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味道(已替換) (1)
魏沉艾的手指從她的頸間一觸而過,江靜影只覺被她觸碰的那片肌膚好像傳入了細微的電流, 酥麻感順着脖頸攀爬而下, 有些癢,剎那喚醒了年輕人的晨間本能。
她喉嚨略微滾動, 将體內某種騰然而起的沖動強壓下去,擡手将魏沉艾的指尖拂開, 眉間輕蹙, 問向對方:
“什麽?”
顯然, 她并不知自己的頸間有什麽痕跡。
魏沉艾見她不知發生何事的樣子,唇畔的笑意凝滞, 而後忽然扭頭去問在旁邊準備伺候江靜影起來洗漱、如今見氣氛古怪不得不低頭降低存在感的紅兒。
“昨兒夜裏,你們家小姐的閨房裏可有人進來過?”
紅兒搖了搖頭, 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江靜影的側面,雖不知發生何事, 卻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太子的問題:
“我聽管家伯伯說, 前些年老爺剛發家時,确實總惹得江湖上許多盜賊牽挂,但後來漸漸有家宅護衛, 便再也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了, 我們府裏守衛森嚴,不會有人能威脅到小姐安危。”
不是外頭的人。
那便是……
其他準許被進入的?
魏沉艾輕易想到昨兒下午自己的幾位同父異母姐妹, 眼底泛着冷光, 唇邊的笑意變得嘲諷起來。
江靜影見她神情的這番轉變, 也意識到了自己脖子上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痕跡。
擡起手摸了摸, 江靜影觸到一絲輕微的、若是不特意察覺基本上感覺不到的痛。
她擰着眉頭看着面前的魏沉艾,挑了下眉頭,動了動唇,吐出了一句:
“賊喊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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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沉艾正想繼續問紅兒昨晚是誰值夜,竟敢膽大包天地放人進來同她家小姐幽會,乍然聽得江靜影的問題,她的憤怒仿佛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什麽?”魏沉艾重對上江靜影的視線。
江靜影放下了手,神情依然淺淡,同魏沉艾說道:“這不是你弄出來的傑作嗎?”
上一秒還在自己的脖子上種草莓,下一秒就裝作失憶開始跟她瘋狂吃醋?
魏沉艾:“……?”
她似乎沒想到能聽見這樣的回答,目光不自覺地逡巡到了江靜影的頸間,語氣裏透出幾分古怪來:“寶貝兒,你昨晚究竟是背着我同誰見了面,竟還将那情夫錯認成我了,嗯?”
因為這答案過分詭異,魏沉艾生平頭一回拿捏不定自己到底要不要繼續生氣,又或者,到底該因為哪一點而生氣。
兩人都格外理直氣壯,甚至表情裏還有微妙的對對方的責備之意,連視線裏的情緒都是同步的。
紅兒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雖然知道主子們開口并沒有她插話的餘地,但眼見着太子好像要因為莫須有的事情同小姐生隙,不得不弱弱地開口提了一句:“小姐昨兒晚上很早就睡下了,我同藍兒幾個一同守得夜,中間不曾有人來過。”
江靜影擰了下眉頭,又看了看自己此刻所處的那張雕花古床,咕哝了一句:
“難道……是夢?”
昨晚上被魏沉艾四個人逼着選來選去,選一個死一個的悲慘畫面,居然只是個夢?
但如果真的是夢,又為什麽會在她的脖子上留下痕跡?
聽見江靜影所說的內容,魏沉艾将信将疑,按理說聽到這樣荒唐的理由,她該是全然不信的。
但小影剛醒來時,見到她的那番避之不及的神情,以及被她發現了這奇怪痕跡後對她理所當然的反問,都太過自然了。
若是演的……
那她大約是瞎了二十來年,才能一刻都沒看清過自己的心上人究竟是何模樣。
江靜影出身于高門大戶,從小的詩書教育和成長環境,包括她家這樣衣食無憂的條件,意味着她不必為人情世故所煩惱,平常人得不到的東西,她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得到。
何況,她還是江家獨女,有時候過的比她們這些明面上的皇室還要好。
也即是說,她并沒有練習說謊的環境。
而魏沉艾自幼随着老皇帝一同出入上書房,現在更是親自參與朝政,見過的陽奉陰違之人比比皆是,也不至于連低劣的謊話都聽不出來。
自己很可能是誤會了……
想到這裏,魏沉艾唇邊的笑容略略舒展幾分,好似在驕陽下恣意盛放、燦爛而熱烈的鳶尾,優雅的弧度裏帶出幾分嬌媚。
雖然她也想不通,為什麽江靜影只是睡了個覺,起來後身上會有這樣讓人遐想的印子。
無妨,她仔細着人查查便是。
“夢到我什麽了?”魏沉艾喜怒收放自如,方才還是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這會兒又不知不覺将那危險氣息通通散去,彎着腰湊到江靜影跟前,含笑詢問。
江靜影抿了抿唇,唇線稍稍平直了些,代表着拒絕,在還未摸清楚先前的古怪夢境之前,她不打算将那些荒唐又可怕的事情說出來。
她只是要做最後的确認:“你真的不記得?”
