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張抗抗不明白這個小姑娘的心思,一開始來就說要剪到耳朵以上的那種超短發,然後又改成耳朵下面,現在可好,問能不能只稍稍修一下發梢。
“當然可以。”張抗抗幹脆把剪子放下,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一個人這個時候來剪頭發已經很奇怪了,也不是打漁張本地人,一個外地人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一個女孩子自己來?張抗抗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她看着小姑娘,也不剪了,手指撩起來,看一眼她的頭發,她的頭發很黑,保養的也好,發梢也應該是常修的。
“其實你的發梢不剪也罷。”張抗抗說,“我看着沒什麽,可以不修的。”
那女孩聽張抗抗這麽一說,立刻就急了,道:“我剪我必須剪!”
張抗抗就問她:“那你想剪到哪裏?”
女孩一雙眼睛似乎要流出淚一般,她咬咬牙,閉着眼睛在頭發上随便一指,“這裏。”
張抗抗看着她,疑惑的問:“真的?”
“真的。”
看着女孩一副英勇就義的表情,張抗抗總覺得她不是真心想來剪頭發的,便說:“那我剪了之後,你可不要後悔。”
女孩閉着眼睛就猛點頭,“我不後悔。我、我就是來剪頭發的。”
張抗抗拿起剪子的手停了一下,她怎麽都覺得不太對,可人家來剪頭發,總不能說不給人剪,想了想,便說:“那行,說話工夫你的頭發又幹了,還得再洗一邊,要不然剪不出效果。”
女孩看着張抗抗去解她的圍布,埋怨道:“幹一點怎麽就剪不了了?這麽麻煩還要洗。”
張抗抗抱歉的看着她笑一笑,“還是洗一下吧。”
張抗抗給女孩放滿了水,然後悄悄走進屋裏,對大福說:“大福,你們去門口看着點,見有人下工回來,就拉咱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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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不知道張抗抗什麽意思,但他看着張抗抗神色凝重,就知道這事一定很重要,便說:“好的。”
大福一個人跑了出去,張抗抗就一直往門口看,想着能不能在剪之前等來大福拉人進來。
女孩又洗了一遍頭發,張抗抗以她頭發太長不好洗為借口,讓女孩多沖了一遍,實在拖不下去了,才慢悠悠的給女孩系圍布。
女孩看着張抗抗慢騰騰的,就說:“你這麽慢,一天能剪幾個啊。”
張抗抗笑道:“慢工出細活不是?”
“那你也太慢了。我以前……”女孩想說什麽,立刻閉了嘴,臉一紅,轉了個話頭繼續說:“算了,你快點剪吧,不早了。”
張抗抗正猶豫着要不要下剪子,就聽到門碰的一聲響了,大福拉着隔壁的蔣春梅往院子裏跑。
蔣春梅急的不得了,被大福死死的拽着,罵道:“這孩子,你說我下了工還沒回家呢,你拉我來你家幹啥,你這孩子,還不松開。”
大福不說話,就死死的拽着蔣春梅。
張抗抗心下松一口氣,立刻說:“大姐,快來,是我找你有事。”
蔣春梅看一眼張抗抗正在給人剪頭發,這院子裏有旁人,她也就不喊了,拉好了衣服問張抗抗:“有啥事啊?”
張抗抗便說:“你上次不是說讓我給寶根寶華也做一副的紙牌嗎,我做好了,就在堂屋呢,想着給你呢。”
蔣春梅聽見了,便說:“那行,你給我拿吧,拿了我得回家做飯去。”
張抗抗便說:“大姐,要不你等一小會,她比較急,我剪完給你拿,再給你說一下怎麽用。”
蔣春梅還沒說話,就看見大福從屋裏端出一個搪瓷杯,放在蔣春梅面前。
蔣春梅往裏一看,一大杯茶。
蔣春梅高興壞了,正渴呢,幹脆在這裏歇歇腳吧。
張抗抗感激的看一眼大幅,心想大福怎麽就這麽會看眼色呢。
蔣春梅又拉一個小凳子,把腳放上去歇着,說:“那行,我等等吧,反正也不差這一會兒。”
張抗抗點點頭,然後看着那女孩說:“你這麽好的頭發,還是別剪了,怪可惜的。”
女孩早就不耐煩了,道:“剪剪剪。”
“真的剪?要不就修一下,行不?”張抗抗反複說。
“你怎麽這麽磨叽啊,我都說了剪!”
