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木屋
喻初原居住的木屋其實并不是木質房屋。
一樣的鋼筋混凝土,一樣的現代化小平房,只是為了契合周遭的樹木與草木,在屋子外表皮上嵌上了木頭,做工精巧,材質上佳,活脫脫與森林的裏面的木屋一般無二。
方婷宜是聽着童話故事長大的小公主,她曾期待有一天,屬于她的王子會跨過重重艱險與阻礙,不遠萬裏來愛她。
然後,她遇到了喻初原。
那個溫柔明豔的少年。
她以為,他是她的王子。
方婷宜來到木屋周邊的時候,難得地沒有看到戚百草的身影。
她的手擦過盆盆植物,最後停在了一盆淺色的滿天星上。
清純而致遠。
一如喻初原。
“以前養花不過是無聊的時候用來打發時間,現在忙了起來,反倒沒時間去打理它們。”喻初原不知道什麽出現在門口。
方婷宜笑了笑:“現在不是有百草來幫你嗎?這樁買賣可真是劃算,松柏不但多了一個實力強勁的弟子,還免費收獲了一個園藝工匠。”
“進來坐吧。”
方婷宜點頭,跟着他走進了木屋。
方婷宜看着喻初原,他們面前隔着一個茶幾,沸騰的水沖散着茶葉彌漫開滿室的茶香。
她這才注意到兩人的位置,微微低頭斂了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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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她一直習慣坐在初原哥哥旁邊的,從什麽時候開始不一樣了?
如今的她愈發敏感,也想得更多。現在面對面才發現,剛才曉瑩的一番話,她是真的聽進去了。
“怎麽,來找我,卻不跟我說點什麽?”初原穿着淺色的休閑服背靠在沙發上,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如同上好的君子蘭一般清雅。
很早的時候婷宜就知道初原哥哥長得很帥,容顏精致,氣質優雅,無論走到那裏,都是一股碧澄碧澄的清泉。尤其是這麽些年過去,棱角越發勾勒清楚,整個人更加添了一份成熟穩重的魅力。
唯一有些不協調的,大概就是他右眼角下的淚痣。
輕佻而魅惑,與他的風華不相符合。
但正是由于這樣的淚痣存在,才讓婷宜覺得,她的初原哥哥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遠在天邊、盛開的煙火。
“若白的事情,謝謝初原哥哥。”婷宜開口道。
聞言,初原輕輕一笑,“若白是我師弟,我幫他,還用得着你來道謝嗎?”
婷宜呷着茶盞裏的清茶,這一次,初原哥哥往裏面加了枸杞,沖淡了茶葉的苦澀,泛着淡淡的甜絲。
她突然就想到了戚百草,那個似乎有着永遠都花不完的力氣的姑娘。
白白淨淨的臉蛋,瘦瘦弱弱的身板,但是眼裏從來都不曾失去光芒。
婷宜苦笑着開口:“初原哥哥也太偏心了,我來的時候一直讓我和苦茶,給別人的就摻了枸杞。”
“人心從來就是偏着長的,婷宜,別告訴我說,你連這麽簡單的生物知識都不知道。”
熱騰的水蒸氣撲騰上來,方婷宜的眼睛剎那間都模糊了視線,只要眼睛一眨,眼淚立馬就下來。
“看來初原哥哥找到了喜歡的女孩子。”
方婷宜突然覺得很委屈。
沒有疼痛,就是覺得難過。
“婷宜,其實大概連你自己都沒發現,每次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總是特別拘束……”
“才沒有……”方婷宜強忍着淚水反駁,擡起頭看着對面的喻初原。
初原見到她眼淚汪汪的模樣,濕漉漉的眼睛讓人看了心疼,他心下不忍,伸手從茶幾下拆了一包濕巾給她,卻見她遲遲不伸手來接,只好将它放在玻璃桌面上擱下。
婷宜倔強又聰明。
他一直都知道。
知道她倔強,所以他從來不想逼迫婷宜認清楚這份感情。
知道她聰明,所以他早早就察覺到了婷宜的改變。
初原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不拘束嗎?吃飯的時候,你從來不大口吃飯,刻意地細嚼慢咽,小心翼翼地不發出一點聲音;明明很嫌棄裙子,卻還是為了漂亮,放棄了更加活動自在的褲子;練功的時候,使出的永遠都是最漂亮、最華麗的招式……婷宜,這不是你。”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也爬過樹,你也抓過青蛙,你也把自己渾身弄得都是泥巴。我一直在想,為什麽四個人、或者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你總是笑得這麽自在,可是一旦輪到我們單獨在一起,你總是刻意表現出你最好的模樣?”
“也許你會說,是因為喜歡我。”
“但是婷宜,你這樣每一步都小心謹慎的喜歡,真的不是迷戀和仰慕嗎?”
