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厚重的遮光窗簾老實拉着, 緊閉的隔音玻璃也發揮着極好的作用,将室外和室內隔絕成兩個世界。
房間裏又黑又安靜, 本該是最好睡的時候, 溫書掙紮着卻怎麽也睡不着。
腦子裏亂糟糟, 像是纏成一團的毛線球,已經繞成了死結, 哪怕她再努力理順,也找不到合适的門路。
她竟然是夏淩喜歡了近十年的高中同學。
溫書在床上翻來覆去拱累了, 索性擁着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 眯着眼睛去開床頭的燈。
瞬間全亮——
她自殘式地睜開眼睛,全然不給眼睛适應這猝然白晝的時間,燈的黑影在腦子裏轉圈圈, 以此求得片刻的喘息。
夏淩夏淩, 全是夏淩。
——夏淩高中暗戀的人是不是你?她現在是不是和暗戀的人在一起了?所以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這句話的殺傷力實在太大,大到因睡意和酒意交織而昏沉的溫書能夠在瞬間清醒過來。
好似寒冬,一個在溫室中呆久了的人突然被澆上一盆刺骨的冷水——
激得她直哆嗦。
滿腦子都是離開的念頭,所以能及時想起要離開那個充斥着謊言的地方。
也正因為滿腦子都是離開夏淩, 才能在沈青提出N市出差一行,以請假為借口脫離掌控。
溫書覺得好笑又好氣,哪怕是請假,她也得借用夏淩曾經說過的話當理由。
夏淩當初準她假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她會用她說過的話來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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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複的快感在心底肆意蔓延開。
獨自一人呆了一天,也算是思考了一天,溫書還是沒能從中得出任何的結論。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夏淩的欺騙。
她騙得她好苦。
從暗戀對象到對象再到分手, 這其中究竟交織着多少的謊言恐怕就連夏淩本人也該數不清楚了吧。
好一個暗戀對象——
适應過光亮的溫書掀被下床,許是因在床上躺太久或者一天沒進食的緣故,腿腳發軟,一時站不住就這麽跌回了床沿邊。
溫書就順勢這麽躺了下來,雙眼愣愣的盯着天花板的吊燈。
明明她一直對夏淩有所戒備的,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開始覺得這人也有可取之處了呢。
是王逸在耳邊念叨的優點,還是夏淩對她時不時殷切的關心——
溫書的思緒回到“好日子”那一天。
是了,在得知夏淩有喜歡的人并且喜歡了近十年的時候,她對她的不喜就轉到了欣賞的層次。
十年,絕對不算短的時間。
人的一生有幾個十年呢,而她可以喜歡一個人十年,溫書打從心底裏的欣賞。
于是在夏淩談到暗戀對象有喜歡的人,她也相繼對她衍生出同情憐憫這種如今看來相當可笑的情感。
夏淩借暗戀對象一事打開了她的心防。
多麽聰明。
知道她擔心什麽,就徹底擊毀她的擔心。
于是她就再沒想過夏淩對她好可能是圖謀不軌,畢竟她有喜歡的人,還喜歡了近十年。
念及此,溫書喟嘆了聲,掙紮着從床上起來,到流理臺前給自己倒了杯冷水一飲而盡。
冰涼的水順着喉管往下蔓延,她也稍稍又能冷靜思考。
夏淩喜歡的是她。
這件事溫書從知道起就沒直面思考過,如今好像也能平靜面對這件事了。
喜歡她。卻騙她。
所以這種喜歡有什麽用?
溫書最讨厭的就是這種感覺,被人玩弄于掌心耍得團團轉的感覺。
哪怕她一開始并未察覺什麽,但她一旦察覺自己被騙,就會陷入極度的嫌惡之中。
這種嫌惡的感情,既有對別人的,又有對自己的。
溫書恨她自己為什麽不能早點看清夏淩的真面目,要被她這樣戲耍在掌心。
甚至在剛剛的通話過程中,溫書幾度都想開口質問夏淩:這樣騙她,很好玩嗎?