“那你說剪到哪裏吧。”張抗抗又問一遍,然後無奈的看一眼蔣春梅。
蔣春梅喝着茶,正擡着頭看那女孩的頭發呢,見張抗抗看她後,便站起來,走到女孩身邊,看了看她的頭發說:“就是怪可惜的。”
那女孩不理蔣春梅,拿手往耳朵上一指,“剪到這裏吧。”
蔣春梅一口茶差點噴出來,問:“剪這麽多?這麽好的辮子,不可惜了?”
女孩瞪一眼蔣春梅,然後對張抗抗催促道:“快點剪吧,再不剪太陽就下山了。”
張抗抗這次确定了,說:“那好,剪。”
張抗抗說完,也不再看那個女孩了,一剪子下去,只聽得咔嚓一聲,一股長發應聲掉了下來。
張抗抗這一剪子下去,女孩頭發不多,就少了一大半。
女孩低頭看一眼那頭發,使勁閉上了眼,不敢再看了。
張抗抗原還一直在觀察她,現在也不管她了,手起剪子落,第二剪刀下去,只聽得頭發絲在剪子中發出嘶嘶嘶摩擦聲,一把長發又剪掉了。
女孩始終不敢擡眼了,也不知道剪了多久,就聽見張抗抗說:“行了,你看看,滿意嗎?”
女孩接過張抗抗的鏡子,她眼睛緊緊閉着,這一會兒才眯起了一條縫,不敢看鏡子裏的自己。
張抗抗那毛巾把自己身上的頭發茬拍掉了,然後問女孩:“怎麽樣,行嗎?”
女孩一直閉着眼睛好像在醞釀什麽,等她鼓起勇氣把眼睛睜開一半的時候,張抗抗覺得她都沒看清自己什麽樣子呢,就突然嗷嗷叫了起來。
張抗抗拿着毛巾拍身上的發茬,正拍着,就聽見那小姑娘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那尖叫聲好像要刺破大氣層沖入雲霄了,緊接着,又開始暴風哭泣。
一直在喝茶的蔣春梅被她突如其來的嚎叫聲吓了一跳,手一抖,差點一杯子水倒在了身上。
蔣春梅立刻站了起來,指着小姑娘問張抗抗:“這,這是咋的了?”
張抗抗手裏停也沒停,依然仔仔細細的檢查自己衣服上有沒有沒弄幹淨的頭發,一邊找,一邊氣定神閑的說:“不知道诶。”
蔣春梅立刻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然後去看那嚎啕大哭的小姑娘,看了好幾眼才說:“好看啊,挺好看啊剪的,哭什麽呢這是?”
