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誤會
魏沉狄在面對江靜影的時候, 氣質一直都是十分溫和的,以至于江靜影很難把她和百姓口中的大魏戰神聯系到一塊兒,甚至還設想過這人在戰場上的模樣, 會不會在大戰過後對着狼煙焦土的狼藉露出悲憫的神情來。
但這會兒見到了魏沉狄動怒的樣子, 她又發現自己想岔了。
魏沉狄的溫柔……
是來自一種歷經世事,受過磨難,也能微笑面對生活的堅定, 若是沒有一顆強大的心髒,是做不到這樣豁達的。
故而當她執劍之時,說明她不會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堅定、一往無前, 眼眸好似出鞘的利刃, 寸寸寒光乍現, 讓被她緊盯着的敵人仿若中了定身咒,竟只能呆滞在原地。
那是一種被鎖定的殺機。
江靜影并不是被她盯着的敵人, 頂多算是個被波及的對象, 即便如此, 她也能感覺到那肅殺的寒意, 似是鋒利的細刀片貼着後背脊骨, 一寸寸往上騰挪, 稍有不慎就會刺破皮膚,帶出串串血珠來。
她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 不知道魏沉璧到底演過多少角色, 畢竟演員每年都會飾演許多的作品, 但托于許多因素比如題材、經費等等方面的影響,還有後期的審核、演員們和劇組之間的諸多複雜關系等等,能夠呈現在觀衆面前的少之又少。
而這當中,成功的、大爆的、獲得很高評價和知名度的,更是鳳毛麟角。
在她不去關注的時候,魏沉璧到底又飾演過多少角色呢?
病态的、溫柔固執的、嬌媚的、冷豔的……或許她如今面對的四人,也不過是千百層假面裏随意挑出來的罷了。
——在極度緊張的時候,江靜影總會放慢自己的感官,以便能留下理智游刃有餘地處理一些問題,這便走神了稍許。
好在她反應夠快,就在魏沉狄慢慢往這邊走的時候,她嘆了一口氣,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最終只能硬着頭皮胡扯,準備替魏沉西圓過去:
“我記不得了,不過是瞎猜的而已。”
“相國大人若真是本事通天,何必弄得這樣複雜,她直接給我下個蠱,讓我從此只愛她一人不就行了?”
魏沉西站在她身後,聽見她的話,倒真有些訝異地挑了下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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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誤打誤撞的,還真讓江靜影給說對了——
若真是卑鄙,她幹脆就貫徹到底,直接讓江靜影從此眼裏心裏都只有她,何必還要跟太子、睿王和狄大将軍競争到今天這步呢?
這事說來話長,還得從她對江靜影心動的一日說起。
那是她同江靜影的第一次見面。
對方帶着婢女、護衛在酒樓裏,她當時已經是大魏的丞相了,在朝中樹敵無數,吃着茶也有人雇了殺手來對付她。
原本她并不在意,卻無意被人敲開了雅間的門。
來人五官生的格外出色,若是笑起來應當是如日光一般明媚的女子,卻出人意料地神情平淡,行事還不大自然,身上穿着的衣裳盡管顏色并不豔麗,但光看一角布料,就知不是平常人。
偏偏她還不知道。
魏沉西連個正經眼神都沒往那邊投,只在心中暗自道:
這年頭的殺手都這麽不敬業了?
魏沉西在心裏一樣樣枚舉自己身上帶的蠱,思考着給這人安排個什麽下場才好。
她還沒挑出個結果,就發覺那人在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聲音和語調都冷清,卻又格外地讓她舒适。
“這位……姑娘,我先前在樓下就與你打過照面,你怕是不記得了,本來我不願多管閑事,但看你獨身一人出門在外,還是來提醒一句——”
“方才樓下有幾個男人看你的眼神不大對,雖不知你怎麽沒帶家丁出門,但一會兒若要回去,可喊我一道兒。”
想了想,她又有些遲疑地說道:“今日我出門匆忙,也沒帶家丁在身邊,否則還能給你幫個忙。”
這是這幾句話,讓魏沉西又擡眼,正兒八經地打量了她一道。
明明看着是個冷漠的、半點煙火氣不沾的人,怎麽還意外的熱心腸?
