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

第26章

眼見赤華真人一口血吐出，韓绮與靈簌皆是色變，靈簌蹙眉便要上前，卻被先反應過來的韓绮給拉住了胳膊。韓绮低聲道：“再等等。”

靈簌滿是擔憂的看着床上開始不停咳血的赤華真人，心中糾結半晌，終于還是點了點頭站在原地不再上前。

而在床邊的青璇一手拾起龍吟天珠，目中亦是多了些疑惑之色。

“怎麽樣了？”韓绮問青璇道。

青璇搖頭，并未立即開口，他低頭看着赤華，卻沒有別的動作，赤華真人口中吐出的血從鮮紅漸漸變作暗紅，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只不過便在靈簌将要忍不住沖上前去止血的時候，赤華真人突然睜開了眼睛。

屋內衆人俱是定住，往赤華真人身上看去。

赤華真人雖是睜了眼，臉上卻不見有任何神色，他木然的看着前方，微微張開了嘴，好似在喃喃地念着什麽話。

随着他的動作，一點淡色的微光自他胸前的血色中透了出來。

“這是……”韓绮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赤華真人他渾身浴血，氣息低弱，但自那體內透出來的卻是一種無形而強硬的力量，霎時之間便充斥整個房間，屋內頓時亮如白晝，那原本滑落在旁的龍吟天珠好似與這氣息有了呼應，晃動了片刻之後亦是重新飄了起來，绮麗色彩在珠子中流轉變幻不停。

韓绮與靈簌皆是不解，唯有青璇凝着神色，将其中一顆珠子拽在手中，忽的開口道：“樸。”

便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赤華真人身上所散發出的光芒好似被什麽所阻隔，停滞片刻竟又微弱了下去。

青璇似是松了一口氣，當即又說出一個字來：“清。”

這個字傳進韓绮耳中，不知為何竟也讓她心中一動，好似之前自己在修煉的時候那扇一直未曾推開的門，在這個時候動了一動，敞開了一條細小縫隙來。

她瞬間明白了過來。

赤華真人他在悟道，雖然如今情況特殊，身上還有毒傷未解，但他确實是在悟道。

她還記得之前在紫微門與湛隐一戰之時，赤華真人便已在戰中悟道，只是那時情況太過危機，時間亦是倉促，他縱然已經有了境界提升的征兆，但卻仍是只能夠被迫打住。

那一戰之後韓绮卻沒有再聽說赤華真人關于修煉的事情，一直到現在，在擁有着至純神力的龍吟天珠的牽引下，他重新開始了這樣一段過程。

青璇以語言引導着赤華真人，眼見赤華真人氣息急促起來，原本蒼白若紙的臉色霎時變得赤紅，青璇将手按在赤華真人的肩上，輕輕吐出了第三個字：“虛。”

一字落下，萬籁俱靜。

赤華真人似乎終于平靜了下來，他重新合上了雙眼，手中不知何時已捏起了一個法訣。

“異生異，歸生歸，違生非，非生違，依生依，求欲自複，複生之。”1

整個房間裏面只有青璇一人的聲音，清冷悠遠，好似攜着上古遺韻。

韓绮一句句聽着，只覺體內的靈力流動的速度開始變得越來越緩，越來越慢，好似沉積在一起，好似有什麽東西要自心底破土而出。她沉默着看着青璇，只是忽的窗外一陣巨雷落下，正好打在了辟風樓房檐的石獸上，獸首應聲落下，碎了一地石屑。

“是雷劫！”靈簌當先開了口，滿目驚訝的搖着韓绮的手道，“三師姐，赤華真人這是……這是要飛升了？”

雷劫都到了，自然是要飛升了。

韓绮視線緊緊落在那邊的兩個人身上，心底卻是未曾有絲毫松懈。

赤華真人這般狀況，青璇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他一手緊緊拽着赤華真人的肩膀，另一手震袖一揮，那九顆龍吟天珠便變換了位置，以五行八卦之勢繞赤華真人周身旋動。青璇額上隐隐見汗，他卻是來不及顧及，只接着道：“天道既裁，唯一以猶一，唯複以猶複。”

滿屋的光随着這一聲又暗淡了下來，只是那旋轉着的龍吟天珠卻好似吸收了所有的光亮，在這一刻七彩光色傾灑而出，落了赤華滿身，而赤華真人身上的血衣漸漸變白，其中的血色也開始漸漸消失不見，赤華真人原本慘白的面色在這光照之下似乎也開始好轉了起來。

又一道悶雷落下，這次竟是攜着驚天之勢往屋中赤華真人與青璇而去！

那是雷劫，不是普通的驚雷，其威勢自是可怖，韓绮心下暗道不好，還未有所動作，便見那雷在接近赤華身側之際，竟好似收到了什麽阻礙，憑空停在了原地，無法再靠近赤華半分！

龍吟天珠旋轉不止，一股巨大的神力竟是隔絕住了所有的落雷。

少頃，密集的雷聲稍停。

青璇這才終于稍微松懈了下來，回頭朝韓绮淺淺一笑。

一切的緊張在青璇這一笑下都落定了塵埃，韓绮拍了拍靈簌的手，要她安心下來。

只是她還未開口，便聽一聲铮然，驚鴻般的劍芒自窗外射入，竟是直直往青璇而去！

青璇一手還落在赤華真人的肩上，另一手操縱着龍吟天珠，根本無法移動，他神色微凜，竟是不閃不避直直迎上了劍芒。那劍芒撞在了龍吟天珠的彩色光盾上，流光般又彈了回去。

微生悅在這時候已經冷着臉走進了辟風樓，一把接住了那柄通體雪白的長劍。他執劍在手，擋在了韓绮和靈簌的前面，戒備的朝青璇道：“你是怎麽出來的？你要對掌門做什麽？！”