張抗抗擡眼看看那女孩,也沒說話,倒是冷笑了一聲。
屋裏的孩子都跑了出來,一個個瞪着眼睛看那女孩哭。
這女孩哭的聲音又大,持續的時間也長,最後嗓子都要哭啞了,不管蔣春梅怎麽勸,她一直在哪裏嚎。嚎的過路人都一個個擠進了張抗抗家,看熱鬧來了。
蔣春梅見人越來越多,就有點着急,想去捂那小丫頭的嘴啊,急的不得了,“你說你哭啥啊,你睜開眼睛先看看,好看着呢。”
誰知道蔣春梅越這麽說,那小姑娘就越是哭,哭的蔣春梅都招架不住了,就連忙去看張抗抗,誰知道往張抗抗那裏一看,人倒是不急不躁的,反而拉了一個小凳子,往那裏一坐,專心找身上沾着的頭發去了。
蔣春梅一向就是個急性子,去拉張抗抗道:“你怎麽不去勸勸啊,這麽多人都看着呢。”
張抗抗笑着對蔣春梅說:“大姐,你坐下吧,等她哭完,她自然就有話說了。”
張抗抗說完,就看見人群裏擠過來了三個人,正是趙永紅和周勵他們下工回來了。
趙永紅走到張抗抗身邊問:“這是怎麽了,老遠就聽見哭了,這都擠滿人了。”
張抗抗笑一下拍拍趙永紅的手背道:“沒事,等等吧。”
“等誰?”趙永紅問。
她聲音剛落,等着的那個人終于出現了。
人群裏突然爆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那女的拼命的往院子裏擠,一邊擠一邊叫:“我的娘啊,這是剪成什麽樣了,你不知道你快要結婚啊,你剪這麽短,還嫁不嫁人了?我不活了啊。”
女人一邊喊一邊往院子裏擠,從人群裏擠出來的那一瞬間,聲音變成了哭腔,叫的又長又難聽。
張抗抗看一眼趙永紅,“來了。”
趙永紅不明白,順着張抗抗的目光看去,就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沖了進來。
那女人沖進來,看都不看坐在椅子上的那個小姑娘,倒是劈頭就往張抗抗這裏沖,沖過來就抓住張抗抗使勁的搖,一邊搖一邊罵:“你換還我閨女的頭發,你給她剪這麽短,你讓她怎麽嫁人啊。人家男方不要她了,可怎麽辦啊。你給我接上去,你給接上去。”
那女人使勁的搖着張抗抗,張抗抗冷眼看她,心想這貨要是在現代,非的拿個小金人不行,還有那小姑娘,也是強有力的競争者。
張抗抗瘦弱的小身板被那女人搖的跟要散架了一般,周勵在一旁看着,心突然像被揪了一下,手攥成了拳頭,捏的噠噠只響。
他看着張抗抗被那女人使勁的搖,自己剛想往前走,就看見四福他們一下子沖了過去。
四福緊緊拽着那女人,喊:“你別碰我娘!”
那女人一看是個孩子,手一揮,就把四福給甩了一邊去。
張抗抗本不想和她糾纏,見四福被她推了一下,張抗抗反手捏住那女人的手腕,看着她說:“你想撒潑也得看看這是什麽地方。”
那女人沒想到張抗抗會反擊,她瞬時一愣,然後就勢往地上一坐,嚎啕叫道:“打人了,打人了。這個小寡婦打人了。”
趙永紅要氣死了,真的想給她一腳,說:“誰打你了,你倒是推了孩子一下,誰打你了?”
張抗抗不理她在地上撒潑,拉一下四福,笑着對他說:“娘沒事,你和哥哥們在一起,不要在出來了,聽見了嗎?”
大福幾個就在旁邊站着,聽見張抗抗這麽說,拉着四福就往屋裏跑。
那女人就躺在地上哭,一邊哭一邊蹬腿,張抗抗也不管她,倒是走到那個小姑娘跟前,把她的圍布解開了,對她說:“行了,下來吧。”
那小姑娘早就不哭了,見那女人來了,她就不哭了,一直偷偷觀察着情況,見人沒人注意她的時候,還不時偷看一眼鏡子裏的自己。
張抗抗把她從椅子上拉下來,就問:“你說吧,你為什麽哭?”
那女孩一聽,張抗抗找她來了,就說:“我,我給你說給我修一下頭發,誰知道你給我剪的這麽短。我馬上就要嫁人了,你給我剪這麽短,我還怎麽去婆家,你,你就算是剪短發有名,你也不能把我那麽長的頭發全剪了吧,你,你賠我頭發!”