她垂了垂眼眸,想到這人方才刻意提的“出門匆忙”四字,眼中浮出古怪的笑意來。
怕是哪個高門大戶裏溜出來的大小姐吧。
正是她這一擡眼,将自己的重瞳露了出來,面前的人眼神裏露出幾分詫異來。
魏沉西玩味地等着她被吓到的反應。
誰知那人想了想,認真地問了一句:
“若我沒記錯,本朝新上任的丞相大人也有一雙重瞳?”
魏沉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忽然想到一個非常适合他的蠱。
她對主動抱以善意上門來的人,并不是都會回之以善。
但這個小姑娘格外不一樣……
讓她想把自己先前耗費了兩年的蠱送給她,若是遇上了什麽危險,倒是可以救她一命。
只是,還有沒有別的作用,魏沉西便不知曉了。
畢竟她還沒舍得用。
想到這裏,魏沉西露出個從未有過的溫和笑容,以茶代酒,敬了這小姑娘一杯,作為這提點之意的報答,而後眼睜睜看着江靜影把手中的茶也給喝了下去。
誰知,後來進來的刺客們,功夫卻格外的古怪。
那些人的身手并非是習武的路數古怪,而是好像知道她的命門一樣,專門挑着她的“致命處”去攻擊,況且——
他們的動作并非直接朝着她的脖頸、心髒、腦袋而來,反而是頻頻攻向她的手臂。
就好像……
有什麽人告訴過他們,自己曾經将苗疆那些無法馴服的毒蟲,封印在了體內一樣。
這樣精準的位置,仿佛那群苗人還沒死絕。
魏沉西沒空想這事是不是巧合,因為那些刺客進來的時候,小姑娘還沒從她的雅間裏離開。
她做事向來不顧忌旁人,頭一次難得想護一個人,卻顯得左支右拙,竟然在不動用雷法時,一時半會兒無法同那些人分出高下。
更糟糕的是……
江靜影竟然真的中了招。
被她一掌拍到吐血不止的黑衣人滿臉的遺憾,臨死前都不忘露出悔恨的視線,似乎沒想清楚怎麽那個婢女就沖出來擋了一下。
況且擋完了還是一副沒什麽事的樣子。
最後那個刺客大概是被氣死的。
魏沉西同樣也很惱怒,若不是她今日心血來潮給這小姑娘這樣大的禮物,說不定她就要眼睜睜看着這人在自己面前喪命。
并不是對這人來報消息有多麽感激,而是她的自尊心不容許她連個小姑娘都護不住。
她決意将事情追查到底——
但在那之前,她解決完了刺客,轉頭問江靜影一句:
“你方才為什麽要救我?”
江靜影的表情看着格外尴尬,她下意識的去摸自己鼻子,先前刺客揮手灑來的東西落到她臉上,有一瞬間的灼熱刺痛。
但很快那感覺又消失了,像是錯覺一樣。
魏沉西聽她回道:“其實……我原本并沒有這個打算,只是下意識挪了一步,相國大人,你明白嗎?”
……
第二日,魏沉西徹查刺客一事,有了個意外的結果,原來那朝臣曾是從西南提拔上來的,家中有遠親曾同苗寨結婚,想來應當是聽過什麽秘聞。
但是,魏沉西很快讓身邊将那朝臣一家,無論老少、連院子裏的土狗都未放過,讓他們消失的幹幹淨淨,亦有皇帝的旨意,将他九族全誅。
按理說該是除了後患的。
因為對自己太過自信,而她當年又是親眼看着自己的仇人們,苗疆大小七十二巫通通死光,包括藏有秘法的石室、書卷都沒有留下,所以她很快把這件事抛到了腦後。
順便,她已經打聽到了昨日那姑娘的消息,想親自上門去江家拜訪——
想到自己在民間的傳說,她還特意給江靜影身邊的一個婢女下了個**蠱,想讓她将人騙出來,讓自己看看昨日之事後可有無不适。
誰知……
倒是得了失魂症。
那一刻,魏沉西的內心忽然蠢蠢欲動起來。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支撐着她演了下去,就像是被江靜影傷過心的有情人一樣,她頂着太子、睿王和大将軍的目光,硬是讓自己在那人心中留了一席之地。
……
收回目光,魏沉西看着面前的魏沉狄,本來想要挑釁地回一句:“是又如何?”