終究是理智占了上風。
她不能任性為之。沈青給她發來的短信中點明了今晚對夏淩而言有多重要,而她就算再惱她,也得讓她安然度過今晚。
所以她接了電話,還說了那番話。
即使今天一整天,她還曾為了躲避夏淩而關機了一整天。
溫書再度覺得她這個人可笑,而可笑這件事在這時候似乎又能被她接受,溫書牽起唇角輕笑出聲。
她收回所有曾認為夏淩很好的念頭。
夏淩就是個騙子。
喜歡她嗎?那正好,她要離開她。
****
此時遠在N市的夏淩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心心念念的溫書抛棄,正一門心思準備接下來的挑戰。
她重新回到宴會廳沒一會兒,就有身穿黑色西裝的助理模樣的人來傳話:“請三位跟我上樓。”
眼看着對面的小花和影後都在他話落後起身,夏淩理了理裙子的褶皺,跟着站了起來。
低垂的視線恰好對上沈青憂心的視線,夏淩示意她別擔心。
“諸位名牌經紀可以随意,或留或走都随意。”說完這句話,助理小哥就領着三人出了宴會廳。
夏淩還是第一次試鏡徐華導演的電影,對這種試鏡模式感到新奇,卻又并不緊張。
畢竟能不能拿到這角色也不是她說了算,她盡力做到最好就是了。
反觀電梯內的其他兩人,小花藏在身後的纖纖五指快絞成一團麻花,而見慣了大風大浪的影後,似乎也在忙着屏息吐氣調整呼吸。
夏淩趁機回味了下溫書那軟糯嗓音脫口而出的“老大”,唇角無意識上揚。
為了她,她會努力。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助理小哥站在門邊沒動,手擋在電梯門感應處,低聲道:“出電梯左拐第三間就是。”
影後第一個走出去,昂首挺胸,小花不甘示弱,第二個邁開步子,夏淩經過助理小哥身邊時道了聲謝,才緊跟上兩人的步伐。
等夏淩到所謂的第三間,門已經被影後推開,她循着兩人的步子往裏走,用心記下房間裏的一切。
很普通的酒店套房,但仔細看又能找出不同的地方。
牆上挂的幾幅名畫都是真品,沒幾百萬拿不下來,桌上擺的簡單挂件也是實貨,随便拿一個出去就能換一套房。
這麽奢侈的擺設自然不可能只住一天,夏淩猜想這酒店房間可能是徐華長期下榻的地方,悄悄留了神。
影後和小花兩人已經坐下,夏淩走到沙發旁找到自己的位置,規矩坐下了。
三個人的房間照舊是一言不發,每個人心底都有自己的小九九,都不願拿出來與人共享。
好在沒等多久,開門聲響起,屬于這個房間的主人推門進來。
夏淩餘光瞥見影後和小花俱是起身迎接,跟着站了起來,目光落在木質雕花屏風後影影綽綽的人影身上。
夏淩是見過徐華導演的,不過也就一面,給她留下的印象是個不太好接近的怪男人。
等他出現,夏淩的印象依舊如此。
快要進入三伏天,其他兩人穿着清涼,他卻照舊穿着悶熱的黑色夾克和淺藍色牛仔褲,頭戴一頂淺灰色的鴨舌帽,踩着皮鞋的後跟就這麽邋遢走了進來。
“都到了啊?”意料之外的和善語氣。
三人或點頭或低聲,他徑自坐到三個人的對立面,銳利的眼神掃過每一個人,掀起唇角笑了聲。
許是笑的幅度太大,八字小胡子的末端伸進唇角,被唾沫潤濕,夏淩聽見他呸呸兩聲。
八字小胡子終于被解放,夏淩詭異從這怪男人的行為中窺出了幾分幼稚感,沒等細想,就聽他吊兒郎當地翹起二郎腿,整個人霸王似的靠着沙發,徑直問周圍兩人:“我說你倆平時這還不夠忙的?還有時間來演我這小制作的電影?”
夏淩安靜聽着影後和小花兩人的回答,無非就是将徐華這人一頓誇,順便表示為了電影可以将其他事全推掉只專心做這件事就是了。
可徐華本人似乎并不買賬:“全不要?岑影後你那高奢代言不要了?”
