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兩個寶貝
(人,自冥冥中來,往冥冥中去。冥冥者,無見無觸,無知無覺——《浮生列國志》)
何漱衣的世界裏是一團黑霧,像是深海裏暗的看不清的礁石,像是深埋在地底下的一堆土壤,或者像是黎明前的黑夜。
她想要動彈,卻找不到知覺在哪裏,耳畔好像有紛雜的人聲,她掙紮着想要睜開眼睛,卻忽的被一陣絞痛侵襲。
猛地睜開眼,大口喘息,一顆汗珠滑落口中,鹹鹹的滋味立刻留在了唇齒上。何漱衣看見謝珩的臉湊過來,臉上的焦灼擔心明顯到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總算松了口氣,握住何漱衣的手,“漱衣,你醒了。”
何漱衣疲弱的應了聲,又瞧見何夫人和梨花婆婆也在。何夫人正端着碗藥湯,見何漱衣醒了,忙把藥湯遞給謝珩。謝珩接過,何夫人把何漱衣扶了起來,朝她背後添了個枕頭,道:“孩子,先喝點藥吧。”
喝藥?何漱衣問:“我病了嗎?”
何夫人又酸又喜道:“漱衣,你……你是有喜了。”
何漱衣怔住了,從聽到這話起,她的視線就停駐在謝珩的臉上,眼底一瞬間就從愕然變得明亮,似晴天夜空裏的星子般。
她有孩子了啊,雖然來得好不是時候,可是,總算是把這小家夥等到了。
想到自己的肚子裏,那小家夥不知在睡覺還是在做什麽,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很溫暖,溫暖的就像是陽光透過軟軟的薄紗照下來。
“謝珩……”也怪不得他沒有一路追着安安走,因為她忽然暈倒了,他只得來陪她。
安安……
何漱衣心裏一澀。
或許,應該叫她楊顯了。
“謝珩,我們一起想辦法。”何漱衣定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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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珩正用瓷勺子舀起一勺安胎的藥湯,吹了吹,正要喂給何漱衣,乍然聽她說話,他望着她。
“安安……不,楊顯臨走前說的話,我們一起想辦法,還有十天的時間,一定能想出來的。”
謝珩沉吟片刻,強迫自己平淡的笑了笑:“你剛醒,想這些頭疼。乖,先喝藥。”
何漱衣乖順的接受了謝珩喂來的藥湯,瞧着藥湯沾在她漂亮的嘴唇上,謝珩的唇角不禁微翹,可眉心卻始終被烏雲纏繞。
何夫人悄然退開,把空間留給夫妻倆,梨花婆婆跟着出去掩門,兩人相視一眼,莫不是憂心忡忡。
“漱衣,這湯藥有點苦,不過還是都要喝下去。”謝珩邊哄,邊吹涼了湯藥喂給何漱衣。
她呢喃:“現在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你心裏的不舒服都可以說給我,我早就有言,會和你一起鬥下去,與未知的命運抗衡。”
謝珩喉嚨發澀,有些頹然,“楊顯想用阿璎逼我自戕,我一死,她再找一個傀儡,整個湘國便能由她橫行。阿璎何其可憐!她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被我害死,還要受我的連累被楊顯碎屍萬段。我不能讓阿璎受這樣的對待……”
何漱衣心裏一怵,“你真的要自戕,讓我把你的頭顱帶去黑教的總壇嗎?”
謝珩忙放下湯藥,把何漱衣攬進懷裏,一手在她的眉頭上輕輕的撫平,用強有力的擁抱安撫她。
他的寶貝,吓壞了吧?
“我不會死。”低沉有力的聲音,如擂鼓似的一聲聲敲進何漱衣的深心。
“我不為死人而死,定要為活人而活。為了我懷裏一大一小兩個寶貝,我說什麽也要給你們一個未來。”
何漱衣眼眶一熱,含着哭腔抱緊了謝珩,“謝珩,你的孩子聽到這話,一定會很自豪很安心。”
謝珩故作得意,“那是自然!本國師的女兒,自是顆滄海明珠,本國師定要給她拟個最好的名字。”
這什麽跟什麽,前言不搭後語的。何漱衣倒是被逗笑了,手指在他胸口戳了戳,嘟囔道:“我才剛懷上,你就女兒長女兒短的,連名字都開始想了,至于麽?等到時候生出個毛頭小子,我看你還怎麽‘滄海明珠’的捧着。”
毛頭小子?謝珩頓時黑了臉,顯然十分抵觸自己的孩子和自己是一個性別。
他道:“如果真是個毛頭小子,就給他起個吉利的名字,就叫‘招妹’吧。”
招、妹。
謝、招、妹。
何漱衣頓覺得一股涼風從小腹沖上來,冷汗涔涔。
老天保佑,肚裏懷的這個可千萬不要是兒子,如果是的話……兒子,你竟然被爹安了這麽個名字,真是太可憐了。
不過,兩個人這樣一聊,心情都稍微好了些。
謝珩把剩下的藥喂給了何漱衣,扶着她躺下,讓她休息會兒。
何漱衣的視線一直跟着謝珩,直到他出屋了,她才意猶未盡的撫着自己的小腹,少頃,眼裏又多了層凄凄迷迷的黑霧。
猶記得謝珩第一次和她提生女兒的事,那還是在花垣,安安剛跟着他們,謝珩受了安安的影響,想要個女兒,後面的時日也一直是這樣。
到頭來,安安卻是謝珩憎惡的楊顯,想來,如今謝珩在期盼女兒的同時,也會想到楊顯、萬分唏噓吧。
她袅袅輕嘆。
謝珩,我知道,接下來我們要面對的,是刀山火海。而這刀山火海的對面,也未必是幸福坦途。
但我一定會拼下來,為了你,也為了女兒。
不死不休。
因着身子乏,加之喝了藥後就犯困,何漱衣躺了一會兒竟然又睡着了。
她做了個很長很亂的夢,記不清,只能記得自己的心情很不好,就和醒着的時候一樣,焦急、害怕,不斷的自己給自己勇氣,在時間的擠壓中艱難的存活。
一醒來,見何夫人在給她打理被子,何漱衣出聲道:“娘,我沒什麽事,謝珩還好嗎?”
