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入鄉随俗
“念止好像說過你叫這名兒。”沈景之掙紮了兩下,沒站起來,膝彎酥麻鈍痛,一時使不上勁。
司悟單手抱過念止,騰出一只手輕輕握住他的上臂,把人扶起來。沈景之現在哪哪都不舒服,犯不着争那口氣,借着他的力站起來,道了聲謝。
手心傳來的溫度讓司悟短暫怔忡,金眸微微閃動,垂眼擋去眼底的晦暗,等人站穩了便不着痕跡松開手。
“她怎麽樣了?”沈景之問。
司悟并起食指和中指,輕點上念止緊蹙的眉心,神色肅然。手指下移,在小胳膊流血的傷口上一撫而過。
應該是在療傷。
沈景之伸長脖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念止手臂上深可見骨的血口子,傷口還在,血也沒止住。
“怎麽回事?”
司悟臉色陰沉下來,側身面向腳邊匍匐的灰狼妖。五指彎曲,分明沒碰到那妖怪分毫,灰狼妖神情痛苦,上半身像被無形的手提起。
“你們對她做了什麽?”司悟冷聲問。
灰狼妖嗚咽着嘔了兩口血,血沫挂在下巴胡須上,看上去十分狼狽,和追打沈景之時的神氣威武簡直判若兩妖。
“小,小的不知。”
“不知?”司悟語帶不悅,五指更收攏一些。
灰狼妖雙手扒着脖子,可上面什麽也沒有,四五次全抓在自己脖子上,撓出幾道血痕。
“我等只是,只是奉命行事,将她帶,帶回去,其他一概不知。”
“奉誰的命?”
“不知。”
司悟目光森然,灰狼妖駭得渾身發抖:“真、真的不知,對方允諾事成之後我們各能得一根靈骨,我等一時鬼迷心竅,才多有冒犯,請您恕罪。”
“你們要将她帶去哪裏?”
“萬足山。”
“萬足山?”
“是,是……”
沈景之知道司悟真正要問的:“在雨陽市東部,和江林市交界。”心道他不一定知道雨陽和江林,改口道,“離我住的地方半小時車程。”
司悟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手指舒展,灰狼妖又摔回地面。
“滾。”
衆妖面面相觑,深知不是對手,縱然心有不甘也不敢多留,互相攙扶着轉眼不見蹤影。
沈景之不解:“就這麽放它們走了?”
“嗯。”
“你打算怎麽辦?”
司悟抿唇不語。
看樣子他也沒主意,沈景之道:“你是來接念止回去的?”
“算是。”
什麽叫算是?
沈景之狐疑地瞅他兩眼,沒有細究,問了別的:“念止的傷,治不了嗎?”
司悟嗯了聲,手指再次觸上念止眉心,淡淡的金光一閃即逝,他收回手,神情凝重。
“你也不知道為什麽?”
司悟搖頭:“不清楚。”
“那怎麽辦?”白嫩的手臂血肉模糊,沈景之匆匆瞥一眼就不忍再看,“總不能放着不管,不然你先帶她回去?”
第四界無死,好歹先保她性命無虞,別的再想辦法。
司悟卻問:“你是驅妖師?”上次在界中,他身上攜着驅妖寶器,他的身份并不難猜。
“我?”沈景之不懂他何出此問,反應過來馬上回答,“是啊,怎麽了?”
“剛才,你辨出幾只妖怪?”
可不就是沒辨出來才入了狼窩虎穴嗎?沈景之摸摸鼻子,有些慚愧:“沒有。”
“若我不來,你可打得過它們?”
沈景之老實搖頭。
“你的靈骨,還好嗎?”
