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趙永紅自進了門就一直說妮娜瘋了,張抗抗看的出來,趙永紅是真的不能嫁給外國人,是真的不妥。
張抗抗知道在這個年代很少人會嫁老外,和她之前待的那個時代不一樣,那個時代有一段時間,大家紛紛以嫁給老外而臉上有光,至少在大家看來,這是很正常的。可是在七十年代,嫁給黃頭發白皮膚的,或者其他膚色發色的,那就是大逆不道。不用說你的父母,就是周圍的人也能用唾沫星子殺死你。
就連思想已經很進步的趙永紅也都看不慣妮娜的這個做法,不停的說她瘋了,肯定是瘋了。趙永紅在院子裏急的團團轉,嘴裏一直念叨的就是為什麽妮娜會選個外國蠻夷之人,真的讓人接受不了。
趙永紅念叨完了,然後看向張抗抗問:“你怎麽想,你是不是也覺得妮娜瘋了?”
張抗抗看一眼趙永紅,她其實想說愛情無國界,白皮膚黃頭發的也有好人,只要兩人相愛,選擇了對方,身邊的親朋好友祝福他們就可以。
張抗抗是想這麽說,可她知道她的這一思想趙永紅一定接受不了,反而會說她也瘋了,然後就要對她進行長時間的教育轟炸。張抗抗不想自讨苦吃,只能說:“可能他們是真心相愛吧。”
“真心相愛?”趙永紅笑了,“怎麽個真心相愛?我就不明白了,中國有那麽多人難道找不到一個可以真心相愛的?非要找個外國人?”
趙永紅越說越激動,“這要是我的孩子,要嫁給外國人,那我,我也要絕食,我也活不成了。”
“就像妮娜媽媽一樣?”張抗抗問,“可就算尋死覓活又能怎樣,妮娜不一樣要舉辦婚禮。”
趙永紅聽了,氣又上來了,就說:“哎,就是這麽說。你說既然大家都反對,她就偷偷領個證不就完了,還非要舉行什麽婚禮?她第一次結婚的時候不也沒有舉行婚禮嗎?我們都還不知道呢。本該接受祝福的婚禮,她偷偷的領了證。這次吧,該藏着掖着了,她又敲鑼打鼓的向全世界吆喝,這個妮娜,哎,”
趙永紅說着嘆了一口氣,繼續道:“我看啊,她真的真的瘋了。”
張抗抗就笑了,“這才是妮娜啊。大家都贊成的事情,她倒是不會再興師動衆的告訴大家,反而是那些不被世俗接受的,逼着她讓她低頭的,她才會反抗。”
“她就是那樣的人,似乎生下來就是來對抗各種她認為的偏見的。”張抗抗看着趙永紅繼續說:“我覺得她就像個鬥士,你說呢?”
趙永紅擺擺手,“算了吧,什麽鬥士不鬥士的,反正我覺得她是瘋了。”
“那你要不要去?十月十日那天?”張抗抗問。
趙永紅眨眨眼睛,“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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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抗抗看着趙永紅笑,“那不就得了?我也要去。”
一九七七年十月十日,張抗抗早晨起來之後就動身去了縣裏。
趙永紅在縣車站等着張抗抗,見張抗抗來了,立刻迎了上去。
趙永紅還是第一次見張抗抗穿這種月牙白的襯衣,上面還有紅色的碎花裝飾,下面穿了一條黑色長褲和方口系帶黑皮鞋,鞋子擦的很幹淨。趙永紅拉着張抗抗轉了一圈又一圈的,目光就沒從張抗抗身上離開,道,“我都沒見過你這麽穿過,你這麽穿真的太好看了。就跟,就跟電影明星一樣。”
張抗抗笑道:“妮娜的好日子,我不想太寒酸。這襯衣還是周勵上次來時給我買來的,說是南方最流行的款式。這小皮鞋是我以前的,嫁人後就沒怎麽穿過。”
“好看好看。”趙永紅又拉着張抗抗看了一遍。
張抗抗就笑道:“你也特別好看,你今天穿的這一套衣服是不是剛做的?這個顏色真的很配你。”
趙永紅穿了一身酒紅色套裝,上面是襯衣,下面是裙子,腳下踩着一雙同色系的方跟皮鞋,笑道:“我這一身還是我去市裏開會的時候買的,花了我三十多塊錢,心疼死了。”
張抗抗便說:“貴有貴的道理,這衣服穿在你身上很顯氣質。”
趙永紅笑着攙上張抗抗,說:“今天妮娜結婚,肯定很多人來,我可不想給她丢臉,一定要把最好的衣服穿出來才行。”
趙永紅胳膊挎上張抗抗的那一瞬間,手指從襯衣上滑過去,看着張抗抗這件白底紅花的衣服,想到張抗抗剛剛還說是周勵送的,難免有些唏噓。
她擡眼偷偷瞄一下張抗抗,見她心情不錯,才開口問:“周勵,周勵有消息了嗎?”