女孩說着說着好不容易擠出點眼淚,那坐在地上的女人聽了,也立刻喊:“你沒良心啊,你還我閨女的頭發,你賠!”
蔣春梅實在聽不下去了,見院子裏議論紛紛,便指着那小姑娘說:“你這小姑娘睜着眼睛說瞎話啊,這是幸虧我在這裏,能做個見證,要不然只有她自己在,她一張嘴怎麽也說不過你們兩張嘴啊。”
張抗抗聽了,立刻說:“大姐,幸虧你在。”
蔣春梅看張抗抗那可憐的小身板,一想自己手裏還拿着人家給做的數字紙片,便更要說一說了,就對着大家夥道:“青天白日,老鄉們,我下了工正好路過,說來拿東西,所以她們說話我都聽見了。張抗抗還問了好多遍,說這麽好的頭發別剪了,這閨女就一直催她剪,還說太陽快下山了,她還得趕回家,讓趕緊剪了,讓剪到這兒。”
蔣春梅說着指一下自己的耳朵,然後指着那小姑娘說:“你年紀輕輕怎麽這樣啊。”
她又看向坐地上那女人道:“你也是,你進來什麽也不問就坐這裏撒潑,你也不問問是不是你家閨女讓人剪的,你就鬧,你鬧啥鬧?”
張抗抗這下抓到點了,看着那個坐在地上的女人,一字一句的說:“大姐說的很對,我就問你一句,你從外面跑過來,當時都是人,你擠過來的,一邊擠一邊就開始喊,說我為什麽要給她剪的那麽短,你那時候還在人群裏,壓根就沒看見你家姑娘,你怎麽就知道我給她剪短了?”
那女人被張抗抗不急不躁又十分平緩的語氣問的一個愣神,坐在地上突然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馮坤此刻在周勵面前比了一個大拇指,說:“可以啊張抗抗同志。”
他半天沒聽到周勵說話,看一眼他的表情,那臉又黑又臭!
那女人突然沒話說,便又撒氣了潑,“我不管,反正你賠我閨女的頭發!”
“你,你如果不賠,我們就不走了,就在你家住着,你什麽時候賠給我們,我們什麽時候離開!”
女人指着張抗抗喊。
張抗抗輕輕掃她一眼,沒理她,轉向那小姑娘說:“你來了之後,我說了很多遍,勸了很多遍不讓你剪,可你自己非要剪。這大姐當時也看見了,你做不了賴。還有,剪頭發的時候你一句不說,我給你鏡子,你閉着眼睛,睜都不睜就嚎啕大哭,你是故意的吧。”
張抗抗看着那小姑娘一挑眉道:“你們是商量好的,故意來找茬的吧。我勸你,你頭發還能再長,可你這臉丢了,那就找不回來了。你還年輕,終究要嫁人,就你來這麽一遭,以後哪家敢娶你?”
張抗抗站在小姑娘面前,一板一眼的和她講道理,說完了看着那小姑娘說:“而且,你自己也很滿意現在的頭發不是嗎?否則你一直拿着鏡子偷看自己幹什麽?”
小姑娘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她支支吾吾道:“我,我沒看。”
那邊的三福一下子就叫了起來,“她看了,她一直在偷偷照鏡子,我看見了。她還笑呢。”
張抗抗笑了笑,一攤手,意思是大家看吧。
其實這場鬧劇到了這裏大家都明白了,很明顯啊,這兩人是有備而來。
誰知道張抗抗繼續說:“你一來就和我說你是外地的,你自己來剪頭發的。可你媽,一進我家的門,就說我是什麽小寡婦,你們打聽的也夠細的啊,是不是盯了我好久了?”