但江靜影卻背對着大将軍朝她豎起右手食指,瘋狂地左右搖晃,好像祈求一樣地讓她消停一些,這副背着魏沉狄祈求自己的樣子……還真是可愛。
魏沉西的心情莫名就好了許多。
于是話到了嘴邊,便換了換:“是……個意外。”
話雖如此,但她卻沒有半點兒心虛的模樣,甚至還好整以暇地面對着魏沉狄,仿佛在跟她說:你若是不信,大可動手試試看。
魏沉狄握着劍的動作略松了松,又仔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好像在判斷她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為了讓她挪開注意力,江靜影立刻換了個話題:“将軍來的正好,我今日來恰有事情想請教你。”
魏沉狄面上的淩厲還沒收起來,但視線轉到她身上時,自己都沒意識到地就柔和了下來,先前那凜冽仿佛只是江靜影一晃而過的錯覺。
“近日我随着娘親學着家裏的生意,偶然聽她講了許多關于同北戎來往的故事,便想着請教你一些問題,誰知恰好遇上了相國大人,便交談了幾句。”
“大将軍若是不忙的話……”
她目光裏流露出明顯的詢問來。
魏沉狄先前已經發現了她對北戎的事情相當有興趣,想到大魏不少商人都同北戎有來往,便以為她是想更多地了解邊城貿易的內情。
于是又看了一眼魏沉西,才對她道:“無妨,你同我來,有什麽想知道的直接問便是。”
江靜影下意識地往她的方向走了兩步,開口問道:“先前我已聽娘親說了,北戎因內戰消耗太大,近幾年已在逐漸減少同我們大魏的布料、茶葉、瓷器交易,轉而大肆購買鹽鐵。”
“将軍可知邊城黑市交易中,如今鹽價、鐵價各幾何?”
魏沉狄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略一思索,剛想開口,魏沉西的聲音忽然從後方傳來:
“想知道北戎同邊城的事情,問我便可,何必勞煩大将軍?”
“況且如今北戎皇權争鬥已入尾聲,今日聖上已有意将大将軍調去西北,駐守邊關,以防北戎發難——”
“狄江軍想來忙着交接公務,家國大事之前,便不要記挂這區區小事了吧?”
魏沉狄被她提醒着這事,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何況魏沉西的語氣輕飄飄響起來的時候,就像是綿綿細針,直往你最痛的地方紮去。
再好的脾氣也無法忍受這等挑釁,魏沉狄看着她,哼笑了一聲,回敬道:“丞相大人此言差矣,朝中若論公務最為繁忙的,當是丞相大人莫屬,我不過是在其位、謀其政罷了。”
“至于同小影說些故事……”
“對自己的心上人,自然怎麽用心都不為過。”
江靜影眼見着這兩人一言不合又要吵起來,趕緊轉移話題:“狄大将軍恰好要去邊疆麽?太好了,我們或許可以同路呢!”
到時候就讓江家的車隊遠遠跟着大軍,倒也方便許多。
魏沉西看了江靜影一眼,忽然道:“今日我會禀明聖上,同他仔細分辨北戎的狼子野心,替他親至邊關走一遭。”
江靜影還未反應過來什麽,魏沉狄卻是有些訝異了。
什麽意思?
為了小影,向來是求和派的丞相現在怎麽聽着像是要改變主意?
她竟然為了小影要做到這個地步?
彼時幾人已經走入了禁軍衙門,正準備往魏沉狄的辦公地而去,裏頭就先傳出一句:
“丞相竟如此為大魏打算,真是我大魏福音啊。”
是魏沉依那冷酷的聲音。
“不愧是相國大人,覺悟就是高。”魏沉艾帶着笑意的聲音也一塊傳來,只裏面帶着莫名的嘲諷。
江靜影心中嘆了一口氣,跟着魏沉狄還有魏沉西往裏走。
眼見着魏沉依突然失去盟友,而魏沉艾很有一種将魏沉西立刻拉入己方陣營的打算,魏沉狄頓了頓,忽然說出一句:
“對了,方才丞相大人提到你讓小影失去記憶的事情是一場誤會,可否與我們仔細說說?”
這話一出——
魏沉依的神情仿佛遭受了二度背叛。
魏沉艾臉上的笑容霎時間一凝固。
江靜影在旁邊左右看了看,真切地意識到:
溫柔美人有時候也是不可以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