魏沉艾張了張紅唇,無聲哈了一下,如今倒是真有興趣探究一下江小影的夢境內容,便用逗弄的語氣引得她往下說:
“說說看,我該記得什麽。”
說話的同時,她依然覺得對方脖頸上紫紅的小印礙眼,于是換上大拇指,不大高興地按在那印子上,上下蹭了蹭,卻只将那塊皮膚搓得更紅了一些。
甚至有些紅得發紫,比原來還明顯了。
江靜影本來感覺還不大明顯,被她用手指擦兩下,只覺那處肌膚又熱又不舒服,只能皺着眉頭,擡手握住她作惡的手,制止道:“別鬧了。”
“你是不是不想讓我今天見人了?”
魏沉艾挑了下眉頭,笑嘻嘻地回道:“你這麽一說,倒也不錯。”
“日後我就專門給你造個屋子,将你藏進去,天天只有我能看見,到時候——”
江靜影聽不得她的胡言亂語,打斷道:“魏……太子殿下!”
魏沉艾舉起手做投降狀,黏在她身上的眼眸滿是寵溺,好聲好氣地回答:“好了,行行行,知道你害羞,我不說就是了。”
“還是說回方才的事情吧,昨晚夢見我什麽了?是想起來以前的事情了?還是……”
她拉長了語調,忽而伸出舌頭舔了舔下唇,嫣紅的薄唇上即刻便覆上水光,眼眸眯了眯,視線朝着她被被子擋住的身軀上上下掃了掃,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
江靜影:“……”
她感覺自己額頭上的青筋跳了一下,轉頭去問旁邊的紅兒:“我現在起來,洗漱的水備好了麽?”
紅兒小聲應道:“嗯。”
江靜影掀開被子,無視一大早就跑到她房間用言語調戲她的某位太子殿下,起身走到洗漱的水盆邊,準備将自己收拾齊整。
魏沉艾哪兒能如她所願,不依不饒地追了上去,一副猜中了江靜影心事的樣子,就像幼兒園想引起女生注意的惡劣男孩兒,在江靜影漱完口之後,又壞笑着追問:
“這麽不想讓我知道,是什麽無法啓齒的夢境嗎?”
江靜影剛擰幹毛巾準備擦臉,聽見她這話裏話外暗示自己做完做了春-夢的樣子,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氣。
或許是昨晚的夢真給她留了什麽陰影,向來知禮守法的江靜影,在魏沉艾這副小學雞的幼稚逼問下——
下一刻就面無表情地,反手把毛巾拍在了旁邊的魏沉艾臉上。
魏沉艾突然被冷冰冰的毛巾糊的愣住了。
明豔動人的面龐上流露出了幾分格外不符合她氣質的懵然來。
江靜影拍完,自己也有點愣。
旁邊的紅兒眼睜睜地看完自家小姐做出的僭越舉動,用力吞了吞口水,發出“咕咚”一聲。
雖然小姐和太子殿下從小關系就很要好,但随着太子年歲漸長,小姐也變得懂事許多,雖然誰都知道太子同她關系非比尋常,但她還真沒做過任何會冒犯太子的舉動。
如今小姐失憶之後……
倒是膽大許多。
紅兒左想右想,心跳都快要蹦出嗓子眼,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替小姐挽救一下。
只聽“撲通”一聲——
江靜影和魏沉艾同時回神,看向旁邊的紅兒。
江靜影擰了下眉頭,不太習慣這動不動下跪的節奏,正想自己攬過這錯誤,忽而聽見“噗嗤”一聲笑。
魏沉艾笑的肩膀都在顫抖,擡手接住從自己臉上滑下來的毛巾,朝着江靜影的方向遞去,另一手朝着紅兒擺了擺,示意她無妨,起身便是。
江靜影接過毛巾,正想道歉,就看見面前這人好像被戳中笑點似的,半點停不下來,好半晌才站直身子,問自己一句:
“惱羞成怒了嗎?”
