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周勵從院子裏走出來,看見那輛吉普車,心裏就開始打鼓了,在往前幾步,看一眼那車牌,周勵就知道,他家老爺子周懷玉來了。
周勵趕緊小跑過去,就看見車上副駕駛下來了他爺爺的衛兵,衛兵對着周勵點一下頭,趕緊跑到後面,打開了後面的車門。
周懷玉從車上下來,就拿手指着周勵,道:“你啊你,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呢。”
周勵連忙跑過去扶着周懷玉道:“爺爺,你怎麽來了?”
“你不回信,也不回家,我再不來,就不知道能不能見到你了。”周懷玉怒道。
周勵立刻陪上笑臉,“爺爺,你身體這麽硬朗,怎麽會見不到我呢,我怕你以後看見我就煩,所以故意不回去的。能給你添點念想就多添點呗,到時候我回去了,你一嫌我煩,就會想我這孫子多少年不回家,我不能嫌他煩。”
周勵說完,就看見周懷玉那個氣的啊,又生氣又覺得好笑,指一下周勵無奈道:“你啊你。”
周勵扶着周懷玉往家裏走,說:“爺爺,我帶你去我屋裏看看。”
走到張來福身邊時,張來福立刻往前一步,道:“老人家。”
周懷玉停下腳步,看一眼周勵,只聽得周勵說:“這是我們公社張書記。”
周懷玉聽了,看了張來福一眼,沒說話,就轉頭跟周勵進了院子。
張來福立刻也跟了上去。
到了院子裏,院子裏早就站滿了人,周勵連忙給大家介紹:“這是我爺爺,爺爺,這就是我暫住的地方。”
周懷玉對着人群笑了笑,然後就看見了趙永紅和張抗抗。
周懷玉指着趙永紅說:“這就是和你一起的知青對吧,趙永紅。”
趙永紅連忙說:“爺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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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周懷玉笑着,又看向張抗抗,然後看一眼周勵,“這就是這家的主人。”
周勵覺得他爺爺都通神了,從沒見過的人,他竟然一眼就能認出來。
周勵還沒說話,就聽見張抗抗說:“爺爺,你好,我是張抗抗。”
周懷玉點頭道,“好名字,好名字。”
周勵就說:“爺爺,我先扶你進去吧,這一趟可夠遠的。”
周懷玉不滿意的瞪他:“你小子也知道遠。”
周勵扶着周懷玉進去後,張來福就對王阿大使個眼色,王阿大立刻對張抗抗說:“你們家來人了,我們就走吧。事兒以後再說。”
王阿大帶着張曉張店立刻跟着張來福走了。
張曉一出大門,就去找她爹,“爹,為啥回家這麽早,你怎麽不和周勵爺爺說說話。我看他肯定是好大的官。坐那麽高級的車子。”
張來福快步走着,聽見張曉這麽說,便道:“你懂什麽。現在縣裏鬧成什麽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縣長都被揪出來游街,個個人心惶惶的,哪裏都沒咱打漁張好,人心齊,就是一個避世桃源。你爹我,可不想往上面爬,只要能保住我這公社書記,就夠了。”
“那你也可以和周勵爺爺多湊湊近乎啊。”張曉不滿意道。
張來福黑着一張臉,沒再說話,步子倒是又加快了。
張來福沒和張曉說,他在外面的時候就看到周懷玉了,周懷玉對誰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唯獨周勵介紹自己的時候,周懷玉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張來福覺得事情不對。
如果平白惹了厭,不如趕緊早早躲了好。
周懷玉跟着周勵進了屋,四處看了看,就對周勵說:“還行,比我想象的好。”
周勵便說:“爺爺,大概我這裏什麽情況,你完全不用想象吧。”
周勵說完,複雜的看了周懷玉一眼。
周懷玉面色不變,道:“你連信都不回,我想知道你過的怎麽樣,自然就有我的方法。”
周勵想了想,想到自己剛搬來時,周懷玉就給他寄來一堆的吃的,裏面還有各種各樣的糖,這麽一看,周勵就知道了,他爺爺是知道了周勵要搬到一家有很多孩子的家裏暫住,所以才準備的那麽全。
周勵不由得豎起大拇指,他還以為自己天高皇帝遠了,沒想到,皇帝永遠也不遠,一直都在他身邊。
否則周懷玉怎麽就能直接認出趙永紅和張抗抗來?
