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周二上午,時栩一個人在辦公室備課。
說是教師辦公室,但其實還有着集醫務室、器材室和會議室為一體的作用。
安慈小學建在村子口的小山坡上,站在唯一一棟兩層的教學樓樓頂,可以輕松眺望到村子的全貌和石灘大海。
小學是當年慈善機構捐建而成,圍在學校裏的僅僅是簡單的一棟教學樓、辦公平房和水泥小操場。過去十多年期間沒有多少進步,所以各方面條件當然不能跟村子外邊的城市比,至于為什麽不擴建不修繕,一來村子和外界交通不便發展慢,二來但凡有作為的人都出了村子不再回來,自然不會把自己孩子還寄托在這所小學裏。
小學裏六個年級六個班,一個年級每個班十幾個學生,都是村子裏的小孩。
學校的校長是上個世紀的村主任,退任後擔起校長一職。學校老師每科兩名,但英語學科只有一名,因為五六年級的學生才給他們教英語。
那唯一一個英語老師的名額,還是來來回回不斷變動産生的。
時栩來之前的上一個英語老師,和她一樣,志願支教來的,再上一個,青年教師下鄉活動來的,大家也記不清來去了多少位英語老師。
“時老師,時老師。”突然,有個小女孩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發出微不可聞的聲音,叫了時栩兩聲。
第二聲才叫時栩聽見,她擡起頭起身迎上去,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身露出笑臉,問她:“怎麽了?有事情和老師說?”
現在是上課時間,平白無故跑出一個學生來,一定有什麽事情。
“時老師,牛牛和軒軒打起來了。”小女孩趴在門邊上,小心翼翼地打了小報告。
“啊?”時栩一驚,“現在嗎?有同學打起來了?”
“嗯,還在打,打得兇,我才來找時老師。”
時栩牽起小女孩的手,往她班裏急匆匆走去。
是五年級的班,昨天時栩在這個班裏剛上過兩節英語課。這個來打小報告的小女孩,時栩對她隐約有些印象,坐在第一排,上課坐得端端正正,全神貫注聽她在上面講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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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去的路上,小女孩說這節課本來是數學課,但數學老師臨時接到電話有事情,叫班長組織自習。結果五分鐘不到,兩個皮孩子為了争搶數學老師遺忘的三角尺玩,吵了起來。
五年級的小男生勝負欲極強,一點小事吵着吵着,就動起手來。
時栩趕到班裏的時候,看到這樣一副場景。
兩個小男生倒在講臺邊的地面上,兩相扭打成一團,他揪着他的頭發,他掐着他的脖子,一把破舊的三角尺躺在兩個人的身邊,已經不再是争搶的對象。
班上其餘幾個同學,有幾個圍上來想勸架但無從勸起,這種情況下怕被殃及,還有幾個同學根本沒離開座位,只是探着頭看熱鬧,像是見慣不慣似的。
“老師來啦!”打小報告的小女孩喊了一句。
班上看熱鬧的同學一聽,紛紛鑽回自己位置。
扭打一起的兩個皮孩兒熄了火,停下手裏的動作回過頭看了眼老師,看到老師是新來一天的時栩後,又不管不顧開始抓對方耳撓對方腮。
時栩:……
長得太面善也有弊端,威懾小屁孩的能力不夠。
時栩連忙上前,想要用蠻力拉開兩個孩子,沒想到兩個小家夥的力氣還挺大,作用力一反彈到時栩身上,讓她重心沒站穩往後仰。
時栩心想:完了,要出糗。
非得一屁股摔坐到地上不可。
“小心。”
聲音出現在時栩背後的同時,她被聲音的主人及時接住。
時栩倒靠在身後闖入班級的人胸前,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男士香水味。
和他的聲音一樣令時栩熟悉。
回過頭之前,時栩心底做出一個大膽的心理準備,回頭,時栩愣住了。
饒是做了心理準備又如何,看到江準的瞬間,時栩的心像暴風雨前的烏雲壓城,壓得她喘不過氣。
沒在做夢吧?時栩甚至懷疑自己水土不服生出幻覺。
“沒事吧?”江準見她躺在自己懷裏一動不動,看着他的眼神也變得呆滞,以為傷到了哪兒,看了看她的腳踝,又看了看手腕,這些容易扭到傷到的部位。
“栩栩?”江準又喚了一聲。
時栩信了,眼前的的的确确是江準本人沒錯,沒有幻覺,不是做夢。
這一刻,心裏的烏雲吹散,掀起一陣狂風驟雨,豆大的雨滴拍打在內心柔軟的深處,滲入那處幹涸已久的花花草草,盡數滋潤。風卷過湖面,如同泛起漣漪的波紋,心潮澎湃。
“你怎麽來了?”
時栩壓制住心情的巨大起伏,問江準。
江準說:“有事。”
時栩呆呆地又問:“公事?還是,私事?”
