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這日,呆在底比斯城的林清時迎來了一位特別的客人。
柏宜斯望着面前容顏妍麗的女人,輕輕晃動了一下杯中半透明的酒液,鮮紅的色彩在杯壁上暈染出一層又一層的絢麗,柏宜斯輕嘬一口,舒适的向後靠在椅背上,眯了眯眼,細長的眼角帶着魅惑的弧度,像是深海裏的海妖一般,他舔了舔殷紅的唇瓣,徐徐開口道:“克裏斯朵,你知道你為什麽會被光明神殿放棄嗎?”
林清時皺着眉,“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其他的原因?”
柏宜斯睨了她一眼,輕笑一聲,“你也早就有疑問了吧?”
她當然知道這裏面有問題了,克裏斯朵的審判來的太快了,審判的結果也是一邊倒的,而且判罪的理由其實并不充分,這種種的問題堆疊在一起,讓她不得不懷疑其中是否另有玄機。
她其實一直都很奇怪,克裏斯朵和安德魯一個是神殿的聖女,一個是神殿的聖子,雖然這個時代向來重男輕女,但神殿中可不講究這個,他們講究的是“在神面前,衆生平等。”雖然沒有衆生平等,但聖女和聖子的地位相差并不多,何以安德魯一人之言便可以定罪克裏斯朵?
林清時抿抿唇,而後輕輕點頭笑道:“既然教皇大人會這麽問,想必心中已有答案了,不如,說說如何?”
柏宜斯看了她一會兒,而後才道:“因為一道神谕。”
“神谕?”林清時目光深了深,想必這道神谕才是克裏斯朵真正被害的原因。
柏宜斯目光忽然幽深起來,用一種近似于詠嘆一般的語調道:“雙黑之女,攜惡龍來,颠覆光明,”柏宜斯頓了頓,而後一字一句的道:“科羅拉多,永、歸、黑、暗。”
林清時瞳孔一縮,目光落到他玫瑰花瓣一樣的嘴唇上,又移到他如同海水一半洶湧起伏的蔚藍色眼眸裏,半晌才艱難的問道:“柏宜斯,你究竟是什麽身份呢?”
柏宜斯認真的盯着她的眼睛,看着那漆黑的瞳孔如同夏夜一般,美麗而又澄淨,好似上等的黑曜石,閃着迷人的光彩,他像是着迷一般的道:“我是黑暗教皇啊。”
林清時回視過去,“我當然知道你是黑暗教皇,你已經介紹過了。我問的是,除此之外呢?你是什麽身份?”
柏宜斯仰頭大笑,眼裏泛着興奮的神采,他邊笑邊說:“克裏斯朵,你可真是有趣!即便是不為了和亞摩斯作對,我也一定會幫你的。”
林清時目光一閃,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測,她仍舊問道:“那麽你到底是誰呢?”
柏宜斯的笑聲止了下來,眼角卻仍舊帶着笑意,“你會知道的,克裏斯朵。”他看林清時似乎仍舊要追問的樣子,止住了笑意,“克裏斯朵,你是個聰明人,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不要再試探我的底線了,我說了會幫你就一定會幫的。”他頓了頓,又接着道:“等你贏了,你就會知道我究竟是誰了。”
林清時垂下了眼,掩住眼中的情緒,而後仰頭笑道:“怎麽會是‘我’贏呢?是‘我們’贏才對啊!”
柏宜斯似乎被愉悅到了,笑眯眯的道:“對,是我們啊。”被特意拉長的尾音撩人心弦,帶着一點不可言說的味道,像是滿懷期待,等待什麽東西破土而出。
林清時喝了一口杯中的美酒,讓淡淡的酒香回蕩在舌尖,而後她舉起杯子,笑道:“來,為我們的合作幹杯!”話音一落,林清時被仰頭将餘下的酒液一飲而盡,透明的玻璃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像是在宣告一場戰鬥的開始。
柏宜斯看着她頗有些不合禮儀的舉動,微微一笑,向她舉杯示意,仰頭将鮮紅的酒液一飲而盡,而後輕輕将杯子摔到地上,看着碎裂的玻璃杯,愉悅的笑了。“克裏斯朵,黑暗神殿将傾盡所有為你鞍前馬後,解你所需。”
林清時揚唇笑起來,淺淺的梨渦在唇邊漾起,她慎重的仿佛在開啓一個新的時代,“d.”(在我之後,洪水将至。)
柏宜斯似乎為她的決絕所感染,斂起笑容道:“i’mwaiting.”(我很期待。)
……
毀滅一個信仰,将紮根于科羅拉多大陸上千年的光明神從人們的心中,從這片土地上驅逐,需要多久?