周懷玉在屋裏轉了一圈,好好看了看,就坐在了椅子上。
趙永紅燒好了水,給周懷玉泡了一壺茶送來。
周勵連忙接了,就見周懷玉拿着茶壺看了幾眼,說:“這是好東西啊。”
趙永紅連忙道:“這是張抗抗讓我拿着用的。”
周懷玉點點頭,喝了一口茶,說:“不錯,不錯。”
趙永紅笑了笑,正要出來,就聽到周懷玉問她:“你怎麽過年也不回家啊。”
趙永紅站好了,笑了笑道:“回家也沒什麽好做的,這一趟來回,車票錢都太貴了,回去也要吃家裏的口糧……”
趙永紅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有點多了,立刻停了下來。
周懷玉看看趙永紅,又看看周勵,道:“困難都是一時的,你們放心,國家一定不會忘了你們。”
趙永紅脫口道:“是,張抗抗也是這麽和我說的。”
周懷玉喝着茶,大手遮住了自己半張臉,聽到這裏,眉毛輕輕挑了一下,好奇道:“是嗎?”
趙永紅連忙點頭,“我有時想不明白,感覺沒有希望的時候,張抗抗就會這麽開導我。”
周懷玉看一眼周勵,沒有說話,便對着趙永紅點點頭,道:“這樣就好。”
趙永紅從屋裏出去後,周懷玉又喝了幾口茶,然後好好打量了一遍那茶壺和茶碗,緩緩道:“周勵,這個張抗抗可以啊。沒想到一個農村長大的孩子,竟然有這樣的思想覺悟。”
周勵聽見周懷玉這麽一說,便幹脆拉了一個凳子,坐到周懷玉面前,把他第一次見張抗抗的情景,還有她怎麽帶着前夫的孩子,怎樣給別人剪發,又是一個語言魔術師的事都和周懷玉講了一遍。
原本周勵只是想大致說幾句就拉倒了,可沒想到自己一打開話匣子就停不住了。
周懷玉就坐在那裏聽自己孫子叽裏呱啦說了一通話,聽的他慢悠悠喝完一整壺茶時,周勵還在說。
周懷玉也不插話,就一直聽,并沒有打斷一句。
直到周勵說的嗓子都要冒煙了,還沒發現自己說的實在太多了。
外面衛兵把所有帶來的東西都送了進來,張抗抗知道都是給周勵的,就沒讓他把東西放到廚房,而是都擺在了院子裏。
張抗抗看時間不早了,就去廚房做飯。
老人家這麽遠來,肯定要吃過晚飯再走。
張抗抗看了看家裏的東西,幸好公社剛發了一些口糧,還有兩塊豬肉,一塊是周勵他們的,還有一塊是張抗抗的。
張抗抗把肉都切了,想着老人家肯定喜歡吃軟爛的,就幹脆做了一碗粉蒸肉,又拿瘦肉切絲,炒了一個肉絲炒青椒。然後又炒一個大家平時愛吃的大蔥炒雞蛋。這頓飯算是很豐盛了。
張抗抗炒菜之前,把粥已經煮好了,煮的紅薯玉米面粥,冬天沒什麽吃的,大家都是吃頓頓吃紅薯,張抗抗覺得老人家在帝都應該都是吃精細糧,偶爾吃一頓粗糧,可能會更喜歡。
飯做好了,趙永紅去叫吃飯。
那衛兵和司機死活不肯進家裏吃飯,張抗抗知道他們規矩多,便煮了面條,一人一大碗,熱乎乎的端了出去。
張抗抗說要不要把晚飯端到屋裏他們兩個吃,周勵在院子裏說:“不行,他倔着呢,非要和咱們一起吃。”
周勵說着話,就見周懷玉已經從屋裏出來了。
張抗抗連忙請周懷玉先坐。
周懷玉一出來就看見了那四個孩子,四個孩子雖然穿的衣服不好,但一個個都很幹淨,一看就是張抗抗照顧的好,便說:“你們吃吧,不用管我。”
四個孩子誰也不肯先坐,按張抗抗說的,等那老爺爺坐了之後他們再坐。
張抗抗把孩子的菜用一個盤子都分了出來,放在他們四個面前,張萍萍也和他們一起吃。
周懷玉看一眼張抗抗,見她雙眉之間一點紅痣,便說:“你這痣生的好啊。”
張抗抗聽了摸一下自己的痣,一開始她還不習慣,每次照鏡子,都覺得太紮眼了,雖然小,可每次第一眼看到的,都是這顆紅痣。可看的時間長了,張抗抗就習慣了。
聽到周懷玉這麽說,張抗抗便笑問:“這有什麽說的嗎?”
