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驚覺
你不是、也有喜歡的人了吧?
方婷宜身形一僵,看向恩秀,“你瞎說什麽呢?我不就看中一套男裝麽。”
一套男裝。
黑色豎條的白色立領短袖襯衫,下搭黑色鉛筆九分褲,鞋子是黑色皮面白底的板鞋。
人工模特是灰色的材質,黯淡而透着一股深邃。
簡約大方,高雅而精致,說不出的好看。
很适合——
呃,若白?
“這是Dior夏季新款,設計主打理念是時尚內斂,結合十八十九世紀歐洲古典風格,兩排黑色豎條十分流暢……”
導購員溫柔而又清晰的韓語在婷宜耳邊響起,她也沒仔細聽,徑直走到那套衣服面前。
觸手柔軟,面料上佳。
“買給誰啊?總不會是廷皓吧?”
婷宜搖頭,“當然不是,哥哥這個公子哥兒的衣服都是私人定制,從歐洲空運過來的,這樣雅致而清俊的衣服,不是他的風格。”
恩秀了然,說:“初原哥哥适合溫和而成熟的衣風,這黑色的線條帶着霸氣,不太适宜他現在醫生的身份……讓我猜猜,不是廷皓,也不是哥哥,那麽,是誰?”
婷宜回答:“一個朋友,這次岸陽的領隊,你想見的話回去之後就能見到。”
“岸陽的領隊?”恩秀說道,“你是說,顧若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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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宜擡眼看向恩秀,“怎麽,你認識他?”
“必須認識好嘛,金一山師叔他們幾個前輩似乎很看重他教練的潛能,聽說世界元武道協會的那些人很看好他這個新秀,這件事情傳到父親耳朵裏的時候,他還說這次要見見他。聽說他是你們沈檸教練挖掘的,她雖然年輕,但她的教育理念一直以來都是受到國際上的專業肯定的,能夠讓她推薦出來的人,想必一定很優秀。只不過好可惜,我還沒有見過他。”
“若白當然優秀,他是初原哥哥的師弟,也是哥哥的好兄弟。不過你們應該見過的,從前在岸陽,若白說見過你。”
“真的嗎?”恩秀努力地調動記憶卻一無所獲,她記憶中的岸陽,現在能清楚地回憶起來的,就只有初原哥哥和他媽媽兩個人,至于其他的,多多少少有些模糊。
聽那些長輩們說,應該是一個存在感很強烈的人,如果她見過這樣的人,就算年紀小,也沒理由會忘記。
婷宜開口:“不過他現在有些不一樣,沒有以前那麽愛笑。反正日子還長着呢,你會見到的。”她轉身對導購小姐說,“他身高有一八五,偏瘦的身材,鞋子麽,大概、應該和哥哥一樣的鞋碼,四十二,英碼七點五。”
“好的,為您包起來。”
婷宜掏出卡遞給對方。
“你跟這個若白,什麽關系?”恩秀繼續追問。
婷宜坦然,“一起長大,算是青梅竹馬吧。”
“青梅竹馬。”恩秀一個字一個字咬着,“就真的只是青梅竹馬?”
“要不然是什麽?”
恩秀莞爾,“青梅竹馬會給他買衣服?”
婷宜面色有些不自然,“我只是覺得這套衣服很适合若白而已,僅此而已。”恩秀揶揄的目光讓她有些尴尬,她真的真的只是順眼加順手。
然而看見恩秀這樣猜測,婷宜又有些遲疑,“這樣送,是不是不太好?呃、我是說,送男生衣服是不是不太合适?”
恩秀“撲哧”笑出聲,單手撥弄着長長的秀發,“你說呢,方大小姐,一不是親人親戚,二不是丈夫男友,你就這麽直落落地把服裝送出手,很難讓人不想歪好嗎?”
看着婷宜低眉沉默,恩秀清麗的中文話語散開在店裏,與舒緩流暢的背景音樂相契合,“我買袖扣,是因為我覺得它們很适合廷皓,當然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我喜歡他。那麽你呢,婷宜?你理所當然地覺得這套衣服适合若白,那麽,你喜歡他嗎?”
“我喜歡若白?”婷宜咬重了字音,“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喜歡他,我們一起長大。”
“有些愛情呢,是一見鐘情,濃烈而奔放,有些愛情呢,是細水長流,寧靜而致遠。”
“我當若白是好朋友。”
“那也不是不可能,也許是你自己沒發現呢?很多時候,喜歡一個人,自己是不知道的,當事人總是後知後覺。”
恩秀看着婷宜沒有繼續說話,婷宜也沒有再開口,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裏。店面裏的中央空調打着适宜的溫度,然而婷宜卻覺得自己的手心正在出汗,後背上也是汗涔涔的感覺,最終重要的是,她心跳得厲害,或者說,是慌得厲害。
恩秀的眼睛清澈而又明亮,兩個人站得近,方婷宜能清楚從好友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略帶無措的表情。
恩秀說的喜歡,她知道,是指男女之間的喜歡。
可是若白是朋友,也是家人,她怎麽會對他有這種喜歡呢?
