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借用
此時此刻, 魏家。
淅淅瀝瀝的雨水從屋檐下低落, 青磚白牆黑瓦的古色建築讓這處連綿的飛檐屋宅顯出點兒靜谧的意味來,仿佛靜立在時光崖隙處不曾動過。
就這樣靜望着滄海桑田。
雨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飛檐而下, 但從青石板路上拾級而上的魏家人周身卻幹幹淨淨, 魏家的腰牌上泛出一層柔和的光,讓他們滴水不沾,就連鞋面都是幹淨的。
直到入了簾子,方見為首一男生輕輕籲出一口氣, 溫和地開口道:“魏家的雨倒是從未停過。”
正是先前江靜影和魏沉碧見過的徐佑。
魏如年聽得他這樣說, 不以為意地接道:“停了才是奇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
魏家這雨淅淅瀝瀝, 永遠只在外宅有, 又因為魏家人上上下下都有各自的腰牌,故而要是有外來人在, 沾了這丁點兒雨水,就能讓魏家人立刻察覺。
而一旦進入內宅,便又是如外頭那般的晴天。
魏如年受到家裏人的召喚,從劇組那邊一路趕回來,連單獨回家的時間都沒有,就直接去了議事廳。
魏家如今這一代的堂主們,都已經在議事廳了。
魏如年剛一進去, 就被這大陣仗弄得微微一愣, 然後很快反應過來, 對家中長輩們一一行禮。
“祖父、大伯、三叔、四娘……”
她挨個見禮過去。
坐在首位的是個上了年級的老者, 身上穿着一身長布衫,依稀還是許久以前的款式,灰撲撲的,乍看過去并沒什麽特點。
臉上溝壑縱橫,每一道都是歲月刻下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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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一雙眼睛,精光乍現,将他旺盛的生命裏彰顯出來,乍一看去,竟比小輩們還要精神百倍。
就連開口說話的聲音都是洪亮的:“如年,你先前同你父親說,這次接的生意裏,見到了沉碧?”
魏如年站在中央,低眉順眼地立刻道:“是。”
老者不再說話了,擡手摸向旁邊的白瓷茶杯,開口的人換做了魏沉碧的父親,亦是她方才喚的大伯。
“将這單子的具體情形說道說道,我們同沉碧也好一段時間沒見,不知她現在怎麽樣了?”
那語氣裏親近是有的,但生疏的意味更多,先前魏如年只知道魏沉碧這人冷心冷情,幾乎沒有人情味兒,同自己父母的關系也不比魏家其他人好多少。
可是在見過魏沉碧在江靜影跟前的樣子之後,她又有些猶豫了。
心思在肚子裏轉了一圈,魏如年面上已經老實交代了:
“……并非什麽罕見的鬼怪,也未到兇厲程度,明明是個小東西,陰氣卻重的很,先前還藏得極好,若不是魏師叔及時發現……”
“最後是魏師叔解決的那東西。”
魏如年的父親聽了,當即道:“奇了,這東西既然不厲害,也沒什麽本事,怎麽陰氣能如此盛?”
魏如年本想再探一探,不過當時她一來救徐佑心切,二來有魏沉碧在場,她無論什麽都無法同對方相提并論,自然也不攬事惹事,更談不上探查了。
只是簡單的一個小單子罷了,她事後看那劇組再無任何異常,就沒再管了。
現在聽自己的父親這麽說,她登時有些羞愧,也答不上來。
還是她的大伯給她解了圍:“如年畢竟歷練的還少,不去探究這些鬼物底細也是正常,何況有些鬼物看着本事沒有,陰招卻不少,讓不少正道人士也吃過苦頭,這事倒不能責備她——”
“如年,你看着沉碧最近怎麽樣?”
三言兩語給她解了圍之後,魏沉碧的父親也同樣端起茶杯,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魏如年面露幾分豫色。
魏師叔談戀愛的事情……她的父母都知道嗎?
若是不知道的話,自己是不是非常像是打小報告的人啊?
在座的都是人精,魏如年也不敢主動試探,更不敢随意糊弄,于是思量許久,折中答道:
“魏師叔也在那個劇組裏,看着好像是對演戲有些意思,而且跟劇組的另一個主演關系也不錯。”
她這話說的十分合适,畢竟關系不錯到什麽地步,只有她和徐佑這麽個親眼見過的人才明白。
然而——
魏大伯卻沒有放過她,直言道:“就是先前你在家裏群裏說過,她喜歡的那個人?是劇組的另一個主演?她叫什麽?”