迷戀。
仰慕。
這兩個詞,剛才還用來開解曉瑩,這麽快就回到了自己身上了,方婷宜愣愣地看着初原不說話。
喻初原突然從沙發上起身,長腿一跨來到婷宜身邊,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然後兩只手環住她的後背,将她整個人圈在懷裏。
方婷宜不明所以,只是靜靜地任憑他擁抱。
須臾,初原放開她,俯身直視她的眼睛,好看的薄唇吐出一個數字:“七十二。”
“什麽?”婷宜問他。
“你剛才的心跳。”初原晃了晃左手手腕上的表,解釋道:“成人每分鐘的心跳一般在七十到八十之間,女性一般比男性跳動快,青少年也比成年人以及老年人快。可是婷宜,剛才我抱你的時候,你的心跳維持在正常的頻率,只有七十二下。”
婷宜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幹澀,她艱難地開口:“你想說明什麽?”
我并不喜歡你?
“你并不喜歡我。”初原伸手摸了摸婷宜的頭頂,“感情是不可控制的,但是生理現象不會騙人。”
婷宜怔怔地重新坐回到沙發上,伸手就去拿茶幾上的茶盞,手不自覺地有些顫抖,但她還是準确地将茶水送進了嘴裏。
還是有甜味,她嘗到了。
她原以為,她會覺得苦。
初原看着婷宜一個人放空的模樣,也沒有出聲打擾,送書架上拿下一本醫書走到書桌前坐下。
該說的話,都說了。他明白,她需要時間。
安靜的屋裏,只有翻動書頁的聲音。
方婷宜看着初原挺拔安靜的側影。
這個少年曾經牽動了她年少時所有的心事。
可是就在剛剛,他告訴她,她以為的感情,真的只不過是,她以為。
婷宜無聲地苦笑,扭頭不再看他。
她想到了很多人,也想到了很多事。
她置身于蘇黎世那個冰冷冰冷的別墅,她也置身于松柏熱鬧的練功廳裏。
她牢牢地牽着初原哥哥的手去游樂園玩耍,騎過旋轉木馬,也在熱鬧的過山車上喊啞了喉嚨。
她有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拉上窗簾關着燈,一盤黑暗中只亮着電視機,上面是喻醫生喻教授的專題講座,即使她根本聽不懂。
她曾經眨巴着眼睛跟初原哥哥撒嬌,央求他去給她開家長會,站在一邊的哥哥臉上盡是一副嫌棄的樣子。
她也死活不開門,在得知自己癱瘓的消息之後,愣是不肯見上初原哥哥一面,哪怕是一面。
她放佛回到了小時候,纏着初原哥哥教她元武道,故意像站在一邊眼巴巴的若白示威。
她又放佛回到了上一世,像個廢人一樣從輪椅上跌下來,怎麽爬都爬不起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淚都流不出來,根本沒有人來扶。
……
求而不得。
占有欲的作祟。
自作孽。
方婷宜的腦袋恍恍惚惚,卻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清明。
“初原哥哥。”婷宜出聲喊他。
少年從書本中擡頭,轉過來看她,清澈的眼眸裏,帶着溫柔寵溺的光。
四目相對,婷宜笑了。
“從此以後,我就勉為其難,讓你做我第二個哥哥好了。”
初原莞爾:“一直都是。”
很多年以前,少年看着粉粉嫩嫩的小女孩兒,伸出自己的手,“你好,我叫喻初原,初一十五的初,草原的原。”
女孩兒将一節白藕似的小手遞給她,“初原、哥哥?”
親情和友情和愛情一樣,講究的是緣分,血緣關系不過是一份托辭。
“道館挑戰賽一結束,沈教練的訓練基地就要開始了,沒什麽打算嗎?”在婷宜離開的時候,初原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婷宜不解,“我不是選手,這個訓練基地好像跟我沒什麽關系。”
初原笑着說:“我推掉了約翰霍普金斯的offer。”
“什麽?”婷宜瞳孔張大,她想起來了,這個時候,道館挑戰賽結束,初原哥哥拿到了約翰霍普金斯的offer,然後兩人一起去了馬裏蘭,很久之後才回來。
“醫學本身就是生命科學,錯綜複雜又神秘莫測,比起醫學上的造詣,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沒有完成。”
婷宜從初原的神色中看到了堅定與不移,聯想到他之前說的基地,心裏頓時明白了他的想法,只是嘴上依舊不饒:“原來是擔心百草被人搶走啊,也對,我哥哥這麽帥,百草沒道理不喜歡。”
“廷皓幼稚得很,不過是鬧小孩子脾氣。”初原笑道。
婷宜腦海突然閃現一道倩影,同樣清雅的兩張臉有五分相似,她頓時樂開了花,“告訴你一個秘密,初原哥哥,我可是沒跟任何人說過。”
“什麽?”
“李恩秀喜歡方廷皓。”
“你說什麽?”
婷宜沒有理會初原驚訝的模樣,自顧自地開口:“看來初原哥哥想去基地當隊醫,那我要不要去找檸姨開個後門,問問她還招不招其他人,要不然,你們都不在,我一個人很無聊的。”
說着,婷宜作勢要走,初原從剛才的那一句“李恩秀喜歡方廷皓”的話中回過神,急急忙忙拉住她,“婷宜,你剛剛說……”
“我什麽都沒說。”婷宜靈活地掙脫他的桎梏,“到時候見咯,初原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