“嗯。”
“你那大制作電視劇也不要了?”他轉臉問小花。
“不要了。”
“嘿。”他似是找到了什麽好玩的東西,全身心往後一靠,看向夏淩這個從頭至尾還沒說過話的人:“那你呢。”
“我有的是時間。”夏淩不疾不徐。
“行吧。”徐華妥協出聲,緊接着拿高奢代言都不要的岑影後開涮:“既然這麽不喜歡錢,那私底下漏的那些稅是不是可以補齊了?畢竟我可不想我電影上映期間爆出主角這方面的新聞。”
“增加電影的熱度自然是好,可要是鬧得不能上映,那我不就有點慘嗎?”
夏淩沒想到徐華這人能這麽直白,餘光瞥見岑影後蒼白的臉色之時,也不由為自己捏上一把汗。
岑影後的致命一擊是偷稅漏稅,那徐華掌握的她的致命點是什麽?
第二個被徐華拎出來的人是嬌弱如風雨中一朵顫巍生長的玫瑰般的瞿小花。
從她那緊張的神色,夏淩就覺得她身上背的事也不簡單。
果不其然,徐華開口了。
“你倒是不愛錢,只是,你是不是太愛你那幾個男朋友了點?專一點,只愛一個不行嗎?”
幾個?
夏淩有些驚了。
這名外表清純如百合的瞿小花走得可一直是清純美人路線,這要是被粉絲知道私底下同時交往幾個男朋友?
夏淩瞬間對她的致命點更擔心了。
徐華對這些隐晦再隐晦的事都這麽清楚,那他知道的她哪件事是不方便公諸于衆的?
室內靜得落針可聞,徐華的視線也緩緩轉移到了她身上。
夏淩下意識屏息,為自己捏了把汗。
徐華開口了:“你倒是專一又長情,只是這性取向,被粉絲知道了也要炸開鍋吧。”
簡單一句話,卻相當于在夏淩頭頂敲了幾敲。
确實,坊間不乏她和各種女明星的傳聞和緋聞,但這僅僅也只是緋聞而已。要是坐實,還不知道要在娛樂圈掀起多大的風浪。
夏淩悶着沒吭聲,倒是那位偷稅的影後先開口:“這件事我會擺平,最多一星期。”
不甘示弱的小花也開口了:“我會分手,現在就行。”
隐隐的,焦點又挪到了夏淩的身上,夏淩想也沒想就起身:“看來我不太适合,告辭。”
“請便。”
徐華的聲音響在耳邊,一直到夏淩走出房間,那兩個字依舊在腦中回響。
請什麽便啊請便。
沈青驚詫于夏淩竟能這麽快就結束試鏡,緊張不安之餘不忘壓抑住心底的那股好奇,直到和夏淩一起坐上了回酒店的車,才敢開口問她:“試鏡試得怎麽樣?”
“不怎麽樣。”夏淩答得很直:“你別有期待,這電影我拿不下,還是盡早安排別的事吧。”
“怎麽回事?”沈青臉色嚴肅。
礙于王逸還在場,夏淩只提了下試鏡的大致流程,大概就是徐華問幾個問題,她自認為答得不過關就主動放棄了。
沈青聽出這裏面的貓膩,沒再追問,只等陪夏淩到酒店房間時,再向她詢問了試鏡的細節。
聽完岑影後和瞿小花的不可告人,沈青回過神來,看夏淩:“他問你的問題是什麽?”
沈青自認為已經足夠了解夏淩,除了最近冒出的溫書,她實在不知道夏淩有什麽可以稱之為把柄的地方。
難道是故意弄壞名聲這件事?
“我喜歡溫書。”夏淩簡單答。
就知道是這件事——
沈青追問:“喜歡溫書這件事很難辦嗎?”
“不難辦。只是他說性取向是個問題,可我不認為這有問題,而且我不打算改變,談不攏,我只有走了。”
沈青舔舔唇,雖有些氣惱夏淩就這麽随性的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但這件事确實又沒有轉圜的餘地。
夏淩喜歡溫書,彎了十年,總不可能為演個電影硬生生将她給掰直吧?
