲定。聽葉彰的語氣,像是已經确定了。
“有個朋友在隊裏。”這是葉彰的解釋。
淳于氏家族墓的位置一直是個謎,翻遍有關淳于氏記載的史料一無所獲。別說現在,北陳後期東方皇族不知出于什麽緣故,皇室派出數批人馬尋找淳于墓,慶平帝在位二十三載,從未間斷,尋墓人幾乎踏遍北陳的每一寸土地,直到慶平帝咽氣,依舊沒有找到。
一國皇帝,千方百計尋找先代舊臣的墓葬,這舉動本身就耐人尋味,雖然原因未明,史書裏寥寥幾筆卻在後世掀起不小風浪。改朝換代,新皇舊帝,官方的,民間的,尋找淳于墓的熱潮從未間斷。兩千年過去,沒人找到。
總不能現在修個地鐵,不小心破壞個墓室,歪打正着就撞上了。
沈景之沒在這上面糾結,略作思索,問葉彰:“需要我做什麽?”
“暫時不用。”
“噢。”
他們說一半留一半的高深莫測,沈景之不習慣也得習慣。他們要是不想說,他問破了嘴皮也問不出什麽,到他們想說的時候,他不想知道他們也會按着他強迫他聽。
少知道點也好,少操點心。
沈景之放寬心,一步兩階上樓回房。
第二天一早,他在熟悉的窒息憋悶中睜眼,張嘴大口吸了兩口新鮮空氣,抱着懷裏的小人兒坐起來。
念止在,司悟肯定也在,不出意外應該背對着他站在窗邊。
他偏頭一瞧,和他想的一絲不差。
“诶,司悟。”剛醒過來,嗓子沙啞,沈景之咳嗽兩聲清嗓,“我說,她動不動跑男人房裏,睡男人身上真的沒關系嗎?”
司悟沒搭理他。
沈景之踩上拖鞋,抱着人下床,又彎腰把她放回去,蓋好被子。
“我跟你說話呢。”
還是不理。
嗯?
沈景之走到門邊了,他連個鼻音都沒給他。司悟雖然寡言少語,問一句答一句的程度還是能做到的。他松開門把,趿着拖鞋折回去,到他身後突然猛地往前一跳,半身前傾:“喂司悟!”。
司悟被吓退了兩步,臉上的狼狽一閃而過,慌忙背身,聲音微惱:“你這是作何?”
沈景之本來嬉皮笑臉想和他逗逗趣,冷不防對上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愣了愣:“你怎麽了?”
“無事。”
“你在哭?”
“沒有!”司悟甩袖,沈景之探到左邊,他轉到右邊,對方探到右邊,他徑直往前走,走到床邊看到念止蒼白的小臉,心中一凜,迅速轉身,差點撞上身後的沈景之,趕忙又側身往門口走。
“诶诶。”沈景之抓住他的胳膊,有點好笑,“你跑什麽呀,不就是偷偷哭被我看見了,我是那種出去亂說的人嗎?男子漢大丈夫,掉兩滴眼淚怎麽了?何況你還沒掉,就是眼圈紅了點。”
“一派胡言!”
“這就惱羞成怒啦?”沈景之不知道哪裏來的蠻力,竟然把司悟拉退了兩步,雙手往他肩上一按,高他半頭的司悟被按坐在床邊。
他緊挨着他坐下,肩并着肩,手貼着手,司悟能清晰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體溫。
令師娘欣喜,沉溺,明知前路兇險依舊不管不顧的溫熱。
可是,值得嗎?
若實在喜歡,只需一句話,師父定會如她所願。
只要她想,蒼無界便會有。
只需一句話……
沈景之留神觀察他的表情變化,金眸中的沉痛一閃而過,沒逃過他的眼睛。沈景之哪見過他這副樣子,心口跟着揪緊:“到底出什麽事了?和我說說,說不定我能幫上忙。”
“你幫不上。”
“是不是……念止?”他不說,他就自己猜。司悟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半握起來,沒握緊,馬上松開。
龍的心思,還真好猜啊。
念止情況越來越差,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司悟愁,沈景之也愁,愁沒用,想主動出擊抓出幕後黑手,刀握在手裏往哪兒紮都不知道。
“能撐多久?”
司悟沉默搖頭。
沈景之也默了默,接着問:“你的血也不管用?”
“剛才試過。”
試過,但沒用。沈景之懂他的意思,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心裏湧起強烈的不安,他想起一件事:“你探過她的靈力和生氣了?”
“探過,剛才。”
“怎麽樣?”
“探不到。”前幾日還能感應到微弱的一絲,現在連那可憐的一絲也沒了。
“探不到會怎麽樣?”
“死。”
房間裏很安靜,安靜到風吹窗簾的沙沙輕響都顯得突兀,突兀而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