周懷玉便道:“這啊叫雙龍戲珠。兩個眉毛,中間一點痣。我以前見過一些人,不過都是黑痣,也不會正好在最中間。你這紅痣,我還是第一次見,而且正好長在最中間。有這樣痣的人,大多都會飛黃騰達,而且為人很正直,又果斷。”
“不過,這就是一個老說法,你說是不是?”
周懷玉說完,便看向張抗抗。
張抗抗笑道:“借您吉言。我一定在努力一些,争取配得上這顆痣。”
周懷玉聽了,立刻愣了一下,又哈哈哈笑了起來。
他看着張抗抗不停的點頭,道:“好好,好孩子,怪不得周勵講了一下午你的事。很好,很好。”
周懷玉這麽一說,周勵立刻看向張抗抗,使勁的搖了幾下頭,然後對周懷玉道:“爺爺,你幹什麽這麽誇張,我就說了幾句好不好。”
周懷玉不理他,笑着去夾一塊肉,問:“這是你做的?”
張抗抗點頭:“是的。家裏沒什麽好東西,這肉倒是很新鮮。”
周懷玉嘗一口,肉蒸的軟爛綿香,味道調的也好,一點都不膩,便說:“你這肉蒸的很好,是不是放了點醋,吃着爽口,一點也不膩。”
張抗抗笑道:“爺爺真的很懂,就是放了一點醋。”
周懷玉道:“這些都是很好的,謝謝你,費心給我準備這麽多好吃的。”
張抗抗連忙說只要爺爺喜歡就可以。
周懷玉這頓飯吃的很高興,喝了滿滿一大碗粥,又吃了一個窩頭,比他平時在家吃的都多。
吃完飯,四個孩子争着去洗碗,張抗抗說水太涼了,沒讓他們洗,四個孩子就去收收凳子,擦擦桌子,然後就帶張萍萍出去遛彎消食去了。
周懷玉在院子裏坐着,看着這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這一院子裏的人,表面上是好幾家子人拼湊成的,可內裏卻被一條不知名的線緊緊連在一起,充滿了愛和溫暖。
周懷玉突然就明白了周勵為什麽不回去的原因了。
他一下車就問了周勵,你怎麽過年也不回家啊。
周勵看着周懷玉只說了一句話,爺爺,我還有家嗎。
周懷玉聽了周勵的話,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一般。
一個二十歲的大男孩,他有家等于沒家,在別的知青吵吵着,買不到票的話,就算走也要走回家時,周勵選擇留在了打漁張。
他真的把這裏當成了家。
周懷玉嘆了口氣,是啊,哪裏有溫暖,哪裏才是家。
周懷玉又和周勵說了幾句話,就要走了。
張抗抗他們連忙挽留,這麽遠的路,為什麽要走。
周懷玉看着張抗抗道:“如果沒有事,我還真的想豁出去老臉在你這裏過個年啊。你家這些孩子,我看着就喜歡。好久都沒這麽熱鬧過了。”
周懷玉剛說完,就見衛兵跑了進來,對周懷玉道:“首長,時間不早了。”
“好。”周懷玉站了起來,看着周勵說:“有時間就回一次家。爺爺在家等你。”
周勵眼眶都紅了,道:“我知道了,爺爺。”
“好。”周懷玉又看向張抗抗和趙永紅道:“那我就走了。”
張抗抗是想留,畢竟這麽晚了,可衛兵之前就告訴她,他們來這裏是有任務的,到打漁張是路過,晚上要回營地。
張抗抗便和周勵一起送周懷玉回去。
周懷玉一出門,就看見車前站着一個人,正是張來福。
張來福還帶着幾個人來,正好看到周懷玉要走,連忙說:“我地方都準備好了,晚上就在這裏歇下吧,老首長別回去了。”
周懷玉看一眼張來福,道了聲不用了,然後就上了車。
車子還沒啓動,周懷玉把車窗放下來,看向張來福道:“張書記,比較重的農活,要及時換人,大家輪着幹。不管是誰幹,都要及時換。你說是不是?”