張抗抗搖搖頭,“沒有。”
趙永紅立刻說:“沒事的,他爺爺不是去打聽了,說沒事肯定就是沒事了。”
趙永紅說着說着就忘了之前馮坤叮囑她的事,“現在南方那麽緊張,一旦有事情,肯定就會通知家人,沒有消息的話,就是好的。”
趙永紅說完,立刻意識道自己說錯了話,餘光從張抗抗臉上掃過去,見她神色未動,便知道,張抗抗是知道南方的局勢。
趙永紅不敢說話了,免得多說多錯,就挽着張抗抗的胳膊往前走。
兩個人按着地址走,趙永紅畢竟在縣城住了那麽多年,帶着張抗抗左穿右穿的,很快就到了。
這是一間普通的民房,迎面是一扇朱紅色大門,門上的紅漆已經掉了不少,斑斑駁駁的。大門靠最下面的位置,都開始發灰發黑,一看就是常年雨打風吹的結果,門板都有些發黴腐爛了。
那大門緊閉着,張抗抗和趙永紅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沒聽到裏面有說笑聲。實際上一般有喜事,這家家戶戶都是敞着大門的,可這家大門卻是關着的,張抗抗和趙永紅都以為自己走錯了。
張抗抗又對了一遍門牌號,說:“沒錯。就是這裏。”
趙永紅便伸手敲門,剛敲兩下,就聽到裏面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語調十分僵硬,似乎說的不是中國話一般,生硬極了。
“誰啊。”
張抗抗一聽,這沒有聲調起伏的音調大致就猜出來是誰。她在外面說:“我們是妮娜的朋友,張抗抗和趙永紅。請問妮娜在嗎?”
張抗抗話音剛落,就聽到蹩腳的中國話再次響起,這次是對着裏面說的:“妮娜,是你的朋友。名字?哦,叫什麽抗,什麽紅。”
張抗抗聽了就笑了。很好,很會抓重點啊這麥克。
裏面立刻就響起了妮娜的聲音,她在屋裏尖聲叫起:“是抗抗和永紅,快開門讓她們進來。”
大門随之“吱”的一聲就開了,迎面一個大胡子男人站在門裏,沖着外面站着的張抗抗和趙永紅笑,一邊笑一邊說:“請進請進。”
那張不一樣的臉出現時,張抗抗到沒覺得的什麽,卻給趙永紅吓了一跳。她連忙往後退了幾步,一張臉都給吓白了。
張抗抗拉趙永紅一把,笑着對麥克說:“你是麥克吧。”
麥克立刻道:“我是麥克,你們好。”
“我是張抗抗。”張抗抗對麥克說,“這是永紅。”
麥克只覺得自己舌頭要打結了,捋了半天也沒捋順溜了,就說:“你們好,抗,紅。抱歉,我中文……”
張抗抗連忙說:“沒關系,沒關系。你已經說的很好了。”
趙永紅則全程不敢說話,緊緊貼在張抗抗身邊,也不敢看麥克,只覺得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渾身上下都白剌剌的,實在是白的晃眼。而且塊頭也大,像一堵明晃晃的大門一樣,堵在自己面前。
“說你白,跟他比起來,你可黑多了。”趙永紅在一旁小聲對張抗抗說。
張抗抗輕輕拍一下趙永紅的手背,兩個人一起和麥克進了房間,一進去就看見妮娜正坐在梳妝臺前梳頭發,後面一個小姑娘給她辮着辮子,見張抗抗和趙永紅進來了,她一個高興就突然轉頭,後面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她要轉頭,頭發一拉,疼的妮娜立刻叫了起來。
