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突變(8)
另一頭。
站在小巷子的原昕從來沒發現自己這麽冷靜, 小陸師兄已經死了, 他相信以他的性格, 這些畫作就算燒成灰也不會送給保護協會,所以那些畫肯定也燒毀了。
但他不能讓穆老師的作品就這麽消失,穆老師必須留下什麽, 證明他們活過,證明他們Omega曾經遭受的苦難。
短短的幾分鐘,原昕站在巷子裏腦海急速旋轉, 冬日的陽光從地平面爬起來, 原昕發抖的身子擦到一點陽光,卻被炙烤的更冷。
他閉上眼睛, 把這幾天的所有畫面都在腦海裏回想一遍,先是他開開心心在老家過年, 他在大年夜跟駱景澄聯系。
那天,駱景澄說穆老師畫了一副畫。
對!
就是這個。
原昕猛然睜開眼睛, 他抖索着身體往外邊跑去,傅先生派的司機已經離開了,這一塊他根本不可能打車, 原昕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跑出了多少汗,當陽光普照時他終于攔到一輛車。
駱景澄不可能聯系得到,現在他被關着了。
當時駱景澄跟老師兩人在海邊度假,也就是說這幅畫的存在可能只有他們三個人知道,但随後穆老師被捕, 駱景澄被關,這幅畫去哪裏了?
會不會還在酒店?
原昕不可能正大光明去酒店找,第一太遠了,第二按照協會辦事的手段,他們肯定會把那家酒店搜的幹幹淨淨,不可能遺留任何Omega的物品。
原昕摸出手機,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了,給傅先生發了一個信息讓他幫忙打聽那個酒店有沒有發現什麽。
很快,傅先生便回了一個電話回來。
“當時他們所有物品都被帶走了。”傅先生聲音沉靜:“但以我對穆晚的了解,他可能因為懶得帶東西,已經把畫寄回來了。”
Advertisement
原昕一愣:“從國外寄回來?”
傅先生說:“協會那邊暫時不知道有這幅畫,也不會查到這麽詳細,我只要查一下他這幾天的通話記錄就知道他選擇的哪家國際快遞公司,你放心,我會帶着這幅畫……”傅先生一頓,“還有他的骨灰回來的。”
原昕很久沒說話。
說來奇怪,他剛剛目睹師兄死亡還能冷靜尋找最後一線生機,可聽到傅先生的聲音後,原昕卻感覺到了螞蟻噬骨一樣的痛楚。
大概是人放松下來,才能感覺到疼。
“傅先生……”原昕下意識叫他。
傅紹輝卻突然說:“昕昕,你聽我說,你現在必須馬上離開那邊,賀謹帶着人來了。”
原昕聽到那個惡魔的名字,下意識瞳孔縮緊,眼裏出現恐懼的情緒,他連忙從情緒裏抽離出來,挺直腰杆說:“你放心,我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
傅先生應該有很多話要說的,可最後只是道:“昕昕,在家等我。”
原昕帶着哭腔嗯一聲,把電話挂掉。
接下來兩天,原昕都乖乖的待在別墅裏,他甚至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可內心有個小小的信念支持着他。
原昕這兩天一直跟父母那邊聯系,按照傅先生的吩咐連同傅雅在內,長輩們都被安排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原闵也被他們帶着。
原闵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可他天性敏感的很,每次跟原昕通電話都帶着哭腔,挂電話時更是依依不舍,一遍一遍的叫爸爸。
原昕也舍不得他,可現在原闵在他身邊更危險。
其實他不知道該怎麽做,Omega幸存在世的太少太少了,他們又有致命的弱點,地下組織都岌岌可危,實際行動更無可能。
一個是強大的富有的暴力機關,一個是手無寸鐵,會被信息引誘發,情的Omega,中間的實力差距太大了。
可原昕更不想面對未來的困局,就算他能躲過這次清洗又怎麽樣,如果原闵在14歲被檢測出是Omega呢?他到時候能保護自己的兒子嗎?
他能做些什麽呢?