張抗抗笑着看向那個女人,“你盯我好久了吧,就在我家門口那邊大石頭上。”
張抗抗自打這女人進來就覺得在哪裏見過她,直到聽她說小寡婦什麽的,張抗抗突然就想起來了,之前她看外面那些偷偷記她賺多少錢的人時,就見過這女人一次。
張抗抗接着說:“你幾天之前在外面那裏坐着,聽她們說了我很多的事,打聽清楚才走的,對不對?你可以否認,不過,我相信肯定有人能認出你來。”
張抗抗說完,就聽見人群裏有幾個人竊竊私語說:“是她吧,好像就是她。”
“就是她坐在咱旁邊問這問那的吧。”
張抗抗挑了一下眉,沒疑問了,這就是蓄謀已久來找茬的。
張抗抗笑着走到石桌前,拉幾個小凳子,招呼蔣春梅和趙永紅坐下。
那坐在地上的人看人群裏真有人認出她來了,心裏也是一陣慌,灰溜溜從地上爬起來,拉着她閨女就要走。
可兩人還沒出去,就聽見張抗抗在後面說一句:“等等。”
兩人停下腳步,看着張抗抗。
張抗抗走到女孩面前,一伸手:“錢還沒給。”
女孩傻眼一樣的看着她媽,心想沒說還要給錢啊,急的直跺腳。
那女人也立刻道:“你還要錢,我不讓你賠頭發了,你還敢要錢?”
張抗抗把手往她面前一伸,說:“一毛。”
女人氣的直發抖,心想我這一趟才賺一塊錢,你要走了一毛,我家閨女頭發也剪短了,我賺啥了?
女人立刻搖頭,抓着她閨女就跑。
張抗抗怎麽能讓她走,往後退一步,輕輕一勾,就把那小姑娘給留了下來。
張抗抗看着她繼續說:“我這是理發店,你來剪頭發,剪完就要給錢。你不給,我先不說,你問問我們打漁張的社員同意不,問問我家這四個孩子同意不同意。”
張抗抗說完,三福趁機推一把她哥,大福二福被推了出來,就看見三福往張抗抗身邊跑。
他們見狀,也跟着跑過去。
四個孩子誰也不說話,把那姑娘給圍了起來。
那女人實在是沒法了,那姑娘被圍着,又被張抗抗一只手制住了,就在那裏哭,哭的眼都腫了。
女人只能從兜裏掏出一塊錢來,給張抗抗說:“你找吧。”
張抗抗看着那一塊錢,愣了一下,就要去屋裏拿零錢。
誰知道她剛要去,就見周勵走了過來,從兜裏掏出一大把的錢蛋蛋,說:“先找她。”
張抗抗點點頭,從那些錢裏找出九毛,給了那女人。
女人給了錢,孩子們自然也就散開了。
女人頭也不回的拉着她閨女跑了。
蔣春梅在一旁松了一口氣,指着那女人說:“真的什麽人都有啊。”
說完見院子裏還站了很多人,幹脆一揮手,道:“行了,回家吃飯吧,都散了吧。”
蔣春梅正想要和張抗抗說什麽,就被張抗抗一拉,說:“大姐,你幫我個忙。”
蔣春梅還不知道要做什麽,就被張抗抗拉着,從人群裏擠了出去。
趙永紅和周勵他們也連忙跟了過去。
張抗抗走出大門,對着蔣春梅說:“大姐,你幫我看看,這些人裏,有沒有不是咱打漁張的人。我認不全,你認識人多,幫我看看。”
蔣春梅最喜歡做這些事了,說聲好,就往門口那大石頭上一站。
張抗抗家宅子比一般人都高,是打漁張最高的宅院,本來就高,這麽一站在石頭上,蔣春梅把下面的人看的清清楚楚的。
就連那落荒而逃的母女,她也看見了。
蔣春梅見她倆匆忙往村外走,眼睛一轉,就看見兩人身後不遠處,還有一個女人。
蔣春梅愣了一下,指着那女人對張抗抗說:“那個,那個不是那誰嗎?”
張抗抗立刻順着蔣春梅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問:“誰?”