張來福聽了,臉色都要便成綠色的了。
周懷玉又對着周勵和張抗抗擺擺手,然後吩咐了一聲,車子立刻就開走了。
周懷玉走了之後,張抗抗和趙永紅也回了家。周勵看張來福一眼,說:“麻煩你了張書記,我爺爺還要趕回去。”
“是是。”張來福只覺得這寒冬臘月裏,自己竟然要汗如雨下了。
周勵看張來福一眼,心想我可沒告你的狀,至于周懷玉為什麽知道了,周勵覺得他既然連張抗抗都能認出來,這事他不可能沒聽說。
周勵嘆口氣,對着張來福笑了笑,就回了家。
又過了兩天,這天一大早,孩子們都早早的從被窩裏爬了出來。
張抗抗做好了飯,等孩子們洗漱完,吃過飯就要帶他們去鎮子上試試新衣服。
張抗抗一想起去鎮子上,就對趙永紅說:“那天那個女人你還記得嗎?”
趙永紅想了想,“我只顧着看她有沒有看咱們了,沒注意她長什麽樣子。”
張抗抗就說:“我看見了。當時那一瞬間就覺得好像哪裏見過那女人,眉眼特別熟悉。可後來又想不起來什麽樣子了。”
張抗抗剛說完,就看見三福探進頭看着她問:“大姨跟着去嗎?”
張抗抗想了想說:“你去問問大姨,她現在能聽的明白,你去問問她想不想去。”
三福點點頭,就跑了。
趙永紅就說:“別想了,可能是個不相幹的,或者是看你長的好看,就多看了幾眼。”
張抗抗搖搖頭,“我感覺不是太好。”
不一會兒,三福又跑了過來,對張抗抗說:“大姨搖頭了,她不想去。”
張抗抗說:“那就算了,你大姨嫌累,畢竟要走很遠。”
二福和四福也跟來了說:“我不嫌累,我要去。”
“去去,你們都去。”
周勵在外面說:“你們去吧,也不用抱五福了,我在家看着她。”
張抗抗驚訝道:“那怎麽行。”
“那有什麽不行的,我不愛出去轉悠,正好在家裏和五福玩,還可以幫忙照顧大姐。”
張抗抗不好意思的看一眼周勵,問:“能行嗎?”
周勵立刻睜大了眼睛說:“嗨,你還不相信我呢,我覺得五福跟我比跟你親,你信不信?”
“信信!”張抗抗連忙說。
“我也信。”趙永紅也笑着接了一句。
“那不就得了。五福不知道什麽時候醒呢,醒了我就喂她吃飯,不就是羊奶泡米粉嗎?這麽簡單!”周勵驕傲道。
張抗抗只能說:“那行,那我們盡快早點回來。”
周勵便說:“不着急,孩子們好久不出去一趟,帶他們多轉轉。”
大福這時從屋裏出來,對着張抗抗說:“我能不能也不去?”
張抗抗愣一下,“你怎麽不去,你衣服還得試。”
“你幫我看看就成了。我約了寶根寶華在家裏玩。”
張抗抗想了想,道:“那行吧。我帶他們三個去。你在家裏多幫着周勵叔叔點,行不行?”
張大福立刻點頭:“行。”
張抗抗和趙永紅帶着三個孩子就往鎮上去了。
五個人一到,就先去了縫紉社,那人見張抗抗來了,立刻把衣服拿了出來,給張抗抗讓孩子們試試。
三個孩子都試了試,都很很身,做的款式也好看。
尤其是三福的,那女人還給三福的衣服上別了一個小花做裝飾,然後告訴張抗抗,說那是別人不要的布頭剩下的,她閑着沒事做了朵小花。
三福高興壞了,穿着新棉衣在鏡子前轉來轉去。
張抗抗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個樣子,也和開心。
那女人又交給張抗抗一包東西,裏面放着剩下的布頭和一些沒用完的棉花。
張抗抗連忙道了謝,又付了工錢。
回去的路上,張抗抗說要帶孩子們去鎮子上的供銷社轉轉,這裏的東西比打漁張供銷社的東西多,種類也全。
孩子們高興的直跳。
張抗抗看着三個孩子在前面走,免不了一聲感嘆。
半年前她第一次見到這些孩子是什麽樣子的呢?