江靜影:“……”忽然不想道歉了呢。
魏沉艾還嫌不夠,擡手搭上她的肩膀,又湊到她跟前來,她今日穿着長裙,頸間布料用的是網繡,近乎透明的布料上飛針走線繪出奇珍異草,覆在她像牛乳一樣白的皮膚上。
鎖骨的線條在布料邊緣隐約走過,被那半透明的布料露出來的肌膚好似白色磁石,引得人視線乍看過去,黏上了就再難掙脫。
江靜影總不習慣直面魏沉艾這妖嬈的氣質,所以垂了垂眼眸,結果卻驟然對上她脖頸附近的這片肌膚,瞧見那仿佛直接繪在她皮膚上的彩線圖案,被那妖異的畫面攫了心神。
有一瞬連呼吸都忘了。
魏沉艾滿腦子都是她剛才想也不想把毛巾往自己的臉上糊的動作,少見地未捕捉到江靜影的走神,只是喜悅于她方才那在旁人看來格外放肆的舉動。
她把臉往江靜影的跟前又湊了湊,像是主動送上去一樣,笑容滿面地開口:
“不高興的話,你再打我一下?”
江靜影:“……”
神經病。
她最後那點道歉的心思都散了,沉默地低下頭去,将毛巾又沾水擰了擰,按上自己的臉,拒絕搭理魏沉艾這個長在奇怪笑點上的人。
魏沉艾沒得到自己想要的反應,半點不惱,只是笑容滿面地看着她,目光裏帶着寵溺的意味。
江靜影洗完臉一扭頭,差點被她面上的笑容晃花了眼,又聽魏沉艾笑眯眯地問道:
“再用你的毛巾招呼我一下?”
江靜影:“……”她現在就想知道,莫非魏沉艾面上看着是女王,實際上是個受-虐狂?
……
午後。
借着幫弟弟妹妹們檢查功課的理由、實際上卻偷偷溜出皇宮的魏沉艾,在身邊人有意無意的催促下,只在江府用了一頓午餐,就不得不回到宮中。
方走出江府,她唇邊的笑容就淺淡下來,上了馬車、大約開出去一條街,魏沉艾聽見了車頂上的一聲細微響動。
她擡手掀開簾子,在車轱辘規律滾動的噠噠聲音裏,問出一聲:“查的如何?”
“昨夜睿王在府中早早歇下、丞相被皇帝召入宮中,與大将軍一同商讨北戎之事。”車頂上細細傳了一道聲音入她的耳,一字不落、十分清晰,兩人的交談半點不受馬車行駛和外頭街市人聲的影響。
魏沉艾眼中閃過一分沉思——
也就是說,那幾人确實都沒再折返回江府。
是要相信小影那夢不同尋常,還是……
魏沉艾輕輕飄出一句:“我知曉了。”便放下簾子,往馬車的軟墊上慢慢靠去。
有她、睿王、還有魏沉狄為勁敵,加上那個脾性古怪的魏沉西,尋常人料想也沒有那個膽子往小影的身邊湊。
若真有——
估計不必她動手,都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想到這裏,魏沉艾唇角翹了翹,不知怎麽又想到關于江靜影出生時的那個傳言來。
這大魏都城,人人皆知江府生的女兒,乃是天降祥瑞,福星臨世,就連她的父皇也對此深信不疑。
自打江靜影出生之後,江家生意蒸蒸日上,如今已是大魏第一富商,財力幾可敵國,這就讓百姓對那傳聞更加深信不疑。
酒樓說書的誇張時,甚至直言她是能夠拯救大魏國運之人,将來是要入宮為後、母儀天下的。
魏沉艾擡起右手,食指揉上自己的額側,慢慢地揉了揉,面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褪去,氣質反倒顯得陰冷許多。
想到睿王如今在宮中的勢力,她眼中有寒光一閃而過。
——誰也不能将小影從她身邊搶走。
如果江靜影未來會是皇後,那也必須是……她的皇後。
同時,江府。
江靜影早上特意選了一件領口高一些的衣裳,将脖子上的草莓印擋住了,現在午休又有些悶不透氣,衣領處有一線被汗打濕的深色,不得不換重換一套。