“就是那誰,她有點跛,走路一歪一歪的。”
張抗抗連忙看過去,果然,那女人走路很明顯,一歪一歪的往村口走。
雖然和那一對母女保持着距離,可張抗抗看見那對母女一直扭頭看她。
她們一定是一起來的!
張抗抗立刻問:“大姐,她是誰?”
蔣春梅站在大石頭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張抗抗,嘴巴動了動,又伸手打自己嘴兩下,說:“你看這話就在嘴邊,怎麽就說不出來啊。”
張抗抗笑着把蔣春梅扶下來說:“沒事,大姐,你別着急,你是太着急了,沒事,想起來再說也不晚。”
趙永紅就在身邊看一眼周勵,周勵對她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到底怎麽回事?”趙永紅問張抗抗。
張抗抗笑道:“回家我和你慢慢說。”
看熱鬧的人都散完了,蔣春梅也要回家去做飯,她大腦跟空白了一樣,怎麽都說不出來那女人的來歷了。
就像是在嘴邊的話,可就是說不出來。
張抗抗寬解了蔣春梅幾句,便回了家。
回到家,想起來飯還沒做呢,就要去做飯。
可家裏剩下的人都表示不餓,随便吃點就行,讓張抗抗給他們講講到底怎麽回事。
張抗抗笑着洗幹淨手說:“怎麽能随便吃呢,你們上了一天工了,再說還有孩子。”
張抗抗和趙永紅進了廚房,準備做飯,馮坤就在外面警告趙永紅,不準她提前問張抗抗,大家一會兒一起聽才行。
張抗抗準備給大家煎餅吃,一個鍋裏先煮上了玉米面粥,一個鍋準備煎餅。
張抗抗和趙永紅兩人一個做面糊,一個把西葫蘆等各種瓜和蔬菜洗幹淨,切成絲。
然後把所有的蔬菜絲一收,都放進了雜糧面糊裏。
張抗抗加了點鹽,調好味道,就開始煎。
地鍋很大,張抗抗一下子就能煎一張大餅,一張大餅可以夠兩個人吃的,煎的又快又香。
外面院子裏,馮坤拉着張大福讓他講講到底怎麽回事,張大福把自己看見的都說了一遍,可馮坤還是不明白,對周勵說:“這事啊,看起來只有張抗抗自己門兒清。”
張抗抗把餅和粥都端出來後,幾個孩子圍着桌子就開吃了。
周勵和馮坤也趕緊填一下肚子,然後等着張抗抗給他們講。
張抗抗吃着飯,擡頭看見三個人焦急的表情,便笑了,說:“好好好,我和你們說。”
張抗抗就把那小姑娘來了之後各種奇怪的舉動說了一遍,又說就她一個人來就已經很可疑了,還一直不舍得剪。
趙永紅便說:“她知道你這裏是剪短發最好看的,既然來了,又不舍得剪了,的确可疑。”
“嗯。其實不單是這一點。她說話的語氣吞吞吐吐,我就覺得不太對。”
“那你還給她剪?”馮坤插嘴問,“你既然察覺到了,還給她剪什麽啊,各種理由推了不就沒後面的事了?”
張抗抗笑道,“那怎麽行。這次來了個演技不好的,不給她剪,下次萬一來個演技好的,我發現不了怎麽辦?而且是她自己要求要剪的,我肯定就要下剪子,絕對不能手軟,一定要讓她趁興而來、滿意而歸。”
“啧~”馮坤服氣,對着張抗抗豎起大拇指,“你可以!”
“那你是特意把蔣大姐叫來的?”趙永紅問。
“嗯,其實我也不确定能叫來她,不過看着快下工了,據我對蔣大姐的了解,她絕對是咱們隊裏,第一個下工回到家的人。”
趙永紅捂着嘴笑了,“還真的是。所以你讓大福去外面找人,心裏已經知道他帶來的可能是蔣大姐了?”