小姑娘吓了一跳,連忙說:“對不起,表姐,我不知道你要轉頭。”
妮娜便說:“都是我的錯,看見她倆興奮的什麽都忘了。”
然後對着鏡子裏的張抗抗和趙永紅喊:“快來,我可想死你們了。”
張抗抗和趙永紅走近了,見妮娜一身白紗,正在化妝梳頭發,妝面已經完成了,一張臉蛋容光煥發的,眉梢眼角都帶着精致的意味,張抗抗由衷道:“妮娜,你實在太漂亮了。”
“是啊,怎麽這麽好看啊。”趙永紅在妮娜身邊圍着轉了一圈,道,“結婚還能穿這樣的衣服?我還是第一次見。”
“這叫婚紗,我特地從市裏租來的,你們看,好不好看?”妮娜笑着問。
“好看好看,好看極了。”趙永紅在一旁連連贊嘆,都忘了她之前說妮娜瘋的事了,手伸到妮娜的白紗上,摸了摸,更覺得聖潔可愛。
“對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就是我的丈夫,麥克。”妮娜對着鏡子裏的張抗抗和趙永紅說。
張抗抗連忙對麥克點了一下頭說你好麥克,可趙永紅依然縮着脖子不敢正面看他。
麥克臉上都是笑,顯然看見有人來參加婚禮,他很高興。高大的男人此刻站在妮娜的朋友面前倒有點緊張了,不時的搓着手笑,笑了一會就立刻說:“對了,還沒水,我去,我去。”
麥克一走,趙永紅就問:“這是你家嗎,妮娜?”
妮娜苦笑了一聲,“不是,這是我姑姑家。”
張抗抗和趙永紅對視一眼,就算妮娜不說,她們也能猜到,妮娜的父母肯定不會讓她進家的,她爸爸都說了,要和她斷絕關系,以後就當沒她這個女兒。
可妮娜立刻就忘了不愉快的事情,她看着張抗抗問:“你猜麥克是哪裏人?”
張抗抗知道麥克這個名字,美國人用的居多。但看麥克的模樣,又不太像是美國人,她也不敢确定,就說:“我猜不出來。”
麥克此時端着兩個杯子出來,放在張抗抗和趙永紅面前,說:“我爸爸,德國人。媽媽,美國人。我的名字,外公的,媽媽,紀念。”
趙永紅沒聽太明白,問:“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為了紀念他姥爺,他媽給他起了他姥爺的名字。”妮娜解釋說。
趙永紅更驚訝了:“還能這樣?為了顯示尊重,咱們中國都是避免和長輩重名,一個字都不行。”
“是啊,這就是中西方文化的差異。”妮娜道。
麥克就在一旁用蹩腳的漢語說:“我,我在家,可以叫,叫名字,我爸爸。”
妮娜聽了,噗嗤一聲笑了,在一旁翻譯道:“他的意思是,他在家可以直接叫他爸爸的名字。”
趙永紅這下更覺得驚訝,直勾勾的看向麥克,一開始對麥克這個外國人的懼怕也煙消雲散了。
“還敢叫名字?”趙永紅看着麥克問,然後對張抗抗說:“這要是在我家,我爸肯定把杯子一摔,就說‘小兔崽子,反了你了。’”
張抗抗立刻笑了起來,“對對。就是這樣。”
趙永紅不再害怕麥克,問題就慢慢的多了起來。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問,麥克也是好脾氣,什麽都回答,不會表達的就說英語,請妮娜翻譯。
不一會兒,妮娜的妝也補好了,發型也做好了,坐在那裏看着趙永紅和麥克兩人一問一答的。
張抗抗在一邊小聲問妮娜:“我剛剛聽麥克的意思是,他比你小,是嗎?”