他們一起站在門口堵着門,不肯讓她進去。
現在,半年過去了,小友善也已經半歲,可以不用只吃奶了,這幾個孩子此刻在她前面蹦啊跳啊的,四福還不時的回頭看她,喊她快點。
趙永紅聽到張抗抗嘆氣,便轉頭看她一眼,見她滿臉寫着幸福,就知道她那是滿意的嘆息聲,就說:“這多好啊,是不是?”
“是啊。”張抗抗也說,“不管別人怎麽看,我覺得我和他們在一起很幸福。”
趙永紅道:“看出來了。”
張抗抗說:“我覺得孩子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最單純的,只要你對他們好,他們就會無條件的對你好,而且童年對一個人的依靠,就算長大了,也是變不了的。”
趙永紅就說:“是了。”
“其實在外面看來,是我在帶着他們,其實,他們幫我的,甚至比我付出的還多。我大姐一天比一天好,三福和四福出力最大。”
“是啊,我看三福跟大姐可親了。”趙永紅道。
張抗抗看一眼三福的背影,“三福是個極其敏感的孩子。她受過傷,還不肯說出來,對一樣生病受傷的大姐就很有共感,總是想方設法的幫助她,其實,她也是在無形的幫助以前的自己。”
張抗抗說完,見趙永紅又在驚訝于她的這一說法,便道:“我也是胡說的。不作數。”
趙永紅卻說,“我倒是覺得你說的好像挺對的。”
“所以,這些孩子,我最擔心的就是三福。她太不愛說話了,她才剛六歲啊。心事那麽重。”張抗抗說着,又看了三福一眼。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前面三個孩子本來玩的好好的,在前面離張抗抗五十米遠的地方,蹦蹦跳跳的,突然就停了下來。
起初停下來的就是三福,随着她猛然停下的腳步,緊跟着就是一聲尖叫。
這是張抗抗第一次聽到三福的尖叫聲。
平時的三福,是個連說話都會輕聲細語的孩子。
三福的尖叫聲不但吓住了周圍的人,也吓住了二福和四福。
二福和四福也立刻停住了不動。
張抗抗連忙跑了過去。
張抗抗跑到三福面前時,蹲下身子就看三福,連忙問:“三福,怎麽了,怎麽了?”
三福一張小臉煞白,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一雙眼睛直直的看向前方,下巴劇烈抖動着。
張抗抗緊緊抱着她,又問:“三福,好孩子,你怎麽了,你看見什麽了,怎麽吓成了這樣,三福,三福。”
三福依然一動也不動,整個人木了一般,一句話也不講,眼睛都直了。
張抗抗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突然就覺得眼前一黑。
三福拿手一下子捂住了張抗抗的眼睛。
張抗抗什麽也看不見了,就聽到旁邊的趙永紅問:“三福,你怎麽了,你捂你娘的眼睛幹什麽,快放下。”
三福不說話,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死活也不肯撒手。
趙永紅見狀,想去扒開三福的手,張抗抗感覺到了,立刻說:“永紅,沒事,讓她捂着,沒關系。”
趙永紅聽了之後就不再扒了,拉着二福和四福在一旁等。
張抗抗把手背到身後,往自己身邊拉了拉三福,被三福捂着眼睛,什麽也看不見了,只能摸索着把三福拉近了一點。
她這麽一碰,就感覺到三福,渾身都在發抖。
張抗抗便說:“三福,沒事了,我什麽也看不見,沒事了。”
張抗抗也不知道被三福捂了多久,只覺得三福的手心都出汗了,過了好久,三福才撒開手。
張抗抗能看到了,立刻問三福:“你沒事吧。”
三福已經緩過來不少,低頭看一眼張抗抗,連連搖頭。
當張抗抗提出繼續走的時候,三福拉着張抗抗說:“我想回家。”
“現在嗎?”張抗抗問,“不去買東西了?”