“嗯,我想着十之□□就應該是她。當然,我也是碰運氣。”
張抗抗笑着說,“沒想到真的就被我碰到了。還有那女人,在外面觀察我的事,其實我也是胡說的。我說見過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她,前一段時間,那邊那大石頭上經常坐着人數我賺了多少錢,我留意過幾天,可能真的看見她過,但我不确定。我說出來就完全是為了詐她,沒想到她還真的來了,而且還真有人認出她了。”
“那你剛剛帶着蔣大姐又出去看什麽了?”
一直一言未發的周勵突然開口問。
張抗抗忽然哦一聲,對周勵說:“我還欠你九毛錢呢,我去給你拿。”
周勵眉頭皺一下。
這女人為什麽總和他分的那麽清?
每次都迫不及待的還錢,還錢,還錢!
張抗抗看着周勵的臉色,原本已經站起來的她,又慢慢地,慢慢地坐回了原處。
她看着周勵,嘴角勉強扯一下,說:“那,那我一會兒去拿吧再。”
馮坤連忙敲一下碗說:“快說快說。”
張抗抗卻反問:“你兜裏又多少錢?”
馮坤愣一下,臉瞬間紅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着說:“我的兜比我的臉還幹淨。”
然後張抗抗又問趙永紅:“你呢?”
趙永紅也說:“我也無比幹淨。”
張抗抗就說:“看吧,你們城裏來的,兜都比臉幹淨,你們覺得咱們這裏的人,有誰出門随便一掏,就帶着一塊錢的?”
張抗抗說完,指一下周勵說,“他不算啊。”
大家紛紛搖頭。
張抗抗就說:“那就是了。你們看她如果是自己來鬧的,鬧這麽一大場,鬧個大沒臉,真的沒這個必要,是不是。除非……”
周勵接着往下說:“除非是有人給她這一塊錢,讓她們來鬧的?”
張抗抗豎起大拇指,表示你真聰明!
“那會是誰讓他們來鬧?你生了孩子就沒怎麽出過門,這是惹到誰了,這麽整你?”趙永紅不解。
張抗抗卻已經猜出了個七八分了。
見她胸有成竹的笑容,趙永紅急的要死,問:“你快說啊,急死我了,你猜出來是誰了?”
張抗抗把手攥了起來,又伸出食指和中指,做了一個剪東西的手勢。
周勵看了,豁然開朗。
趙永紅和馮坤還有些不明白,兩人正納悶呢,就聽見大門碰的一聲又響了。
只見蔣春梅跑了進來,氣喘籲籲道:“我想起來她是誰了!”
張抗抗便問:“是誰啊大姐。”
“就是那個,那個理發匠的老婆啊。以前那理發匠來的時候她跟着來過,招呼人排隊收錢什麽的!”
蔣春梅一口氣喊完,然後就看到張抗抗無比自若的表情。
蔣春梅愣一下,“你知道了?”
張抗抗笑道:“不知道。”
“那你怎麽……”
蔣春梅還沒說完,就看見石桌上擺着的煎餅了。
她可知道張抗抗煎的餅的味兒,覺得兩個人吃,其中一個人死了,對方都不會知道。
張抗抗見蔣春梅一直往桌上看,立刻就懂了,站起來對蔣春梅說:“大姐,我廚房還有點面糊,正好你來了,我去煎好了,你帶給寶根寶華吃。”
蔣春梅臉上立刻堆起一堆的笑:“那,那怎麽好意思啊。”
張抗抗已經站起來往廚房走了,說:“今天要不是大姐給我作證,我非得被人敲一筆不成。大姐,你坐,我去煎餅,馬上就煎好。”
蔣春梅怎麽坐的住,連忙跟過去,“我跟你一起,一起。”
兩人進了廚房,馮坤這才懂了張抗抗手比剪刀的意思。
他坐在那裏愣了許久,轉頭對着一樣在發呆的周勵說:“這個女人,真的絕了!”