“小姐,您的衣服,卡,以及票據。标簽已經幫您剪下放在袋子裏。”
婷宜從對方手裏接過兩個袋子,信用卡和票據胡亂地塞進包裏。
“您的男朋友真幸福,歡迎下次光臨。”
看着導購員姣好面容,方婷宜重新揚起的、得體的笑容僵在了臉上,這一次,她真的笑不出來了。
男朋友。
這一句韓語比起漢語那三個字,更像是一根利箭,準确無誤地□□她的心房。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後悔自己會韓語。如果聽不懂,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然而方婷宜又問自己,現如今,她聽懂了,所以呢,有什麽事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若白不是她的男朋友。
但是你想否認嗎?你又想承認嗎?你有這個心嗎?你沒這麽心嗎?方婷宜這樣問自己。
思緒百轉千回,怎麽也找不到最初的那個頭。
最終的結果是,方婷宜拉着恩秀的手,逃也似地離開了那家店。
坐在回去的黑色賓利上,恩秀看着婷宜的側臉,面容有些擔憂。
她承認,剛才在那家店裏的話,她實際上是帶着調侃和調笑的意味在裏面,她所料想的婷宜的回答,無非就是一些不痛不癢的話。然而從婷宜的反應來看——這裏面,好像确實有什麽了不得的事。
婷宜她,真的喜歡那個叫“若白”的少年嗎?
如果是她随口的話讓婷宜陷入到複雜的心理狀态裏,那麽,她真的覺得很抱歉。
相比恩秀兜兜轉轉的擔憂,方婷宜看着車外飛馳而過的景象,眼神也沒有焦距地、始終盯着一個方向看。
她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卻在她可承受的痛感範圍裏面。
也不知道為什麽,從上車開始,她整個身體就好像回到當時在岸陽的那種不舒服的狀态,為了百草進訓練基地的那件事而引發的、詭異的、莫名的不舒服。
是病了嗎?
當然不可能。
耳邊反反複複響起恩秀的問題——
“那麽,你喜歡他嗎?”
“那麽,你喜歡他嗎?”
“那麽,你喜歡他嗎?”
顧若白是誰?
從一個軟糯得如同玉一般的小男孩,到後來腼腆而又害羞的玩伴,再到後來陽光而英俊潇灑的少年,甚至于是現在清冷如墨的男生……
方婷宜眼前像是在放錄影帶似的,一點一點放着過去的影像,從初遇,到後來漫長的年少時光——她猛然發現,他們居然認識了這麽久。
所以說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不是麽?
他會爬到果樹上為她摘果子,也會在長輩教訓的時候為她背黑鍋;他曾經牽着她的手走過泥濘的田埂去看海洋般的油菜花田,他也曾經背着昏昏欲睡的她走過漫長的黑夜送她回賢武;他教訓過她,在她胡鬧而過分任性的時候,他呵斥過她,在她無法無天你觸碰他的底線的時候;然而絕大多數的時光,他們都是快樂而又簡單的。
開朗的若白,冷漠的若白。
小時候的若白,長大後的若白。
穿白色道服的若白,穿黑色道服的若白。
初原哥哥身後的若白,松柏弟子面前的若白。
哥哥身邊的若白,哥哥對立面的若白。
甚至于——
方婷宜身邊的顧若白,以及,還是方婷宜身邊的顧若白。
“我不喜歡他!”
婷宜突然大叫一聲,吓了恩秀一跳,她連忙去扶婷宜的肩膀,卻發現她的身體正處在不自覺的顫抖之中,就如同普通人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怎麽了,婷宜?”
“我不喜歡他,恩秀,我不喜歡他……”婷宜抓住恩秀的手,語氣急切而又強烈,好像急于證明什麽似的,引得前面的司機頻頻從後視鏡往後看。
“好好好,你不喜歡他,我知道了。”恩秀安慰道,心裏有些擔心,她清晰地發現,婷宜的眼神沒有焦距,裏面充滿了慌亂和恐懼,白皙的臉上也沒有了血色。
她不知道怎麽回事,不過是姐妹間的談笑,愛戀這樣的事,也不是不能說的秘密。
可是,婷宜為什麽會這樣?
恩秀拿出随身帶的手絹輕柔地為婷宜擦去額頭上的汗,說:“婷宜,你怎麽了?不喜歡就不喜歡,不要再去想了好不好?”
婷宜看着她,吐字清晰,說道:“恩秀,我不喜歡若白。”
恩秀遲疑,随即點點頭,笑道:“好,你不喜歡若白,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提這件事了。”
聽了恩秀的話,婷宜仿佛得到了肯定,後背重重地靠在車座的靠背上,眼皮很重,沉沉地睜不開來。
方婷宜現在很難受,胸很悶,呼吸有些急促,心口像是被鈍器割傷。她單手去摸索車門上的按鍵,車窗搖下,溫柔的夏風刮在她的臉頰上,吹冷了她身上排出的汗液,□□在外的肌膚泛起疙瘩,不禁讓她打個寒顫。
“恩秀,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只是、有些不舒服。”
恩秀面帶愁緒,“是我的錯,不該跟你開玩笑的。”
婷宜說:“不,是我自己的問題……”
是她自己的問題。
剛才——就像是夢魇了一樣。
心情突轉急下,是因為若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