**
淩晨四點多,紅色小轎車駛入江水村,拐了兩次彎,停在小院外面。
沈景之熄火下車,司悟也抱着念止下來。
二樓左側的房間還亮着燈,想是汪澤洋不放心熬夜等他。沈景之看看司悟那身玄色長袍和随意束起的長發,提了個小建議:“你這……是不是換一身比較好?入鄉随俗嘛。”
司悟很快會意,心念一動瞬間改頭換面。白色T恤,休閑灰色長褲,黑白球鞋。細碎的短發搭在額前腦後,眸色也變成尋常的深棕。
沈景之看着眼熟,瞧見他手腕上的木珠手串才後知後覺,分明是照着他的樣子幻化的,連木珠上的刻字都一模一樣。
太細節了。
細節到他想吐槽都不知道怎麽開口。入鄉随俗是他自己說的,別人虛心聽取了建議,他再說個性化豈不是沒事找事。
一屋子的驅妖師,他外形再怎麽變化根本沒差。
這麽一想又覺得自己腦子秀逗了,多此一舉。
他推門進去,司悟跟着進門。
二樓房間的窗戶猛地推開,沈景之沒看清,一個黑影縱身跳下來,把他往身後一扯,驚雷長劍橫在身前,滿臉戒備地瞪着司悟。
司悟沒動,視線越過汪澤洋的肩膀,靜靜地看着沈景之,一副“你看着解決”的悠閑模樣。
“師兄,這是個——”
“誤會”兩字沒說出口,小院裏又多出三個人影。譚志遠手執紫竹手杖,葉彰的短刀寒光粼粼,杜煦則裸着上身,只穿條大褲衩子赤手空拳就沖出來。連受傷的段弘文都杵着拐杖出屋,神色警惕。
深更半夜妖怪進了家門,譚志遠等人抄起寶器就出來了,冷靜下來稍作感應,對方雖妖氣沖天,卻沒有絲毫惡意。又見他是跟沈景之一起回來的,懷裏還抱着念止,遂放下寶器,詢問地看向沈景之。
“小二,這位是?”譚志遠問。
“待會兒再給您解釋。”沈景之三步并兩步上了石階,回頭看司悟還站在原地,催促道,“抱念止過來,先給她處理傷口。”
車上有簡易醫藥箱,之前大致消毒包紮過,不過只勉強止住血,長長的口子皮開肉綻,得縫針。
司悟沒耽擱,急步跟上。葉彰緊随其後,譚志遠幾人互相看看,也跟進小屋。
他們幹驅妖師這行,受傷跟家常便飯似的,自己看傷包紮也是必備技能。沈景之拆個紗布手都哆嗦,汪澤洋看不下去,把人擠到一邊,麻利的拆布,消毒,穿針引線,縫針,上藥,再重新包紮。又支使杜煦去浴室接了一盆熱水,拿來念止平時用的小毛巾,擰幹了給她擦幹淨臉和手腳。
杜煦從衣櫃裏翻了件小睡裙,動手就要給奶娃換上。念止平日裏都是他和沈景之輪流照顧,刷牙洗臉喂飯都面面俱到,不過衣服都是她自己換。如今小人兒昏迷不醒,杜煦也沒多想,上手就要幫忙,沒碰到念止,被司悟皺眉擋開了。
杜煦不知道念止的真身是個兩千一百歲的美豔神仙,沈景之是清楚的,司悟的反應在預料之中。
“天快亮了,大家先去睡,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衆人沒動,沈景之就去看他師父:“師父?”
譚志遠把他由頭至尾掃了兩遍,又把目光轉向床上昏睡的念止,面上疑惑凝重,不過還是依了他,負手往門口走:“好好休息。”
杜煦雖然憋了一肚子話想問,看師父走了,也擔心一群人聚在這裏影響念止休息,扶着段弘文也出了屋。
汪澤洋收拾好醫藥箱,從櫃子裏拿出一條新的夏涼被放在床尾:“念止還睡她的兒童床,這位朋友睡大床,有什麽情況也好有個照應。”
司悟是妖,并不像人類需要規律的作息飲食,但也沒有拂他好意:“多謝。”
“那我先去休息。”汪澤洋一宿沒睡,現在也有些困倦,提着醫藥箱走到門口,回頭看葉彰還站在床邊,喊道,“小師叔?”
葉彰沒看他,反而往兒童床邊靠近兩步:“你先去。”
“诶,都盡快休息。”汪澤洋沒多留,知道小師叔有話要問,估計不方便讓他們聽。
沈景之折騰了一天,累得骨頭發軟。他情況比念止好點,至少司悟能治得了,現在除了疲憊,身上一點青紫的痕跡都找不到。這會兒什麽也不想談,只想撲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別的都等睡醒了再說。
見葉彰還呆在這裏,揉了揉眼睛::“小師叔還有事?”
司悟瞳色變化,由深棕變回金黃,緊盯着葉彰,若有所思。葉彰擡眼和他對視,一瞬移開,視線落回念止慘白的小臉:“到底怎麽回事?”
沈景之倚在床頭,眼皮半耷,言簡意赅将被妖怪圍堵襲擊,念止險被擄走的事情說了,然後掩嘴打了個哈欠:“那妖怪說它們也是受人所托,要将念止帶去萬足山。”
“萬足山?”
沈景之以為他也不知道:“離江水村不遠,開車半小時能到。”
“為什麽是萬足山?”
“不清楚。”
“她的傷,你也治不了?”這次是問司悟的。
司悟一時沒有開口。
“那些妖怪應該傷不了她……”
沈景之聽得雲裏霧裏,傷得了傷不了的,這不已經傷了嗎:“小師叔,你的意思是?”
司悟卻沉下臉,聲音生冷:“你知道什麽?”
“她十根靈骨俱全,尋常妖怪根本不是對手。”葉彰說。
這就是司悟百思不解的地方,靈骨俱在,靈脈通暢,卻探不到一絲靈力和生氣。他在人界尋找了月餘,江水村路過兩次,竟沒有感應到她的存在。
葉彰等了會兒,見他沉默不語,眯眼看向窗外。天将破曉,偶有幾聲雞鳴傳來:“萬足山,去嗎?”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