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很長的一段時間,林清時以為自己就是克裏斯朵,沉浸在沉重的回憶之中醒不過來——一心乞求光明神的垂愛,卻終于在絕望之中葬送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不是不能反抗,也不是無力反抗,克裏斯朵很強大,她身體裏的光明之力甚至比聖子安其羅還要充沛,沒有人比她更執着更固執的敬愛着那個高高在上的神邸。
是光明神的恩德讓她成為被人尊敬熱愛着的聖女,至少,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以為的。
直到烈火将她的肌膚燒成斑駁的黑紅,她仍舊安靜等待着她敬愛的光明神,将他的榮光灑下,将她從烈火中救贖。
她知道,安其羅害怕她反抗。可是,為什麽要反抗呢?光明神知曉我的清白,他一定回來将我救贖。他公義、正直、美好的光輝會在人間灑下。
克裏斯朵用自己的生命獻祭,告訴光明神她的真誠、忠實。她一遍又一遍的禱告,換來的卻只有安靜晴朗的天空,和人們厭惡痛恨的眼神。
當克裏斯朵失去最後一絲呼吸的時候,她終于明白了,光明神已經将她舍棄,她永遠都得不到救贖。
到底是太過年輕,一直以來生活的環境又太過單純,所以愛憎太過分明。愛到了極致,深切的期盼過,又經歷了深刻的絕望,最後,便只剩下純粹的怨怒和仇恨了。
期待到最後一刻,卻活活被燒死在烈焰之中,克裏斯朵留下的只有強烈的怨恨和不甘。
為什麽?
為什麽不救贖她?
賜予她強大的光明之力,卻又殘忍的舍棄她。
厚重的大門被推來,昏沉的光線中站着一個高大的身影,陰冷的氣息從他身後湧進來,一瞬間,林清時感覺到一股夾着陰冷涼氣的氣流湧進了她的身體。
柏宜斯借着室內陰沉的光線,望向躺在床上的那個渾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女人:她此刻已經醒來,似乎是聽到了他推門的聲音,側頭望過來,一雙漆黑晶亮的眸子裏泛着水光,眼角挂着淚痕,像是一只受傷了充滿仇恨的小獸,黑暗元素在她周身不停流轉,争先恐後的湧入她的身體。
柏宜斯不着痕跡的勾起了嘴角,眼睛裏流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心裏有些可惜,忽然很想看到她黑發黑眸的樣子。
柏宜斯心裏輕輕的嘆息:這就是傳說中的雙黑啊——被亞摩斯忌憚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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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宜斯輕輕地将開啓的門合上,面上揚起和善的笑容,慢慢向床邊前進。
林清時不着痕跡的打量着面前的這個男人,銀色的頭發微微卷曲被束在身後,如同雨後幹淨的天空一樣的湛藍眸子,帶着厚重卻溫和的質感,只一眼便可以叫人放下防備,将人溺斃其中,高挺的鼻子,薄削的嘴唇,如同溫水一樣讓人舒适安心的氣質。
這一刻,林清時眼前的這個銀發藍瞳的男人和昏迷前向她伸出手來的青年重合了。
林清時心下稍安,艱難的開口,“是你救了我。”雖是問句,林清時用的卻是極其肯定的語氣。
柏宜斯聽着她嘶啞的嗓音,輕嘆了一口氣,言語之間滿是悲憫,“可憐的小姐,任何一位紳士都不會對您這樣可憐的人兒見死不救的。”
林清時真誠的道謝:“謝謝您,您真是位好人。”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光明神一定會保佑您的。”
在說後面一句話時,林清時的心髒忽然猛地一跳,像是要爆炸一樣,但她卻仍舊強忍着胸腔中鼓動着的恨意,若無其事的說完了這句話。
柏宜斯微不可見的一頓,感覺到她周圍混亂暴躁的元素,眯了眯眼睛,輕聲吟唱起來。
繁雜古老的一長串咒語從他口中逸出,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充滿了磁性,像是羽毛輕撫在人心頭,叫人着迷。
林清時感覺到一股清涼在自己身體裏緩緩流動,纾解了自己身體裏留下來的熱毒,撫平了身體上的傷痛。
在這冗長的吟唱中,林清時慢慢坐起身來,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傷口正一點一點被治愈,渾身上下都舒暢了起來。
林清時眯了眯眼睛,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低垂的眼睛裏是深深的忌憚。這一刻,她已經意識到自己放心的太早了。
面前的這個男人——居心不良,不可信任!
半晌,柏宜斯停下吟唱,看着坐在床榻上,望着他,眸子裏盡是感激與謝意的人,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柏宜斯:“可憐的小姐,您現在覺得怎麽樣了?”