妮娜興奮的挑挑眉,“小五歲。”
“那還好。可以。”張抗抗道。
妮娜像看稀奇動物一般的看着張抗抗,說:“我越來越能知道當初我怎麽就一下子看中了你,然後咱們開始做朋友的原因了。”
“為什麽?”張抗抗不解。
“因為你的思想是超前的。我們是可以交流溝通,互相理解的。”妮娜說,“你和普通人不一樣。”
張抗抗看向妮娜,笑了。
“真的,你真的和別人不一樣。你看吧,你第一次見麥克,一點也不害怕,你看永紅,她這才剛敢看麥克。可你沒有,你表現的就像看平常人一樣。”
“然後就是我比麥克大這件事。我一說我大五歲,大家都用那種同情的目光看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妮娜說着聳了聳肩,“不過麥克很成熟,他的心理年齡比我成熟。很會照顧我。”
“那就好。”張抗抗說,“女人就是要找個會照顧你,知道疼你的男人。”
“是。”妮娜揮了下手,說:“我前夫就是另一種,實際年齡比我大,可跟個孩子一樣,處處需要我遷就他,照顧他。我和他結婚後,就覺得我是在養一個兒子,飯要做好端在面前,筷子要遞到他手裏,第二天要換的衣服放在床尾。真的,我覺得他就差直接喊我媽了。”
妮娜說着,突然想到了什麽,便說:“對了,我還沒告訴你,我之前結過一次婚。怎麽說呢,我上次結婚,比較倉促,其實我也沒準備好。當時想着先不通知大家,等過年回家的時候,帶他見你們就好。可誰知道,還沒到過年,我倆就離婚了。”
妮娜漫不經心的說着,絲毫也不在乎別人的目光,當然也沒注意到趙永紅在一旁也聽到了,驚訝的嘴巴張的特別大,下巴馬上就要脫臼了一樣。
趙永紅從妮娜開始說她前夫的事情時就一直盯着妮娜,也不問麥克問題了,一雙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硬是聽完了妮娜的話,最後不可思議的對張抗抗小聲道:“我的娘啊,妮娜竟然敢當着麥克的面說她前夫的事?”
張抗抗還沒說什麽,麥克卻偏偏聽見了,他嗯了一聲,然後絞盡腦汁想詞,想了一會兒,才說:“那、有、什、麽?”
張抗抗沖趙永紅指指麥克,無聲道,你看到了吧,這就是麥克,是妮娜現在男人的胸懷。
四個人正說着話,妮娜的姑姑就回來了,從外面回來時似乎帶着風一樣,呼呼呼的往屋裏沖。
她一進來,就抱怨道:“你爸媽都不來。我去勸了一上午,勸的我頭都大了,你爸到最後直接把我趕出來了。”
妮娜姑姑一口氣說完,這才發現家裏多了兩個人,看到張抗抗後,突然想了起來:“哦,是那個剪頭發的,妮娜的朋友對不對?”
張抗抗立刻說:“姑姑好。”
趙永紅也跟着叫了姑姑。
妮娜姑姑見到有人來了,特別高興。胖胖的臉上一笑起來,三個下巴都出來了,安心道:“幸虧有你們,要不然,要不然妮娜可怎麽辦?”
張抗抗不解,問:“怎麽了?”
妮娜神色稍變,指指屋裏說:“看吧,加上我這個小表妹,就是你們了。”
趙永紅驚訝道:“沒有別人了?”