“漱衣,你醒了?”何夫人憂愁的笑了笑,“國師大人他還好,正和溫茗先生商量事情,反倒是那位杏兒姑娘,情緒很差,你師父和天嫂地嫂在勸解她。”
何漱衣理解連杏兒。
連杏兒心心念念着給連岳山報仇,卻哪裏能想到,被自己當妹妹寵着的安安,就是指使手下殺了連岳山的罪魁。那些黑巫師還把連岳山的屍體帶去了黑教總壇,不知道楊顯怎麽對待屍體的。而之前楊顯走得急,連杏兒連質問上一句都沒來得及。
她撐着身子爬起來,“我去看看謝珩和杏兒姑娘。”
“娘扶你。”何夫人忙伸來了手臂。
扶着何漱衣剛坐好,何夫人就垂下頭,眼珠在睫毛的陰影下似乎變得暗了些,顯然是有什麽心事。
何夫人斟酌着說道:“漱衣,有件事情娘一直不曾說出來,現在覺得還是得讓你知道。”
“什麽事?”何漱衣一邊穿鞋一邊問。
何夫人說:“你可還記得,在桃花源,你爹和老祖奶奶測試你的蔔筮之術……”
何漱衣剛提上繡鞋,聽了這話,緩緩的收回了手,眯了眯眼。
“漱衣,那會兒你爹讓你蔔三件事,其中那第三件,是蔔出下一任國師是誰,你還記得嗎?”
“記得。”何漱衣還記得自己因為厭惡蔔這個,當即就駁了何家主,把內容換成了蔔妝公主的生辰八字。
心下猜到了端倪,她問:“這件事有隐情?與謝珩有關?”
何夫人點點頭,說:“其實,在你沒有回家之前,武陵何氏凡是會蔔筮的巫師,當然也包括你老祖奶奶和我……都蔔過下一任的國師,畢竟我們也都知道,宋教主有意培養你去坐那個位置……漱衣,你、請你原諒娘之前一直瞞着你……”
“沒事,反正我都已經知道了,你繼續說吧。”
何夫人小心翼翼的表情這方緩和了一些,“蔔筮的結果……出人意料,竟然是沒有結果,誰也蔔不出下一任的國師是誰……所以你爹和老祖奶奶才想讓你也蔔蔔,不過看你那樣厭惡,他們也不敢多逼迫。”
何漱衣無言,她也理解何家主的顧忌了,明知道宋豫要将她送上國師的位置,卻怎麽也蔔不出下一任的國師。
對占蔔言靈之術有研究的巫師,大抵都知道,占不出結果的事,要麽是根本不存在,要麽就是落在死人的頭上了,當然還有第三個可能——落在謝珩這種活死人的頭上。
何漱衣喃喃:“這麽撲朔迷離,不想也罷。”
何夫人也嘆了口氣:“蔔筮這東西,也是看天賦和修為,大多數巫師蔔筮其實是為了騙錢,沒什麽本事。但我和老祖奶奶竟也看不到蔔筮的結果……”
“不必多想,日後就知道怎麽回事了。”何漱衣起身,有點倦,稍微調整了下精神頭,“我去看看杏兒姑娘,娘,陪我一起去吧。”
連杏兒的确和何夫人說的一樣,情緒異常糟糕,眼眶都紅的沒法看。
何漱衣挨着梨花婆婆坐下,一起安慰連杏兒,天嫂地嫂又是遞吃的又是遞毛巾,心裏頭都為她發酸。
幾個女人正說着,忽然外頭傳來謝天的聲音。
“不好了夫人,出大事了!你趕緊去正廳看看吧,國師大人和溫茗都要招架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