江準笑了笑,故意說:“你猜。”
時栩:“……”
這時,最先打報告的小女孩拉了拉時栩的襯衫下擺,小聲提醒:“時老師,他們還在打。”
啊!時栩猛地反應過來,她還在拉架,差點給忘了。
她從江準懷裏離開,重新走上前要拉開兩個男生,結果被江準攔了下來。
“能動嘴的事,少動手。”他信誓旦旦地說。
随後,時栩看到江大律師越過她,走到兩個孩子扭打的“案發現場”跟前,蹲了下來。
“兩位,累不累?”
江準的聲音很有磁性也很好聽,落在兩個沒怎麽見過世面的小孩子耳中格外稀奇,紛紛停下來扭過頭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長了張比聲音還好悅耳,震撼人心的臉。
比他們兩個更早注意到的是班裏身後的一群小孩子,江準進來接住要摔倒的時栩的時候,便引起他們注意,牢牢地把他們目光吸住了。
村裏的小孩子,平時見得多的男人不是家裏人就是學校男老師,從沒看見過這種水準的,小孩子對美對醜要比旁人更敏感,他們都以為昨天看見時栩,已經是絕無僅有。
“累嗎?”江準對兩個小孩重複問了一遍。
兩小孩老實點點頭,異口同聲:“累。”打架花費的體力可比操場上跑來得累,費力又傷肝。
“嗯,”江準點點頭,緊接着說,“所以記住,下回能不打架就別打,有什麽氣,罵出來,罵到對方氣得說不出話,擡不起手,才算厲害。”
倆小孩面面相觑。
“打架,不厲害也不光彩,別人看你們就跟看動物園猴子打架一樣,自己打得氣喘籲籲,還讓別人覺得津津有味。”
倆小孩再度對視,看了看對方撕爛的衣服和自己身上一身灰塵,灰頭土臉的樣子,确實很難看,于是馬上,兩個人從對方身上起來,站起來溜回自己的座位。
江準跟着站起身,看向時栩,唇角微微上揚,居然有種邀功的得意。
時栩:……
江準起身後,輕輕拍了拍衣服上的塵,走回時栩跟前。
時栩這才注意到,江準今天又沒穿他的西裝,皮鞋更沒有。
上回是日系清新風,這回的江準又換了種風格,大概是休閑運動風。
從運動板鞋到寬松的運動褲,再到上半身拉鏈拉到頭的尼龍運動外套,差點以為江準是來運動會場走秀的。
時栩正想問江準到底來幹嘛。
那個小女孩再度打斷了她:“時老師,牛牛額頭上流血了。”
時栩一震,連忙走過去查看。
剛剛打架的其中一個,牛牛,額頭上小小地劃破了皮,但邊上,似乎有根刺陷進皮膚裏。
争奪三角尺的時候,紮進去的。
那把三角尺本來就老舊,邊緣的木頭都不同程度劈出刺兒尖,很容易一個不當心紮進皮膚裏。
“走,老師帶你去醫務室。”
醫務室就在辦公室往裏走,時栩帶牛牛過去,江準跟在她身後。
醫務室幸好有人在,是某個村委的媳婦,剛好學過點護理,年紀大了就來學校醫務室看點小病症。
時栩把孩子交給醫務室的人,轉身出門,和江準撞個滿懷。
“你吓死我了。”
時栩連退一步,她正要去找他,沒想到他就在這等着她。
“抱歉。”江準笑着,絲毫看不出他的抱歉持續過三秒鐘。
時栩把他拉到離醫務室遠了點的空地,在她辦公桌面前,随手拉了把凳子請他坐下。
江準瞟了眼凳腳長短不太一致的板凳,說:“我站着就行。”
“……哦。”時栩随便他。
都來這了,還嬌氣。
然而下一秒,江準像是讀懂了時栩的內心潛臺詞,把凳子搬過來,坐了上去。
“咳咳,”時栩有點不好意思,感覺自己被看穿了一樣,清了清嗓子掩蓋尴尬,然後,第三次問江準,“你來這,到底什麽事?”
“律所接了個案子,在這。”
“?”
時栩覺得江大律師沒必要編這種鬼才信的謊話吧,當她三歲小孩糊弄?
“在這兒?全意的案子?”
“嗯,要看文件嗎?”
邊說着,江準拿出手機想要電子文件給時栩看。
“不用不用,我知道了。”
話都到這份上,時栩不信也信了。但還是太過震驚,全意律師事務所會接一個小村子的案子,還親自跑過來接洽?
“送法下鄉,響應號召。”江準解釋。
“哦~”這回時栩的困惑少了幾分,不過轉念一想,江準為什麽會被派來接這種案子,就算是普法,以他的地位,來這兒就像被發配了一樣。
“你?為什麽會被派來?”
江準毫不掩飾:“我主動申請來的。”
時栩:“啊?”
江準擡眼,注視着時栩:“你不是在這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