“不知道還有沒有人來。再等等吧,反正還早。”妮娜說。
“你準備怎麽辦婚禮?”張抗抗問。
“就在我姑的院子裏。我和麥克想着做那種露天的,等人都來了,把凳子都搬出去,大家坐好,我和麥克從中間走過來,給大家講幾句,就算是結婚了。然後咱們再一起去飯館吃飯。”妮娜說。
張抗抗聽了,“這很好啊,很特別。”
妮娜笑了笑,“也就你能這麽想了。”
妮娜的姑姑在一旁看着,眼眶微微泛着紅,想着妮娜要結婚了,可自己的大哥大嫂都不肯來,就說:“我去門口坐着,見有人來了,就把他們迎進來。”
妮娜姑姑一走,妮娜就受不住了,豆大的眼淚掉下來。她一邊哭又一邊立刻抹掉了眼淚,對張抗抗說:“我不就是嫁個外國人嗎,好像犯了什麽死罪一樣。家裏親戚一個都不來,就連朋友們也不來。”
妮娜說着,長長嘆了口氣,自嘲道:“也是,自己的爸媽都不來,別人誰還會來啊。”
妮娜說着說着,就委屈的鑽進了張抗抗的懷裏。
張抗抗抱着妮娜,輕聲勸道:“沒事,叔叔阿姨早晚都會想明白的。”
妮娜趴在張抗抗肩膀上哭了一會兒,嗚嗚嗚的,哭完了趕緊擡起頭,看着張抗抗問:“壞了,我的妝是不是都花了?”
“不但妝都花了,結婚這麽好的日子,哭什麽,哪有掉眼淚的。”趙永紅趕緊給妮娜擦掉眼淚。
那邊麥克卻拿出相機,對着三個人按下快門。
妮娜抽一下鼻子道:“對了,我忘記和你們說,麥克是攝影師。”
張抗抗驚訝道:“是嗎?”
可趙永紅卻不在意這些,她問妮娜:“你們結婚後準備住在哪裏?跟他回德國還是美國,還是住在中國。”
麥克拿着相機,又拍了幾張,對趙永紅道:“不不,我們是四海為家。”
張抗抗不明白,看向妮娜問:“什麽意思。”
妮娜把眼淚都擦幹,突然就站起來,雙臂展開,像一只小鳥一樣,自由的在天空飛翔。她笑着對張抗抗和趙永紅說:“意思就是,從今天開始,我要浪跡天涯了。”
“什麽意思?”
“就是要過四海為家的生活。”妮娜越想就越覺得向往,她笑了起來,“你們知道嗎,麥克是攝影師,他的工作是拍世界各地的地理環境和人文故事。他要去哪裏采風,我就會跟着他去哪裏住。這一年下來,我們要去很多很多地方。對了,就像那個地球儀,輕輕劃一下,地球就會轉好幾圈的那種。以後我就要過這樣的生活了,像手指一樣,劃着地球跑。”
趙永紅睜大眼睛,問:“真的?”
“嗯。”妮娜繼續說,“我跳遍全世界的夢想,終于要實現了!”
幾個人聊的暢快,可快到中午的時候,依然沒有人來。
麥克已經把椅子搬了出去,妮娜就說:“我們不等了,開始吧。”
“就這幾個人?”趙永紅問,“要不要再等等?”