所幸魏沉璧的意識世界并未規矩到完全照搬古時各朝代生活細節的地步,在江靜影看來,這些衣服都兼顧了顏值和舒适性,她就當自己是穿幾天古裝,內心倒沒幾分抗拒。
瞧見她脖頸間的痕跡,黃兒主動提議道:“小姐,奴婢要不替您敷層粉擋一擋,這樣也不用穿那高領衣裳受罪。”
江靜影昨天被四個姓魏的所吓,也沒來得及注意身邊人的自稱這種事情,現在得了空,只讓她們平日裏自稱“我”就行,也不要動不動跪下。
然後才對黃兒點了點頭,讓她拿着脂粉盒過來,替自己将脖子上的痕跡擋住。
黃兒不知道早上她同魏沉艾的那番對話,年紀又還小不知事,這會兒抱怨地說了一句:
“這究竟是什麽蟲子咬的,如此大一片,小姐當真不需要請大夫來瞧瞧麽?或是先讓藍兒看看也是好的。”
江靜影搖了搖頭,淡定敷衍道:“不必,大概是院落裏先前種的花草太多,引得蚊蟲多了起來,昨天晚上帷帳應該沒拉嚴實,恰被咬了一口吧。”
在裏頭收拾屋子的藍兒聽見她們倆的對話,探出腦袋來問了一句:“小姐,可我記得先前相國大人給了您一塊上好的藥玉戴在身邊,那藥玉不僅可驅邪,還可避蟲,您怎麽還遭了咬?”
江靜影:“……”
眼見着面前的黃兒愣了一下,也好奇地擡眼來看,江靜影只能順着往下扯:“不知道,我連咬我的蟲子長什麽樣都沒見着,或許那蟲是恰好不怕藥玉的種類吧。”
藍兒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江靜影聽見她自言自語:“那這蟲子定然不一般,我這兩日在院兒裏找找,看看能不能逮到。”
逮的話,怕是只能去東宮逮了,江靜影平靜地想道。
面前的黃兒已經幫她撲了一層又一層的粉在脖子上,如今恰忙完,自顧自支起身,左右看了看,拍了下手:“小姐,大功告成,我給您拿面鏡子看看。”
江靜影點了點頭,在黃兒将鏡子拿來之後,藍兒抱着方才她換洗的衣服出去了。
她盯着銅鏡裏的自己,眼眸中有思緒一閃而過,忽而開口問跟前的婢女:
“我記得你對相國大人倒是推崇,如今我有許多事情不大記得,出門怕是要惹人笑話,黃兒不若同我說說,你對相國大人知曉多少?”
聽見她提相國,黃兒果然激動,眼中冒着的光芒完全是粉絲聽見路人提及自家偶像的樣子:
“小姐想知道相國的故事?”
“那可多了,我前些日子幫小姐出門買香粉,發覺路邊就連茶攤子老板都知曉相國的事情——”
江靜影适當地擠入話題,挑了重點去問:“你可知相國大人從哪兒學的本事?天生就有,還是……?”
小迷妹黃兒被問住了。
她滔滔不絕的态勢被打斷,噎了一下,下意識順着江靜影的話往下說:“本事?”
眨了眨眼睛,黃兒恍然道:“噢噢,小姐說的是相國那呼風喚雨的本事嗎?有人曾猜測她自那年大火之後,被苗人擄走了,後來受到高人指點,走上大道,本來能成仙的,但想報答大魏國君的生恩,特意前來輔佐國君,要保大魏百年昌盛呢。”
想了想,她又有些惋惜地說道:“可惜小姐您已不記得了,這民間猜測也有幾分是真的,小姐同我說過,相國真是從苗疆回來的——”
“我并不知您與她如何莫名通過書信有所來往,若是小姐能回憶起來,倒比我這道聽途說要知道的多吧。”
相比于黃兒那副“我們相國大人真是心地善良、不計前嫌、知恩圖報”的上頭樣子,江靜影的神情卻十分冷靜。
不對。
她想。
不是這樣的,按照昨晚睡前江大河和楊穗所說,魏沉西生來就被她的母親斷言被魔鬼纏身,後來宮中更是降落大火佐證了她母妃的預言,引得人心惶惶,都相信了她的存在是個災難。
魏沉西會想要回報這個王朝?