青璇此時正操縱着龍吟天珠，分不出神來應付微生悅，便幹脆不理他，只專心向着赤華真人。微生悅眼見自己氣勢洶洶的一句話就這麽被敵人忽略了，心中更是不滿：“你給我住手，不要碰掌門！”

“微生悅。”眼見微生悅便要動手，韓绮一把拽住了他，搖頭道：“住手！”

“師姐，可是……”微生悅還從來沒被韓绮用這樣的語氣吼過，他微微一愣，眼睛竟是有些發紅起來，他扭頭又看了青璇和赤華真人一眼。

韓绮道：“有什麽事，過會兒再說。”

微生悅憋着一口氣說不出話來，只覺得青璇不懷好意，也不知究竟韓绮他們是被青璇迷了什麽心竅，他心下一動，猛然甩開韓绮的手道：“我不！”他話音未落，人已經持劍朝着青璇撲了過去。

韓绮面色微變，想要阻止卻已然來不及，而青璇身旁有龍吟天珠護體，本不會有事，只是誰也料不到，微生悅手裏拿着那把劍，竟是一劍刺破了那道無形的屏障！

一聲嗤響，青璇胸前衣袍被劃開一道口子，殷紅鮮血點點散落開來，他後退數步，一手捂住傷處，卻沒有空去看微生悅，而是朝着赤華真人看了過去。

龍吟天珠失了青璇的操縱，紛紛墜落落而下，那七彩的光芒也瞬間消失下來，赤華真人身上原本如玉一般的淡色光芒也跟着在一瞬間消失殆盡，他面上籠罩一層黑氣，竟是再次嘔出血來，這一次他嘔出的血竟是一片紫黑！

“掌門！”靈簌見狀連忙也撲了過去，一陣手忙腳亂的折騰起來，不過她只慌了片刻便瞪大了眼睛，渾身僵直的在床邊跪倒了下來。

“掌門他怎麽樣了？！”微生悅連忙問道。

靈簌好似失了魂一般，聽到微生悅的話她也沒有去看他，只是一個人趴在床邊，口中喃喃念到：“不可能，不可能……怎麽會這樣……”

微生悅急得不行，一下也忘記了再對青璇動手，韓绮這時候也到了床前，她擡手探了赤華真人的鼻息和脈搏，渾身亦是一陣發涼。

“師姐？”微生悅探尋似地小聲問了韓绮一句。

韓绮擡眸看他，一瞬間眸光冷似寒冰，微生悅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他死了。”韓绮說這話的時候，連聲音都帶着細微的顫抖。

微生悅張了張口，似乎有話要說，只是他方一接觸到韓绮的目光，那些話便又都說不出口了，他原本就紅着眼，這會兒聽到韓绮這句話，終于一眨眼落下淚來。

韓绮緊緊拽着自己的袖口，竭力克制自己才沒有一掌落在微生悅的身上，她側過頭去不再看微生悅，靜默好一會兒才道：“若不是你，掌門他不會……”

“韓绮。”青璇忽的打斷了韓绮的話，他一手還捂着胸口傷處，鮮血自指縫滑落，卻是低聲道：“這些事情一會兒再說，我們先去找那下毒之人。”

他語聲一頓，接着解釋道：“若是等赤華的死訊傳出，我們便找不到他了。”

韓绮無言，卻仍是點了頭道：“我知道了。”她最後看了抖着雙肩哭出來的微生悅一眼，轉而對趴在床頭的靈簌道：“這裏便先交給你了，我們片刻便回來。在我們回來之前，不要讓其他人知曉掌門現在的狀況。”

靈簌淚眼朦胧的點了點頭，微生悅到現在仍是沒能夠将事情給弄清楚，只覺得自己似乎是做錯了什麽事，惹得韓绮一臉要殺人的模樣。他一下子也不敢再攔青璇了，只能夠目送着二人離開了辟風樓。

離開辟風樓之後，韓绮便在青璇的帶路下朝着後山方向而去。她一路沉默不語，青璇便也沒有開口，一路上只能夠聽到風聲與腳步聲，盡是倉促。

很久之後，韓绮才道：“若是剛才我再快一步阻止微生悅，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這一路走來，她竟一直在自責。

青璇知道韓绮本是一個不知後悔事何物的人，可是這時候她卻垂着眸子，低聲說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青璇目光落在韓绮的身上。

少女身上映着夜色和星光，清瘦而脆弱，他忍不住擡手要去觸碰韓绮的後背，只是動作到了一半，他卻又将手放了下來，因為他看到了自己手上凝結的血污。

他勾起唇角，顯得有些落寞，卻是笑道：“我有辦法救赤華，所以你別難過。”

世間變幻，鬥轉星移，萬年歲月過去的痕跡都烙在了他的身上，他早已不是當初鏡子裏那個只能陪她哭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