林清時不知道,她知道的是,這會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漫長到她以一人之力,一生也完成不了。
她只是憑着自己的一點想法一點一點的去布局,好在她不是一個人,好在她身後還有晉江一號和那個神秘的系統,好在她足夠耐心。
柏宜斯的出現讓本來還有些彷徨的林清時徹底堅定下來,她所有的計劃終于可以全盤運作起來。
半年後,林清時到達這個世界之後的第二年。
斯克蘭頓王國發生了一件大事,在外歷練的莎柏琳娜公主和光明神殿的聖子安其羅在本該歸來的時候沒有歸來,本來八個月的外出歷練都一年了還了無音訊,派出的尋找隊伍皆一無所獲,四個多月後,愛羅伊教皇和鄧普斯國王沉痛的宣布了聖子和公主同時失蹤的消息。人們不知道的是,為了避免給人們造成恐慌,光明神殿還隐瞞了阿德裏安主教和道格拉斯主教一起失去音訊的事情。
盡管如此,神殿聖子和帝國公主的同時消失在斯克蘭頓王國還是引起了極大地轟動,一時間人心惶惶,大家都暗中揣測着這兩位天之驕子是否已經遭逢不幸。
但很快,這場轟動就平息下去了。因為,一場更大的動亂——到來了。
一種不知名的瘟疫以斯克蘭頓王國為中心在科羅拉多大陸上漸漸擴散開來,瘟疫所過之處,土地幹涸,草木枯萎,人民痛不欲生,怨聲載道。
在這種瘟疫剛剛出現的時候,并沒有引起多大的重視。
貴族們仍舊像往常一樣流連于上層社會永遠也不會停歇的舞會酒場,華衣錦服,耳鬓厮磨,酒液還如同往常一般醇香,佳肴還如同從前一般美味。
平民們仍舊像往前一樣奔波勞碌,為了蠅頭小利汲汲營生。
然而,最先發現不對勁的也是這群平民。他們發現井水不似以往一般甘甜了,地裏的莊稼漸漸開始枯黃,往日溪水裏活潑的魚兒翻着肚皮飄在水面上。然後是人,很多人都出現了呼吸不暢的情況,先是老人和兒童,然後是年輕的婦女,最後連村子裏最健壯的青年都染上了這種病疫。
這意味着什麽?
連萬物之靈長,神明的寵兒——人類都不能避免走向衰落之路,那麽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希望呢?
光明神殿來往的人較以往更為頻繁,許多人甚至流連在光明神殿久久不願已離去。
他們乞求一直信仰着的光明神能夠降下恩澤,化解這場災難。
光明神殿中的光明神的純金雕像前跪滿了人,許多往日裏鼻孔朝天趾高氣昂的貴族們甚至願意纡尊降貴的和往日裏他們看一眼都覺得嫌棄的貧民跪在一起。
神殿中巍峨的神像高高在上,始終以不變的悲憫姿态俯視世人。它金光閃閃的像身反射着殿門處太陽照進來的炙熱光芒,寶石鑲嵌的眸子波光瑩瑩,像是潮水一樣湧動,含着無盡的仁慈寬厚。
但是,一天,兩天,三天……數不盡的漫長日子過去了。
随着死亡的恐慌一日日的籠罩在他們心頭,那位以悲憫著稱的光明神卻始終沒有出現。
光明神,抛棄他們了。
他們一心愛戴的神邸在他們最需要的時候沒有出現。
光明神啊,你在哪裏呢?
神明啊,請你出現,救贖我們!
真主啊,将你的信徒從這暗無天日的深淵之中拯救吧!
光明神,請你看看這片大陸,請你看看正在苦難之中不得脫身的我們!
救救我們吧!
求你……
救救我們……
許多人在光明神殿前嚎啕大哭,眼淚混合着汗水從筋疲力竭的軀殼上蜿蜒流下,更激烈一些的人試圖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呼喚看不見他們疾苦的神邸,鮮血染紅了光明神中光潔的地面,往日裏一塵不染的地面再也沒有幹淨過,汗水在上面留下黃色的污漬,血液幹涸又濕潤,光明神殿裏的教士們一遍又一遍的打掃,卻怎麽也處理不幹淨。
衆望所歸之中,素有威望的愛羅伊教皇站出來安撫大家,信誓旦旦的說災難總會過去,光明神一直都愛着他忠誠的信徒們,他,沒有抛棄大家。
期待之後,唯有更深層的絕望。
愛羅伊教皇口中愛着他們的光明神在他們苦苦的等待之中,毫無動靜。
光明神,真的存在嗎?
存在嗎?
如果存在,為什麽不救我們?
愛羅伊教皇以為的“總會過去”并沒有到來,為了重拾人們對光明神殿的信任,他甚至親自帶領殿中會光明魔法的人走出神殿,救治受苦的民衆。
然而,杯水車薪。
光明神殿擁有光明之力的人不過十數人,而亟待救治的民衆千千萬,一些貴族的以權謀私更是将廣大的民衆推向更加黑暗的深淵。
饑寒,交迫。病痛,交加。
朝不保夕,唯有枯等。
不知是等待救贖,還是等待死亡。
下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是否還會有光明存在,沒有人知道。
而這個時候,一直以來讓人避而遠之的黑暗神殿出現了。
以一種友善的姿态将他們從悲苦之中拯救,為他們無償的提供衣食,炭火,讓他們驅走饑寒,給他們治療疾病,熬藥煮湯,還教給他們——知識,為他們打開了新的精神世界的大門。
是的,黑暗神殿沒有讓他們去信仰那些剛剛在上的神邸,只是交給他們知識,讓他們讀書識字,學會做一個——會思考的人。
對于剛剛經歷過絕望的人來說,現在能夠讓他們覺得有安全感的,也只有那些奇形怪狀的寫在紙張上的符號了。
神邸,不會救贖他們。
能夠救贖人類的,只有他們自己。
他們已經在這場災難之中深刻的意識到了。
即便是坐在染着炭火的溫暖房間裏,穿着暖和的衣服,吃着熱乎乎的飯菜,他們,仍舊,心有餘悸。
再也,再也不敢信了。
光明神啊,我們永遠不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