沈青還在原地默默說服自己接受這件事,夏淩卻開始趕人了:“快點,回房間收拾東西,我們等下就回去。”
“現在?”沈青驚了。
“不然呢。”夏淩反問。
“這麽晚了……”
“之前有個人可是淩晨一點跑來我家,催我搭淩晨四點的飛機來這兒試鏡。”夏淩默默嗆回去:“現在試鏡結束了,我催這個人晚上十二點回去有問題嗎?”
“沒,沒有。”沈青連連後退。
門一關上,夏淩就開始着手收拾自己帶來的行李。
她得回去。
她想看到溫書,她現在就想。
她還想告訴她,她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
雖然這句話她不确定自己能說出口,但她就是想。
****
歸心似箭的夏淩連夜從N市趕回A市,不管此時的天已經很晚,溫書已經睡覺的緣故,直接吩咐王逸開車去上回她送溫書回的麗景華苑小區。
車行駛在路上,沈青納悶于她報的地點,忍不住問她:“去那兒幹什麽?你在那兒買了房?”
“沒,我去找溫書。”夏淩答得坦然。
沈青更納悶了:“溫書又不住那兒你去那兒找什麽?”
“……?”
夏淩奇怪于沈青說的這句話,念頭轉了幾轉,平靜開口:“溫書怎麽不住那兒了?”
“溫書住華庭啊,你不知道嗎?”沈青突然覺得這兩人談戀愛談得可真好笑,連對方住哪都能搞混。
沈青又問了聲,已經是有點擔心:“是不是最近太忙,給你忙糊塗了?”
華庭,麗景華苑。
夏淩不确定到底是她還是沈青的記憶出現了偏差,但她确實記得上回送溫書來的是麗景華苑沒錯。
如果溫書不住這兒,那她住哪?
開車的王逸适時開口,沖破了這份僵持:“我之前也送過小溫回家,她住華庭啊。”
似是怕惹着夏淩,他補充了聲:“難不成是搬家了嗎?”
“……”夏淩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心裏的天平已經偏向了沈青和王逸那一邊,溫書給她報的地址可能又是錯的,即使她已經親眼看見溫書進了小區并往裏走了一段路程。
故意報錯小區,這種事溫書又不是沒做過。
只是——
夏淩沒由來的有些失落,初次見面故意報錯地址可以理解為她對她有戒心,可已經相處這麽久了,她一直都戒備于她嗎?
漫天的失落感快要将夏淩整個人給淹沒,偏偏這時她也不能做什麽。
溫書戒備于她,僅僅是因為她對她的不信任而已,她都努力了這麽久,溫書還是不信任她,她再做什麽又有什麽用。
夏淩前所未有的喪,就像是自己的一腔熱火被一盆冷水當場澆熄,滅了就算了,還蹭了她一身灰。
沒再抱有去找溫書的念頭,夏淩只答:“送我回家。”
許是溫書報錯地址這件事對夏淩的打擊真的很大,夏淩這幾天都沒在閑暇之餘再找過溫書,甚至連念頭都不敢有。
即使這念頭有了,也會被腦中的另一個她給壓制,讓她斷了這念頭。
沒聯系過,也就完全不知道她已經被溫書抛棄。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溫書請假結束的那一天。
溫書照常來到夏淩工作室所在的寫字樓,平靜接受着劉娅婕投來的不爽視線,安靜等在座位上,等着沈青和夏淩的短時會議結束。
兩人在商讨什麽大計溫書已經不關心,在看到玻璃窗前的百葉窗被重新拉起時,溫書起身,從包裏拿出一個白色的信封,快步走到門口的位置,敲了敲門。
沒等多久,門就開了。
夏淩率先從辦公室裏走出來,像是沒看見她一般,兀自從她身邊走開。
或許不是沒看見,是看見了,卻想裝作沒看見——
不過此時的溫書已經沒空理她這些怪異的小心思,徑直走到沈青的辦公桌前,雙手恭敬的将信封捧在她面前。
她道:“這是我的辭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