張曉回到家,又是一陣踢騰。
她從進了家門就看這個不順眼,看那個不順眼。
這兒給一腳,那兒踢一腿的,踢的院子裏的馬紮凳子都歪了,也不扶起來。
家裏其他人都在吃飯,王阿大見張曉氣呼呼回來,還不停的踢東西,便說:“閨女,你這是咋了,怎麽才回來?”
張曉氣呼呼的往凳子上一坐,一句話也不說。
張店看一眼他妹,問:“你去哪裏了,我看你直接往西面去了啊。”
張曉擡頭瞪他哥一眼:“關你屁事!”
張店聽了,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喊道:“反了你了。我好心問你一句話,你說的那是什麽!”
張曉可不怕他,瞪着眼睛問:“你哪裏是好心,你哪裏好心了?”
張來福轉頭看張店一眼,低聲說:“那是我閨女,你摔什麽摔?”
張店不敢說話了,就聽見張來福又說:“她有她爹管,還有她娘,你在這裏摔什麽?你是不是準備結了婚,娶了媳婦,也要當着人家的面,摔你妹妹?”
張店不敢說話,耷拉着個腦袋,一動也不動。
張來福就說:“你要是想這麽幹,就趕緊出去單過。”
張來福教訓完張店,便招呼一下張曉:“你來,到底怎麽了?”
張曉怎麽了?她去張抗抗家看熱鬧了!
她原本是跟着朋友一起往西走,因為正好在周勵後面,她想多看周勵幾眼,就說自己有事,就一直跟着往西走。
誰知道路過張抗抗家,見滿滿的人都在看熱鬧,她也有理由擠進來跟着看一眼了。
當然,張曉的本意是擠進來多看周勵兩眼。
所以,在所有人都盯着張抗抗和那對母女時,只有張曉一個人全程緊盯周勵。
所以她從頭到尾都看到了周勵的反應。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周勵那麽臭的臉色,還有他始終緊握着的拳,衣服恨不得馬上上去,為張抗抗掃平一切的氣勢。
張曉氣的頭頂都要生煙了。
她又想起以前打漁張傳過張抗抗和周勵兩人的那些話,越想越不是滋味。
一個人眼裏心裏有沒有另一個人,外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
張曉反正覺得她看出來了,周勵那貨不僅是眼裏有張抗抗,心裏一定也有她。
張曉為了反駁自己,還特意比較了周勵看張抗抗和趙永紅的眼神。同樣是看異性,那雙眼睛裏發出的光芒絕對是不一樣的。
張曉又看見周勵從兜裏掏出錢給張抗抗,一個男人想都不想就掏錢,還是為了一個女人,張曉想都不願意在想下去。
她跟着人群氣沖沖的回到家,看見她爹張來福正吃飯呢,氣不打一出來,幹脆踢東西散心火。
“你到底怎麽了?”王阿大走到張曉身邊,拉她一把,低聲說:“你爹問你話呢,你也不吭氣,你小心把他惹急了。”
張曉卻不在乎,哼一聲,看着張來福說:“急就急,我才不怕他。”
張來福便把筷子放下了,說:“這是對着我來了?”
張曉一撇嘴,幹脆走到張來福身邊:“就是你,就是你。我說讓周勵來咱家住,你死活不同意。你還讓他去挑糞,幹重活,弄的他都生病了。你還,還讓他去那小寡婦家住,現在好了吧,他倆看對眼了。”
張來福聽了,立刻啐一口:“胡說八道!”
“我沒胡說!我都看出來了。”張曉一邊說就哭了起來,抹着眼淚道:“肯定是看對眼了,我看出來了!我又不是傻子。”
張來福皺着眉,也不吃飯了,說:“沒有的事。咱打漁張誰和周勵好都有可能,就那張抗抗,絕對沒有可能。”
張曉哼一聲,“你愛信不信。”
張來福就說:“我就是不信,我就說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