況且,按照她回到大魏都城之後、在朝廷上說出苗寨遭了天譴的事情就能看出,她流落在外、旁人都不知曉的那些年裏,應該和她母家也有些矛盾。
起碼從江靜影聽得這些關于魏沉西的故事,沒有一個提到過,當年同她一起消失的、那個說她的體內有魔鬼的母親,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生來就背負詛咒的妃子,後來落得什麽下落?
她輕輕阖上了眼睛。
被對方強迫着喝下那些血的畫面,重又湧入她的腦海,包括魏沉西那張病态的臉上露出的笑容,都讓她歷歷在目。
“他們做夢都想要在我身上咬上一口,吃我的血、喝我的肉……”
他們是誰?
從魏沉西當時的情緒來看,這話裏的吃肉喝血,怕不是一般人以為的剝削,而是……
真正如此。
江靜影在喝下她的血之後,無意識間引得驚雷将自己手腕上的厚重鐵鏈子熔斷,也驗證了一點:魏沉西怕是真和尋常人不同。
再看看她這睚眦必報的性格,即便回到了大魏,怕也和報恩兩個字八竿子打不着。
眼見着思緒馬上要發散到更遠一些的地方去,江靜影及時扯回,裝作輕描淡寫地随口提到:“相國大人本事如此非凡,朝中應當有不少嫉-妒她的人,她應當仇人不少吧。”
誰會是能将魏沉西逼到那地步的人呢?
黃兒擡手撓了撓腦袋,真被江靜影的這句話給問住了,明明不是在魏沉西的身邊伺候,但她卻一副對自家愛豆的生活了如指掌的樣子,掰着手指頭算了算,小聲嘀咕道:
“倒是有人眼紅相國大人,但相國本事非凡,在這大魏也無人敢惹啊。”
江靜影神情一動——
在大魏無人敢惹?
她腦海中飛速回放着昨天晚上夢境裏的內容,很快捕捉到了關鍵字“往東”,東邊……一般都默認是本國大陸的方位。
而且,能知道她血脈中的力量由何而起,又怎麽運用和轉移的,怕是不多。
江靜影思來想去,腦海中漸漸冒出個八-九不離十猜測:
莫非,當年的那些苗人并未死絕?
想想也很正常吧,畢竟人家是居住在大山裏的民族,山寨位置應當很是分散,想将犄角旮旯裏的居民都一網打盡,一個不留,這可比登天難多了。
眼見着江靜影的神色逐漸變作凝重,黃兒面上露出幾分疑惑來,她反思自己應該也沒說什麽才是,怎麽小姐的神色這麽難看?
猶豫再三,她開口喚了一聲:“小姐?”
江靜影眉頭一松,擡眼看了看她,後知後覺發現手舉着鏡子保持同樣的姿勢已經太久,她往椅背上靠了靠,将鏡子遞出去,低聲道:
“無事,對了,我方才好像瞧見藍兒抱出去的衣裳裏,有一件是我待會兒出門時要穿的,你幫我喊她回來一下。”
黃兒無有不應,步伐輕快地往外走去,好像一只快樂的小黃莺。
……
不一會兒之後。
藍兒有些匆忙地抱着方才那些衣服折返,神情裏頗有些無措:“小姐,我記得這幾件都是您方才才換下來的……?”
江靜影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然:“是麽,那大約是我記錯了——”
“無妨,你先把東西放下,我有其他事情找你。”
藍兒看了看她頸間,發現先前的痕跡已被遮過了,看着也沒有不舒服的樣子,這才略松了一口氣,認真地回答她:“小姐有事但可吩咐。”
江靜影看到她額角的汗,猜測從自己屋裏到洗衣服的地方應該有一段距離,随手拿過旁邊的杯子,給她倒了一杯,才同她道:
“不急,你先喝點兒水。”
藍兒臉上露出點兒受寵若驚來,忙道不敢當,趕緊将茶杯接過放下,又覺得不妥,于是拿起來喝了一口。
江靜影看她呼吸勻了許多,這才不緊不慢地發問:“我記得你倒是推崇睿王,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與睿王是如何相識的,平日裏……可有什麽來往?”
藍兒一聽是問這個,登時就來勁兒了,方才一路跑回來的疲乏一掃而空,急忙道:“我自然是記得的。”
“小姐被睿王所救那日,正是我陪在小姐身邊。”
江靜影挑了下眉頭,“是麽?”