“不用等了,他們不會來的。”妮娜說,“我不在乎人多人少,雖然只有你們幾個,但我知道你們是真心為我高興,祝我幸福的,就足夠了。”
妮娜說完,趙永紅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想着自己之前還氣的大罵妮娜瘋了的事,現在看起來,妮娜竟是無比幸福。
“開始吧。”麥克一雙含情的目光看着妮娜,像看自己的女神一樣,手裏還拿着一枝花。
兩人牽着手從後面走過來,經過張抗抗她們身邊,然後面對着四個人說:“從今天開始,我,妮娜,”
“我,麥克。”
“我們倆個就要結婚了。謝謝你們能來,我最好的朋友和家人。我們以後會相互扶持,互相幫助,最終找到真正的自我,實現自己此生所願。”
一句簡單的話,妮娜和麥克兩個人一字一句的念了出來。
麥克的中文不好,念的十分慢,妮娜就故意放慢速度等着他,等一句話念完,妮娜眼睛裏已經滿含淚水,兩個人注視着對方,麥克把妮娜的眼淚擦幹後,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簡短的儀式結束後,妮娜換好衣服,就和張抗抗她們一起到飯館吃飯,吃着飯幾個人又聊了很多,一直到下午,妮娜和麥克要趕當天的火車離開,必須要分開的時刻到了,大家依依不舍的告了別。
分別時,妮娜鄭重的向張抗抗和趙永紅發誓,她一定會多寫很多很多信來,讓兩人不用為她擔心。
張抗抗她們送走妮娜和麥克,趙永紅覺得自己心裏的一顆石頭終于放了下來。
“我沒想到,原來外國人也可以很好。”趙永紅感嘆道。
“是啊。不管什麽膚色,哪國人,都有好人。”張抗抗說。
“嗯。”趙永紅道,“其實我挺羨慕妮娜的,她在追求一種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生活,我只是想象一下她在世界各地跳舞,我都覺得興奮。她這一生,真的很值。”
“是啊。不畏流言,只做她自己。”張抗抗也感嘆道,“她一直在為實現她的夢想努力着。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她和我說的話。她說她會一直跳舞,并且跳遍全世界。雖然她現在不能再站上舞臺了,可她依然能在這世界上各個角落跳舞,而且是和心愛的人在一起。真的,太好了。”
張抗抗說完,看向趙永紅,“你呢,你有什麽夢想,永紅。”
趙永紅想了想,不好意思道:“我好像沒什麽夢想。如果非要說一個,那就是把我的樂樂好好撫養長大,然後看着他結婚生子成家立業,就夠了。”
張抗抗道:“這也是一種夢想。每個人的夢想都不一樣,沒有好壞之分。只有你敢不敢做夢的區別。”
“那你呢?”趙永紅問。
張抗抗想了想,說:“我也沒有什麽十分偉大的夢想。我想把我的經歷寫下來,把你們寫下來,作為一個永久的紀念。”
趙永紅聽了,立刻問:“會寫我嗎?”
張抗抗笑道:“當然會。”
“就叫趙永紅?”
“就叫趙永紅!”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日,人民日報刊發了一則消息,這個消息一經發出,在整個華國産生了巨大的影響。大家奔走相告,中斷了十一年的高考制度終于恢複了。
張大福和其他老師聚在一起看着那份報紙,大家的心情久久不能平複。學校裏的廣播裏也不間斷的播報這一消息,坐在廣播臺後面的學生們一遍一遍的讀着報道,他們既興奮又激動,嗓子都喊啞了,還在堅持一遍一遍的讀着。
張大福下午上完課就立刻往打漁張趕,他想把這個好消息盡快告訴張抗抗。因為張抗抗和他說過,高考終究會恢複,大家都能有機會參加考試。考試是這個時代,改變自己命運的最好機會。
張大福趕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他推開門就對着裏面喊:“媽,媽,恢複高考了,恢複高考了!”
張抗抗聽到是大福回來了,立刻從裏面跑出來,問:“你怎麽回來了,大福。”
大福無比激動,從書包裏拿出一張報紙,指着上面的報道說:“媽,你看,你快看。”
張抗抗接過報紙,看到頭版頭條的消息,從前到後每個字都讀了一遍,最後擡起頭,看着大福說:“終于等到了,太好了!”
“是,我看到這個消息後,第一個想的就是趕緊回來告訴你。媽,你不知道,今天我們所有的老師在一起讀了這個消息,大家都激動的哭了。還有我們學校的廣播,今天一整天都在反複播報,廣播員的嗓子都啞了,還在堅持。媽,這個消息太振奮人心了,是不是?”
大福興奮的說着,又道:“媽,我要報名參加考試,我回去就報名。”
張抗抗點點頭,“嗯,去報名。你再系統的看一遍書,以你的成績,一定能考上的。”
張大福高興的在院子裏轉來轉去,看見四福五福出來,正好奇的盯着他。張大福立刻走過去,一下子就把五福舉了起來,叫着:“五福,你知道嗎,你大哥可以參加高考了!”
五福被舉的高高的,覺得自己頭暈,連忙說:“大哥,你快放我下來!”