三福說:“我什麽也不要,我只想回家。”
張抗抗看看二福和四福,只見二福臉色也不太好,也點頭說要回家。
四福就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看看哥哥看看姐姐,也跟着說回家。
張抗抗和趙永紅就帶着三個人回打漁張。
回去的路上,三福不肯在前面走,她緊緊的貼着張抗抗,就在張抗抗身邊。
張抗抗低頭看一眼三福,就見三福緊緊牽着四福的手,四福又牽着二福,三個人緊緊的牽着對方,好像随時都要把對方丢掉了一般。
三福緊緊挨着張抗抗,這是之前從來沒有過的。
三福不太愛說話,也不太喜歡和人特別親密。
除了張萍萍,張抗抗還沒見過三福和誰離的這麽近過。
張抗抗手指動了動,就抓住了三福的手。
三福明顯被張抗抗這一動作吓了一跳,她身子一動,本能的朝旁邊一躲。
可這次,她并沒有松開張抗抗的手。
張抗抗用力捏一下三福的手,幾個人一同往家裏走去。
回到家的時候,周勵正準備要做午飯,在廚房裏轉了一圈,最後決定吃面條。
家裏只有他們三個人吃飯,大福和他都是愛吃面條的主,所以随便問了大福一句,大福也想吃面條。
張抗抗推門進來的的時候,大福正在堂屋裏坐着和寶根寶華玩。
五福已經睡着了,張萍萍也在床上躺着休息。
張抗抗他們一進來,三福和二福就朝堂屋跑去。
兩個人跑到堂屋裏,站在大福跟前,緊緊盯着大福。
大福愣住了:“你們怎麽回來這麽早?”
周勵也從廚房裏出來,也問張抗抗和趙永紅:“是啊,你們怎麽來這麽早?”
大福說完,就看見二福給他使眼色,三福則幹脆對寶根寶華說:“你們回家吧。”
寶根和寶華立刻跑了出去。
三福拉住大福就往他們卧室走。
大福被拉一個趔趄,忙問:“怎麽了,怎麽了?”
二福也在後面推他,“快點。”
張抗抗站在門外看着他們一系列的動作,然後就看見三福把卧室裏的門關上了,緊接着就是插銷插上的聲音。
周勵就問了:“這是怎麽了?”
張抗抗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四福也擡起頭,看着周勵:“我也不知道。”
張抗抗在外面洗幹淨手,說:“我來做飯,你歇着吧。”
周勵忙說:“我和大福商量好了吃面條。”
“行,這個快。”張抗抗道。
趙永紅也來幫忙,她做和面,張抗抗準備菜碼,很快一頓飯就做好了。
午飯都做好了,那幾個孩子還不肯出來,四福去敲門,他們也不開門,不讓四福進去,四福就趴在門口聽。
張抗抗只能先叫四福吃飯,也扶來了張萍萍。
幾個人吃完飯,大福他們才把門打開。
張抗抗看他們一眼,見三個孩子都心事重重的,可嘴巴卻像被縫上了一樣,誰也不肯開口,便知道他們不想說出來,是屬于三個人的秘密,便道:“先吃飯吧。”
大福看一眼張抗抗,然後拉弟弟妹妹吃飯,吃飯的時候,三個孩子都不約而同埋頭吃飯,誰也不肯說話,也不肯擡頭看張抗抗,好像他們一擡頭,張抗抗就會問他們什麽似的。
張抗抗眼看着他們都要把頭埋到碗裏了,就說:“好了,我什麽都不會問你們,你們放心吃吧。我先出去,等一會兒你們吃完,我來洗碗。”
張抗抗說完就走出廚房,二福立刻在後面說一聲:“碗我來洗。”
張抗抗想了想就說:“好。”
三個人的秘密自始至終都沒有告訴張抗抗,四福一開始還纏着哥哥姐姐和他說說,但過了一下午,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一九七零年一月二十九日,臘月二十二。
張抗抗翻着門後的萬年歷,又撕下了一頁,往後一翻,明天就是小年了,張抗抗想着該去一趟縣裏了。
她一大早做好飯,和趙永紅說了一聲,就一個人去找二姐張領娣去了。
自從上次張領娣和王阿大她們一起去張抗抗家說親後,兩人就沒見過面,張抗抗從家裏拿了些東西,就到了張領娣家。
張抗抗沒進門,只在外面喊了幾聲。
她二姐立刻從家裏出來了,出來看見張抗抗時,臉上讪讪的,道:“小妹,你來了。”
“嗯。”張抗抗說完,就把帶來的東西遞給張領娣,“二姐,這是我家的雞生的蛋,我家雞多一點,我攢了好久了,給你拿來了十個,你過年的時候用。”
張領娣連忙擺手:“不不,我怎麽能要你的東西,我不要,你快拿回去。”
“二姐,咱爹媽不在,如果在的話,我過年肯定是要看他們去的,他們不在了,就該來看你。這雞蛋給家裏的孩子吃,還有一些糖,有水果糖和奶糖,還有一點吃的,都是給孩子的。”
張領娣嘆了口氣,慢慢伸出手,接過張抗抗遞來的東西,不好意思道:“那個,妹子,我……”
張抗抗立刻說:“二姐,我這一趟來找你,是想讓你跟我去一趟縣裏,你有空嗎?”