她淡然發問,藍兒卻擔心她不信,執意開口道:“正是,那日小姐被劉尚書家的女兒約着一塊兒去城外護國寺禮佛,結果恰逢天下大雨,城外上山道滑。”
“當時劉尚書的女兒上臺階走到一半,不知怎麽踩空了,甚至還不小心推到小姐一下,我拉都沒拉住。”
“那日恰好睿王也在護國寺,他的侍衛趕忙飛來救人,好懸将小姐給護住了。”
江靜影“唔”了一聲,問道:“之後呢?我與睿王交情如何?”
“自然是極好的,小姐先前喜歡城北一家小鋪子的菜肴,與睿王說好了日後有空便在那兒一道用膳,可惜……”藍兒及時止住了話頭,但眼中依然流露出一點兒遺憾來。
江靜影的手肘擱在椅子扶手上,聽得她這麽說,不由挑了下眉頭,修長的指尖在微涼的木頭扶手上彈動兩下,出乎藍兒意料地往下接:
“什麽鋪子,我去看看。”
按照她的經驗來看,她只要是出門,就必定要遭遇修羅場,如今還特意往魏沉依的地方而去,遇上這人的概率又大大提高了。
藍兒剛想勸說,又想起老爺同夫人早已解除了小姐的禁足令,于是話到嘴邊,就成了應答:“哎,我這就讓紅兒來替您梳頭。”
……
江靜影坐上江府的馬車,一路上搖搖晃晃到了城北,出門的寶馬乍然換成“寶馬”,她還有些不太習慣。
下馬車的時候晃了晃,江靜影才看向眼前的食肆鋪子。
這店面很小,出乎她的意料,但裏頭的裝飾卻并不簡單——
入目是一面暗色的牆,江靜影起初以為是黑色的石料,直到瞧見裏頭隐約反射出的星星點點的光,才驀地發現那并不是黑色,而是深紫色。
她走近兩步,瞧見了那牆中央究竟是什麽在發着光。
大片的、璀璨的紫水晶,一整塊天然的水晶石料,若不是因為這店鋪處在背光的位置,但凡有光落進來,這內凹的水晶牆面中細碎切割的無數面所反射的光芒,能讓整個大魏百姓都為之驚嘆。
好大的手筆。
江靜影收回目光,猜測到這個店面的主人怕是非富即貴,更甚者……
說不定這家的主人,就是魏沉依。
她心中猜了個大差不離,面上卻依然鎮定,剛踏入店鋪沒幾步,就見到有婢女笑吟吟地過來,同她行禮,喚道:
“江大小姐。”
“許久不見您來了,今日恰好我們這兒的大師傅來了,您想嘗嘗新出的菜肴嗎?”
那婢女熟門熟路地引得她往裏走,穿過小橋流水、竹板作響的廳堂,帶她到先前最喜歡的位置坐下。
江靜影看着她們倒水、擺小食、水果一應俱全,漫不經心地問道:“今日有何新菜?”
随她來的藍兒似是想開口提醒她什麽,但還沒來得及,就見先前引她來的婢女露齒一笑,回答道:“大師傅做菜向來随心,不出菜單,若是您不喜歡,我便讓後廚……給您再換一換。”
說到換人的時候,那婢女神色間出現幾分遲疑。
江靜影若有所思地點頭:“便如此吧。”
她慢慢地喝着茶,等着菜肴上來,品着香味兒醇厚的紅茶,繃緊了一天的神經不自覺地放松了許多。
直到第一道菜肴呈上——
這更像是點心,從外表看去,應當是用稻米磨成了漿擀出來的紙皮兒,又輕又薄,還有些半透明,一圈圈将其間的食材裹住,透出裏面微微的紅綠顏色。
清清涼涼、還有點兒淡淡的果甜味兒。
江靜影咬下去之後,慢慢咀嚼了一會兒,才分辨出這裏頭的果子應當是用了一些甜瓜,末了是有點出乎意料的酸。
像是将水果盤都雜燴進這一小團神奇的米衣裏了,又滿足口感,還開胃。
她瞧着筷子上剩下的那一口,唇角小幅度地揚了揚又降下,而後放下筷子,召來婢女:“你們今日難得過來的大師傅,我可否見一見?”