魏如年這才想起這一茬,當時光顧着震驚了,也沒想起來自己就這麽給魏沉碧漏了底,讷讷半晌,道:“我……也是瞎猜的,只是魏師叔和那人形容親昵。”
“而且也只是偶爾。”
魏如年在這莫名緊張的三堂會審裏面察覺出了微妙的不對勁,也不知是哪來的直覺,她下意識地替江靜影開脫了幾句。
等她出了議事廳之後,魏如年後背已經滿是汗。
而廳內的聊天方向已經陡然一變——
“她怎麽可能同旁人舉止親昵?我看如年侄女多半是看錯了,我們悉心教導了她這麽多年,也不見她跟魏家的誰親近起來,連拜師都找了個姓李的。”離門最近的一個女人開口道。
魏沉碧的父親慢慢的摩挲了一下茶杯,說道:“也可能是她體內的小崽子在作祟,畢竟那厲魔本也不是省油的燈,沉碧三番兩次地因她受罰,這樣的荒唐事,她也不是不可能用沉碧的身份做出來。”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仔細點好,她可是我們千辛萬苦……才養出來的。”魏如年的父親眉目裏都是冷意,淡淡地插了一句。
等所有人都一言一語地發表完意見之後,坐在上首的老人忽而撩起眼皮,一錘定音道:
“她現在在哪兒?”
“派人去看看,無心也動情的,究竟是那萬魔之主、鬼王、還是我們魏家的沉碧。”
下首的幾人都起身應道:“是,父親。”
……
《秘密》劇組。
二十個年輕人原本只打算在古堡下避雨,但這高聳入雲的尖塔設計根本也沒有屋檐,不推開門基本達不到避雨的效果,為首的幾個節目常駐嘉賓略一商量,就決定推門進去。
江靜影和魏沉碧始終挨在一塊兒,既不當打頭陣的,也不當墊底的,就在中間跟着大部隊。
進入古堡之後,裏面是鋪着紅地毯的階梯,正對着一道牆,牆上的蠟燭昏暗地亮着,還有一副看上去像是古堡女主人的油畫肖像。
“這個一點兒也不像是沒人住的。”隊伍裏有人開口小聲說道,或許是因為周圍氛圍實在太靜谧了,她莫名其妙地就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仿佛生怕嗓門大了召來什麽可怕的東西。
有人負責不讓氣氛被帶得太恐怖,就在這會兒接話道:“咳咳,那些都只是傳說吧,你看這城堡這麽大,這山區裏景色又不錯,說不定是被哪個土豪買下來了,平常還找人定時過來打掃衛生呢。”
這話說的倒是在理。
但……
江靜影想,若是有人打掃衛生,怎麽不把外面的爬山虎一起收拾了?
和她抱有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但奇怪的也沒人提出來。
江靜影安靜地和魏沉碧站在一塊兒,兩人雙手交握的溫度源源不斷地給她傳去慰藉,讓她奇異地并不心慌,安心地在這人群中當渾水摸魚的那個。
看着周圍的人有的懂事地提議去找廚房給大家做點飯,有的去燒水,還有的說要古堡探險,各個踴躍找到任務的時候——
江靜影忽而彎了彎唇。
她想,自己注定不是吃這碗飯的。
她對待工作似乎并無太強的熱情,也沒有什麽銳意進取的想法,只是做事謹慎、對數字有那麽點兒天分,加上她的責任心促使她完成罷了。
表現欲一詞,似乎從來都和她沒有關系。
所以在這樣一個人人擠破了腦袋要來的綜藝裏面,她竟然也這麽佛系地當背景板。
旁邊的魏沉碧時刻注意着她,這會兒看她笑了一下,低聲問她:“怎麽了?”
江靜影搖了搖頭,捂着收音問她:“你喜歡當演員嗎?”
魏沉碧看着她,正想回答的時候,發覺到了旁邊人投來的目光。
兩人舉止有別于常人的親昵,或許只是一次眼神對上,只是一次聊天,那目光裏的溫度都與別人截然不同。
但江靜影沒刻意去注意,魏沉碧更是旁若無人的存在,哪怕此刻有一百個鏡頭和話筒對着她,也不妨礙她我行我素。
她神态自若地看了回去,倒讓那人覺得不好意思,自己轉開了目光。
但免不了在心裏暗自嘀咕:
……這對百合是被導演塞進來充數的嗎?