張領娣連忙說:“有有。你姐夫帶着你那外甥女和外甥還有他爹娘去鎮上買東西了,讓我在家收拾家……”
張領娣說完,立刻糾正道:“不是,讓我在家看家。”
張抗抗嘆一口氣,她知道自己二姐在這裏過的什麽日子,也知道張領娣的日子,就是打漁張的女人們過的最普遍的日子。都過年了,男人帶着老的小的去鎮子上轉轉,也不會帶着自己家女人去,要留她在家裏幹活。
張領娣看張抗抗一眼道:“妹子,你等等我,我去換個衣裳來。”
張抗抗這才看見張領娣身上穿的衣服,上面都是補丁,看着也不像是棉衣,薄薄的穿了一層,張領娣說話的時候,放下袖子,手一伸,兩只手都是紅腫的,生滿了凍瘡。
張抗抗覺得自己都要看不下去了,轉轉頭不去看張領娣,說:“二姐,你快去吧。”
張領娣轉頭就走,走了一半了,才想起來,就對着外面喊:“妹子,你看我這記性,你快進來啊,家裏沒人,沒事,就我自己。”
張抗抗應了一聲,只覺得嗓子裏堵的慌。
家裏沒人,當姐姐的才敢招呼自己妹子進去。
在想想張領娣那雙手,張抗抗就知道,自己這輩子,要麽不嫁人,要麽就要嫁一個真心疼她的人。
這個時代女人過的日子,她想都不會想。
張抗抗走進院子裏,看着那院子收拾的幹淨利落,一看就知道張領娣在家裏都幹了多少的活。她沒有進屋,只是在院子裏等着,等了一會兒,就見張領娣出來了,換了一身衣裳。
張抗抗這才想起以前,她每次見張領娣,張領娣好像都是穿這身衣服出去的。
這衣裳洗的幹幹淨淨的,上衣沒有補丁,褲子那裏倒是有一個,也是修的整整齊齊的,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
張領娣出來,就對張抗抗說:“行了,咱走吧。”
張抗抗想想自己二姐小時候過的是什麽日子,現在出門只有一套衣服可以穿,還是薄料的,直接套在的棉衣外面,極其的不合身,又皺皺巴巴的。
張抗抗心裏酸,拉着她二姐的手,說:“二姐,咱走吧。”
兩個人出來,張領娣就道:“妹子,那個,我其實是想你過的好一些……”
張抗抗便說:“我知道,二姐。”
張抗抗知道,她二姐過的是最平常女人的生活,也希望張抗抗過那種生活,覺得大家都是這麽過的,就都是對的。
“二姐,那樣的婚我不會結,我現在過的很好,真的。”張抗抗說,“二姐,你以後別再逼我了。”
張領娣嘆一口氣,摸了一下牽着自己的手,張抗抗的手又軟又細,可她的手,上面都是老繭不說,還都滿滿的凍瘡。
所以兩個人,就算不說,也能分得出,誰的日子好過。
張領娣點點頭,“二姐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Johnny是周勵的英文名嗎?哈哈哈,好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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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研為定20瓶;兮兮10瓶;胖青梅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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