婢女面露為難,同她道:“大師傅從不見客,這是定下的規矩——”
江靜影揚了揚眉頭,又拿起茶水杯吹了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勞煩再通報一聲睿王殿下,就說我想見她,若是她實在不願來,那便算了。”
聽得她一口道破這食肆主人的身份,婢女眼中露出訝異,就連随着她一同來的藍兒,也小小地掩了掩嘴巴。
“小姐……?”
這居然是睿王殿下做的麽?!
啊啊啊看上去那麽高傲的睿王殿下,竟然有偷偷下廚這樣不為人知的小愛好?而且這道點心好像味道不錯的樣子?
藍兒看了看那青花瓷盤,目光裏透露出明顯的渴望。
江靜影被她暗藏灼熱的視線對上,無聲頓了頓,然後把盤子往旁邊推了推,嘆氣道:“坐下,吃吧。”
……
裏間。
聽得婢女來報,魏沉依正在手搓丸子,那必須用最新鮮的肉下鍋,才能凝成一團,向來不喜歡被人打擾的她,這會兒也只是頓了頓,平靜道:“她知道了?”
“……奴婢不敢透露您身份,是江家小姐自己猜到的。”婢女的聲音裏帶了幾分畏懼,是對她所處位置的本能畏懼。
魏沉依面色平靜,只回答“知道了”,但唯有連續下去的好幾團沾在一塊兒的失敗作,召顯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昨日江靜影失憶後那副模樣,讓她以為自己是功虧一篑,然而沒想到……
這人今日卻主動來了。
而且還說“想見她”。
甚至還猜出了這是她的手藝——
江靜影會喜歡嗎?
魏沉依心頭頗有點忐忑。
自打開了府之後,朝廷裏的争鬥一日比一日更甚,明面上好像她已經是被分出去成了睿王,實際上不論她的母後、還是曾支持她的朝臣,都在推着她往逼迫太子的路上更近一步。
她有些煩惱,聽聞太子平日裏纾解壓力就喜歡畫些山水,作品還能得民間大家的誇贊,可惜……她更擅長同戶部的錢財數字打交道。
每當她心情不大好的時候,府裏的人總是變着花樣想哄她高興,尤其是廚房裏的廚子,被她母後換了好幾撥,天南海北哪兒都有。
後來不知不覺,她發現用些新的吃食會讓她暫時忘卻這些煩心事,于是便漸漸沉浸此道。
但她不願讓人發現。
包括……江靜影。
其實她第一次見到這人,并非在護國寺,而是很小的時候。
那會兒她還和太子一同在宮裏念書,遠遠知道這小姑娘是太子的伴讀,她還不知如何分辨一人的好壞,就已經想起母後的耳提面命來:
離太子遠一些,也離太子的人遠一些。
她聽了十多年。
直到……
許多年後,她在自己的店鋪裏又一次見到這人。
兒時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出落的模樣不比皇家人差,她看見這江家姑娘在嘗到她做的一道菜時,悄悄抿唇笑了一下。
很奇怪——
就那一下,讓她記了好久,以至于後來在護國寺,更是遠遠地只瞧見個背影,就認出了人。
誰也不知道,魏沉依當時曾經吩咐過自己身邊的侍衛關照那位江家小姐,在叮囑出那句話的時候,魏沉依猜不到自己的這道命令是多麽有先見之明。
再後來……
她有意無意地違背了母後的耳提面命,悄悄地靠近了這個人。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
江靜影等第二道菜等了很久,還沒等來睿王,卻見到了另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披着暗色帶兜帽的鬥篷走進店鋪,步伐似是貓科動物一般無聲無息,店鋪裏的婢女們對了對眼神,無人敢上去同那人搭話,眼觀鼻、鼻觀心地任由那人向往常一般,朝着廚房的方向而去。
但,今天注定有些不大一樣。
那道影子走到一半,忽而停了腳步,面向着有客的那一方,不知在看誰。
江靜影若有所感,驀地回頭看去。
暗色身影遲疑片刻,迎着江靜影的目光,朝她的方向而去,就在藍兒驚疑不定想喝住她的時候,這人先一步擡起手,袖子裏露出的一截手腕過分蒼白纖瘦,能清楚地看見手側腕骨的小塊凸起,以及手背上蒼青的血管。
江靜影看着她慢慢将兜帽往後拉下,露出那張意料之中的面容。
……魏沉西。
江靜影回憶自己方才根本沒聽見婢女們的招呼聲,再看看魏沉西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