古堡裏的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有人帶了挂面來,正好用廚房裏的鍋子下了,而探險的人将這裏轉了一圈,回來說這古堡有四層,每一層都是樓梯,進去之後兩邊各有五間房間,牆上挂滿了畫像,所有地方都鋪滿了紅色地毯。
聽起來是個很正常的城堡。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仿佛連老天都在幫着劇組。
領隊恰到好處地開口道:“就在這裏休息一晚上吧,大家去屋裏找找有沒有被子床單之類的,明早起來收拾整齊我們再出發。”
“雨這麽大,山路也不好走,萬一遇上小滑坡就得不償失了。”
其餘人都沒什麽意見,甚至還有幾個女生興高采烈地開始挑房間。
魏沉碧從頭到尾都在江靜影的身邊,看着非常安靜的樣子,但只要每次影子融入黑暗中時,她的影子顏色就會變淡很多。
魏沉黑在整個古堡裏游走,回來之後老實地待在她腳底,在心中與她說道:“阿碧,我聞到一個很香、特別好吃的東西。”
魏沉白嗤笑一聲:“我說什麽來着,以小影的體質,就算進個都是假東西的地方,她也能引來真的。”
魏沉碧不動聲色地将視線從江靜影身上掃過,因為此刻行走的動作,她略落後一些,恰好見到江靜影如玉的脖頸,線條在昏暗的光線裏顯得有些模糊,卻又給她玉色的弧度潤了一層暧昧。
她在心中回道:“小黑,要是能抓到,這只就讓你吃。”
魏沉黑語氣裏顯出幾分躍躍欲試來,她仔細地辨別了一下,忽而有些沮喪:“那家夥躲起來了,我聞不到她的味道了。”
魏沉白嘲笑了一聲:“躲起來了?這地方就這麽點兒大,小黑,你的狗鼻子怎麽不靈了?”
照理說,只要周遭一公裏的距離內有鬼屋,魏沉黑都是能察覺的。
魏沉黑氣惱不已:“你們等着!我可以找出來!”
……
三樓。
江靜影十分猶豫地看了眼樓上,又看了看樓下,問旁邊的魏沉碧:“住這一層,怎麽樣?”
她還是在擔心先前的工作人員貿然出來吓她的事情。
魏沉碧神情依然平靜,同她道:“随你,哪裏都行。”
江靜影避開了最高層和最底層,然後也避開了第一間和最後一間,甚至連中間的房間也不要,再去掉從前往後數的4或者7,去掉中間位置,堅決要避開一切死亡數字,最後在剩下的房間裏随機挑了個屋子,拉着魏沉碧走了進去。
魏沉碧看着她在旁邊認真地迷信,不知為什麽彎了彎唇,進屋前少見地問了一句:
“要不要再在門上貼張辟邪的符啊?”
江靜影聽不出她那冷淡意味裏的打趣,竟真轉頭問她:“可以嗎?”
魏沉碧:“……可以。”
她從包裏摸出一張黃符,随手将它甩到了門上,那黃符泛出柔和的金光,之後竟然隐沒下去,省卻了江靜影和魏沉碧向旁人解釋的功夫。
打開房門之後,那裏面是張漂亮的大床,牆上空空如也,除了牆壁是深紅色的,讓人覺得有點兒過分沖擊之外,其他的都還好。
江靜影一無所覺,有些挑剔地看了一眼床上用品,也懶得去試上面多少灰,問了魏沉碧一句:“我們晚上要不用睡袋吧?”
魏沉碧進入的步伐頓了頓,神情自若地回她:“好啊。”
同時,腦海裏響起了魏沉白的聲音:“啧,好臭的血腥味兒,嗆死我了,這家夥特意沖着你們來,膽子不小啊——”
“魏沉碧,不如今夜我幫你看着小影?”
魏沉碧不為所動,但就在江靜影低頭從包裏摸出睡袋的時候,她走到了牆邊的衣櫃處,擡手拉開了門。
江靜影背對着她,問了她一句:“嗯?你打算用這裏的床上用品?”
魏沉碧正對着衣櫃裏藏着的一道扭曲身影,扭曲到讓人懷疑這麽大的一個活人是怎麽被塞進這小小的櫃子裏的。
那東西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沒有半分懼怕,直叫人看的心底發憷。
魏沉白很有閑心地點評了一句:“好醜。”
魏沉碧深以為然,擡手将魏沉黑丢進了衣櫃裏,在心底吩咐一句:“別讓它吵到小影。”
魏沉黑擡手釋放出灰色霧氣,将那道扭曲的身影淹沒,半點聲音都沒往外傳,乖巧應道:“好的,我會好好保護小影的!”
聽見衣櫃的關門聲,江靜影摸出睡袋,回過頭去:“怎麽?沒找到合适的東西?這裏的床上用品都是積了灰,很多螨蟲的,還是別用了。”
魏沉碧點了點頭,附和道:“你說得對,确實很髒,平時也不要打開衣櫃,裏面很多灰。”
江靜影應了好。
恰在此時,魏沉碧從後面輕輕地挨過來,呼吸落在她的脖頸間,手臂環上她的腰,兩人的溫度瞬間便融在了一塊兒。
江靜影并未回頭,俯身鼓搗着睡袋,只偏過腦袋問她:“怎麽了?”
怎麽突然在攝像機跟前抱她?
想到畫面要被播出去,江靜影就覺得有些不大适應。
魏沉碧看着她玉白的後脖頸,灼熱的氣息覆了上去,不知為什麽,總覺得自己方才的那頓飯沒有吃飽,齒間才會湧出那股想咬上去的欲/望。
她聲音莫名低沉,卻帶着理直氣壯的意味:
“先前在山上,你怕摔,我伸手借你拉——”
“現在我有點冷,不可以借你暖一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