林清時微微颔首,因為面上覆着厚厚一層紗布,所以看不見表情,可那一雙漆黑的眼睛卻如同深夜裏的星辰一樣熠熠生輝。她的嗓音清澈幹淨,讓為她治療的柏宜斯舒服的眯了眼睛。
林清時感激道:“好多了,謝謝大人對克裏斯朵的幫助,克裏斯朵萬分感激。”
柏宜斯十分紳士的道:“幫助受難的女士是每一位紳士的職責。”而後微微一彎腰,單手覆于胸前,行了一個标準的紳士禮,“克裏斯朵小姐,您可以稱呼我為柏宜斯。”
林清時從善如流,也沒有強行下床回禮,畢竟依她現在的模樣即便回禮也不見得能優雅到哪裏去,她微微颔首,“柏宜斯,請喚我克裏斯朵。”
柏宜斯是個異常體貼的男人,無論是從他的言語還是他進退有度的舉止中都很好的反映了這一點。兩人敘了一會兒話之後,柏宜斯便主動提出要離開,并貼心的喚來侍女幫她洗漱。
當紗布被一層一層拆開之後,林清時終于看到了自己現在的這具身體模樣,白皙的皮膚上沾着淡黃的膿水,一層焦黑附在新生的皮膚上,烏黑的長發已經盡數長出,粉嫩的指甲泛着健康的光澤,十指纖纖,猶如削蔥。
林清時迫不及待的進入水中清洗自己,洗了兩三遍才罷休。
等擦幹了身體,林清時這才有心思來看自己的長相。
這一看,她就呆住了。
林清時忍不住用手捂住自己的一側臉頰,感覺到手底下的觸感,心裏一沉,原來剛剛洗澡時臉上的凹凸感并不是錯覺。她渾身的傷痕全部消失,肌膚細嫩更勝從前,可臉上——她白皙的臉頰上布滿了燒傷的痕跡,那些痕跡像是已經存在了許多年的舊疤,只能隐隐約約辨認出以前秀美絕倫的輪廓,一張臉上,除了嘴唇、眼睛和額頭,其他地方全都毀了,若不是林清時有屬于克裏斯朵的全部記憶,她很難相信,這可怖的面龐曾經有那樣美麗的時刻。
人都是視覺動物,對于林清時這樣有輕微顏控的人來說,這一點更甚。若是往常,她一定會被這樣一張臉惡心到,但許是先前剛醒時心裏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此刻面對自己毀容了的事實,林清時竟然覺得沒有那麽難以接受了。
林清時稍稍後退,鑲着寶石的水銀鏡中映出了她曼妙的身形,因為衣服樣式的原因,露出了胸前大片的肌膚和精致的鎖骨,忽略掉白皙優美的脖頸上那張可怕的面容,倒是別有一番風韻。但,也只是在忽略她那張臉的情況下罷了,這樣的一張臉,足以毀壞她身上所有的美感。
大門再次被推開,是先前離開的柏宜斯。林清時看着鏡子裏反射出來的身影,沉默了半天,終于回頭。
她凹凸不平的面容一下子暴露在柏宜斯的視線裏,柏宜斯看着那張臉露出微微驚訝的神色,卻沒有任何的厭惡之色,在些微的驚訝過後,柏宜斯俊美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歉疚之意。
柏宜斯歉意的說:“抱歉,克裏斯朵,沒有能幫到你。”
林清時似是不在意的笑了一下,露出潔白的牙齒,只是面容醜陋,使這個笑容看起來恐怖的成分居多。
林清時提着寬大的裙擺,微微一屈膝,垂首道:“克裏斯朵感謝柏宜斯大人的幫助,請不要因為我的臉感到抱歉,您已經幫我夠多的了。”林清時微微擡起頭,露出半邊側臉,烏黑的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她的面容,也掩蓋住了她臉上醜陋的疤痕,她徐徐道:“請不要因為與您無關的事情感到抱歉,您知道的,我的傷并不是您造成的,是您救了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克裏斯朵衷心感謝您。”
柏宜斯終于露出一個明朗的微笑來,微微上挑的眼角有一絲猩紅的光芒閃過,他溫聲道:“懂得感激的姑娘總會得到上天的垂愛的,克裏斯朵,你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姑娘。也許,救你會是我做過的最棒的決定。”
林清時聽着柏宜斯的話覺得特別的耳熟,沖他感激的一笑,看着他仍舊溫和毫無負面情緒的眼神,輕聲道:“您一定不會為您做的這個決定後悔的。”
兩人看起來相談甚歡,卻又各懷心思。
柏宜斯走後,林清時走到窗邊,打開了彩色的玻璃窗。
窗外的風景很美,能看到附近高高的尖頂建築,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城堡,看起來典雅又大氣,充滿了古老的氣息。
襲來的清風讓青翠的草木泛起碧波海浪,隐隐能看到遠處起伏的山脈,只是一個虛影,看得并不真切,清脆動聽的鳥鳴響在耳邊,空氣中浮動着淡淡的花香,這一切,都充滿了詩意,像是游吟詩人寫下的充滿了浪漫傳奇色彩的多音步長詩,美麗又和諧,亦詩亦樂。
空氣中一股熟悉的能量湧入林清時的身體,靜下心來,林清時已經隐隐明白那就是這個世界所謂的魔法元素了。
在大量的元素湧入體內之後,林清時第一次嘗試着使用所謂的魔法,一簇黑紫的火焰在她手心裏燃燒,明明是冰冷的焰火,林清時卻仿佛感受到了烈火一般的炙熱感,她趕忙熄滅火焰,捂着胸口,靜靜平息自己的呼吸。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的視線重新落到遠處的風景上,卻不想,剛才青翠欲滴的綠色竟然全部消失了,只留下一片荒蕪和灰色。
林清時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再看近處——幹枯的老樹,寸草不生的土地,黑漆漆的烏鴉,粗噶難聽的叫聲,陰森可怖的黑色霧氣……
林清時忍不住揉了揉眼,眼前是一片蒼翠,耳邊隐約的幾聲清脆的鳥叫,白牆黑瓦,鮮花綠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