四福倒是聽出了頭緒,站在大福身邊看着大福問:“大哥,你要參加高考了?”
大福點點頭,堅定道:“是的!”
“那你如果參加高考,考上大學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再當老師了?”四福問。
大福笑道:“那肯定的,考上了我就去讀大學了。”
四福立刻閉上眼睛,雙手合十,一字一句的念道:“觀世音菩薩,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不管是誰,求求你們,讓我大哥考上大學吧,千萬千萬!”
四福在旁邊一直念,可把張抗抗他們笑瘋了。
天色已經晚了,大福決定住一夜,明天一早回學校。張抗抗知道他還沒吃晚飯,就去廚房裏給大福煮面條,大福則在外面和四福五福玩鬧。
張抗抗有心事,一邊煮面條,一邊想着要怎麽和孩子們開口。
在對孩子們開口之前,張抗抗知道,她要先做好大姐的工作。她想實現這一生所願,就要先做好家人的思想工作。
張抗抗想好了,等到第二天,孩子們都走了之後,張萍萍又正好是下午的班,上午在家裏休息,她就好好和張萍萍談談。
張抗抗覺得這絕對是最好的機會,吃過飯孩子們一走,張抗抗就對張萍萍說:“大姐,你先別出去,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張萍萍說好,就等着張抗抗忙完了和她說。
等張抗抗把東西都收拾完了,便對張萍萍說:“大姐,你知道大福昨天來做什麽的吧。”
張萍萍點頭,“我知道,不是恢複高考了嗎,他說要參加高考。這孩子挺上進的,挺好。”
張抗抗看一眼張萍萍,道:“大姐,我之前不是讓大福給我帶來一些書嘛。”
“嗯,”張萍萍道,“我知道,那次你二姐來不是還說這件事了?”
張萍萍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有聲音響起,“說我什麽了?”
張領娣從外面進來,扛着鋤頭,“我就說我耳朵今天一直癢癢,從你家門口路過的時候,就覺得更癢了,一猜就知道,有人念叨我了!”
張抗抗也笑了,“沒說你什麽,說我看書的事呢。”
張領娣扛着鋤頭,在門口站着,看樣子沒打算進來,在門口就說:“大姐,小妹,什麽時候咱們去一趟縣裏吧。”
張萍萍看向張領娣問:“去縣裏幹什麽?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張領娣便說:“沒有,還是咱爺爺的事。咱村上那個人,就是在看守所上班的大哥。昨天他媳婦回來,見着我了,特特意給我說,那大哥讓她捎個話,說好幾個人已經放出來了,讓我們也去縣裏找一找,争取把咱爺爺也趕緊放出來。”
張萍萍聽了,激動的身子都在發抖,立刻說:“那咱現在就去!”
“不着急,過個兩天吧。”張領娣說,“那大嫂說了,管事的這幾天在外面開會,讓咱過幾天去。最好再找個縣裏的領導,問問情況。”
“行。”張萍萍道,“這幾天我就和抗抗想着這件事點。”
張抗抗想了想,自己在縣裏還真的不認識什麽人,想着想着就想到了侯華輝,可她知道,依着張萍萍的性子,絕對不會去找那家姓侯的。
張領娣說完這件事,就說要走。張抗抗連忙喊一聲二姐,我有話想和你說,你來坐。
張抗抗想着正好張領娣來了,自己的事也幹脆說了算了,兩個人一起說,省的她再去單獨找她二姐說了。
“二姐,你坐。”張抗抗搬一個凳子遞給張領娣。
張領娣還扛着鋤頭,說:“我不坐了,要下地了,你有話就快說。”
張抗抗立刻道:“二姐,你還是來坐吧。耽誤你幾分鐘,行嗎?”
張領娣看看張抗抗,又見張萍萍沖她點頭,就把鋤頭給擱地上了,說:“那有啥不行的,你說吧。”
張抗抗坐在兩個姐姐對面,說:“大姐,二姐,我想參加高考。”
張萍萍一震,以為自己聽錯了,問:“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張抗抗一字一句道:“我說,我想參加高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