原昕翻來覆去思考這些問題,可他就像盲人摸象,在碰到時代的觸角時,可能連他的黑暗邊邊角角都沒看清。
原昕只能抱着微弱的希望,保住穆老師的畫。
這一點小小的火種支持着他,原昕決心要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更富有力量,至少能為身邊的人提供微小的幫助。
抱着這樣的信念,三天後原昕終于看到了穆老師的畫。
這天還是有些寒冷,晴天也沒了,窗外只有淅淅瀝瀝的雨,傅先生披着一身雨衣從外邊走回來,原昕從窗戶口就看見了他的身影,趕緊從樓上跑下去。
因為時局不穩,別墅的阿姨全部都被送走了,屋子裏空寂的很。原昕連鞋都沒有穿,光着腳踩在地板上,奔跑時只發出輕盈的風聲。
傅先生懷裏抱着兩樣東西,進門之後把他們放在門旁邊的櫃子上,剛把身上的雨衣除下來,一個身影就撲進他懷裏,發窩戳的他心有些軟。
傅紹輝身高高,就算是溫柔的時候也顯得可靠,他輕輕回摟住原昕,卻被Omega抱的更緊。
原昕像是要發洩連日來的情緒,把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抱傅先生上面來,憋住眼淚不哭。
傅先生摸了摸他的額頭,輕聲說:“沒事了。”
沒事是不可能的,原昕不至于傻到這樣,他從傅先生懷裏擡起頭,桃花眸直直的看向傅紹輝的眼睛。
傅紹輝說:“我們去書房吧。”
因為怕把帶回來的東西弄濕,傅紹輝帶來的兩樣東西都被包裹的很緊,兩人到書房後,傅紹輝把其中一樣放在桌上,另一樣放在沙發上。
兩人席地而坐。
原昕知道這兩個是什麽,他抿着唇看向桌上的骨灰瓶:“謝謝你,紹輝。”
傅紹輝彈了原昕額頭一下:“胡說八道,這種事需要謝謝我嗎?”
原昕低頭一會,有些艱難的啓齒:“紹輝,老師的骨灰我們怎麽處理?”
傅紹輝說:“他以前喜歡畫山畫水,以後我們就把他送進他最喜歡的山水裏面吧。”
原昕點頭,又一會沒說話,他像是思考了很久才終于下定決心:“傅先生,你看見穆老師的屍首了嗎?”
傅紹輝目光看着原昕,輕輕說:“你要聽嗎?”
原昕點頭,勇敢的看向傅先生。
“按照Omega協會的習慣,其實他們喜歡活體取走器官,不過穆晚自殺,他被送到那邊時已經死亡了,再取器官也沒有作用。”
“但為了查明死因,或者說有個交代,他們還是解剖了穆晚,我趕到時他們已經把他送進了停屍間,那裏有很多帶編號的櫃子,就像抽屜一樣,你需要見誰他們就會把屍體從櫃子裏抽出來。”
原昕看過電視,知道那種停屍間,他輕輕問傅先生:“那裏面冷嗎?”
傅紹輝握住了他的手,給原昕傳遞人體的溫熱:“很冷的,有冷氣冒出來,不過這樣才能把屍首保存好。昕昕,我看見穆晚時,他已經沒有痛苦了。”
原昕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段對話,原昕表現的很冷靜,他就是想知道穆晚臨終的狀況而已,原昕覺得自己能撐得住。
他跟傅先生抱在一起,在地上拆開了那副遺作。
這是一幅油畫。
穆晚一生創作都是國畫,一生的畫作都是山水草木,甚至連動物都沒有描繪過,人像只有這麽一副,卻奇異的是油畫。
這幅也不是駱景澄說的純肖像畫,而是畫着一片海。
從畫家的角度,他站在高處看着一片淺藍的大海,海浪拍打着海岸,,一層一層的卷席沙灘堆積泡沫,可這樣的海邊卻站着一身白衣的青年男孩。
男孩背朝着畫家,面朝着大海,白色的襯衫跟黑色的頭發被海風吹動,他的身子微微側着,雙手張開迎着風,似乎是要回頭看像畫家這邊,但并沒有真正的看過來。
他看的是海。
畫家不知道看的是海還是人,但他的筆下留下了海,留下了人,可海跟人都離他很遠很遠,他就站在高處看着而已。
大概是戲作,穆晚并沒有在上面留下任何他的标記,倒是旁邊駱景澄臭不要臉的留下了三個字:幸福海。
原昕大概能想象到,穆老師那麽讨厭駱景澄纏着他,畫這幅畫時肯定是被纏煩了,恨不得一腳踢開駱景澄這個小王八羔子,他讓駱景澄滾遠點,一個人在去酒店的海邊站着,然後穆晚站在酒店客房裏,飛快完成了這幅作品。
在畫到駱景澄時,老師的畫筆一定很快,不願意描繪這個讨厭的年輕人,可最後要收尾時,他的目光卻久久的注視着海邊的男孩,以至于畫筆在畫布停留的太久,在男孩手腕處留下了惹眼的白色疤痕。
這是原昕見過穆晚最不合格的畫作,可只要看過一眼這幅畫的人都能明白繪畫者的心情。
穆晚愛上了白衣少年。
卻可望而不可及,就像幸福海邊上的泡沫,稍微碰一下就會爆炸,消散。
原昕那一剎那,心口像是被狠狠紮了一刀,痛的嘶吼出來:“老師……”
“對不起……”
“對不起……”
“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大年夜都好好的,明明一切都溫暖幸福,老師一幅畫能賣出幾千萬,受人尊敬,資助了無數人,駱景澄活得更好,無憂無慮只知道坦誠自己的愛情。
明明他們都已經不是最悲哀的人了,他們活得比大多數人還好,還優秀,甚至可以說是所謂的“上等人”,可為什麽僅僅一夜之間就天翻地覆,人命變得比畜生還賤?
為什麽?
為什麽?
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