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

第6章

“我終于找到你了！”鏡中仍是那個自稱是孤月瀾的少年，他一見韓绮便笑了起來。

韓绮坐在桌前，緊緊盯着那少年，生平第一次有了遲疑：“是你主動找我的？”

少年點頭：“還好我找到了。”

“為什麽要找我？”韓绮也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那麽多的問題想問。

好在少年是個有問必答的人：“因為我想找人陪我說話啊。”

韓绮：“沒人陪你說話？”

少年搖頭：“沒有，整個赤霄城裏只有我一個人在，我爹不讓其他人進來。”傳說孤月瀾的居所就叫做赤霄城。

見韓绮若有所思，卻沒有開口，少年便繼續道：“這面鏡子是我爹送給我的，他說用它能夠看到過去和未來的事情，我若是無聊，只要看看鏡子就好了。”他話音微頓，帶着試探一般的語氣道：“你是來自過去的人麽？”

韓绮：“……不，是未來。”

少年看起來很驚訝，但是韓绮覺得他的驚訝不如自己的萬分之一，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确認一下這個少年的身份，如果他真的是當初的孤月瀾，那麽她如今是在和一個一萬多年前存在的上古真神在講話，這件事聽起來簡直……不可思議。

“你真的是孤月瀾？你怎麽證明自己？”韓绮認真道。

少年不明白韓绮這話的意思，茫然道：“為什麽要證明，我本來就叫孤月瀾啊。”

韓绮搖搖頭：“我知道的孤月瀾是神，能夠呼風喚雨，能夠改天換地。”

少年睜大了眼睛聽着韓绮的話，像是在聽一個遙遠的故事，一直到韓绮滿臉嚴肅的盯着他，問他會不會這些東西，他才連連搖頭道：“我不是什麽神，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會……”他這話越說聲音越小，好似被韓绮的臉色給吓到了，最後他話鋒一轉，讨好一般的朝韓绮露出一個笑容：“不過我會變花兒你要不要看。”

韓绮：“變花？”

少年獻寶似的點點頭，然後在韓绮面前攤開了右手，手心裏突然閃爍出了一道金色光芒，不多時，那光芒當中就有一株嫩芽緩緩探出頭來，那嫩芽用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着，轉瞬間便已經長出了枝葉，然後在那片新綠當中，一簇蘭花幽幽綻放開來。

這整個過程，不過發生在一瞬之間。

縱然是韓绮，也看得怔住了。

“可惜你在鏡子那邊，不然這花就能送你了。”少年将花捧起放在一旁，盯着韓绮看，只不過韓绮這會兒還呆滞着，他以為韓绮還不滿意，連忙又問：“你不喜歡蘭花？那我換個花好不好……你喜歡什麽我就變什麽，呼風喚雨那個我真的不會……”

韓绮：“……別變了。”雖然不能夠呼風喚雨，但是憑空變出這麽朵花兒來，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夠辦得到的事情，韓绮雖然沒有開口，心中卻已經接受這個少年真的就是孤月瀾的事實了。

而一旦接受了這個事實，那麽接下來要面臨的事情就更多了，比如說她應該怎麽樣跟孤月瀾解釋這個事情。

看孤月瀾的模樣，似乎年紀還小，根本不知道将來自己會成神。

“孤月瀾。”韓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一點，但是這麽個事情誰碰到都不會輕松，所以這聲音傳到孤月瀾的耳朵裏時，孤月瀾只覺得韓绮的聲音生硬得像是想揍人。

孤月瀾乖乖地在鏡子那頭坐好，像個想讨主人歡心的小靈獸：“叫我阿瀾就好了，我爹就是這麽叫我的。”

“咳。”韓绮被噎了一下，實在是不想對這位大神用上這麽親密的稱呼。

韓绮整理了一下思路，這才接着道：“你聽我說。”

“嗯嗯。”孤月瀾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怎麽了？”

韓绮開始了漫長的解釋：“我現在所在的時間，是你現在的一萬多年之後。”

孤月瀾接受這個事情比韓绮所想的要快些，對他來說是一百年後還是一萬年後好像并沒有什麽區別，他原本點點頭就等韓绮說下一句話了，可是韓绮卻沉着臉等着他的反應，他覺得不說點什麽好像不大對勁，便認真的想了一下之後問道：“一萬年後的人還吃芙葉糕嗎？”

韓绮的思路被無情的打斷了，“那是什麽鬼？”

孤月瀾道：“一種名字叫做芙葉的花做成的糕點，很好吃的，以前我爹每次回來都要給我帶一些，可是我爹他已經好久沒有回來了，也不知道下一次遲到芙葉糕會是什麽時候了。”

韓绮：“……”拍桌。

孤月瀾連忙停止了芙葉糕的話題：“你繼續……”

韓绮也不知道是惱怒還是無奈，她扶額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未來嗎？”

孤月瀾搖頭：“我就算想知道也沒有辦法吧，都過了一萬多年了，我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一萬多年以後肯定早就死了，輪回都不知道多少次了，誰還會記得我呢。”

“你錯了。”韓绮道，“你成了很了不起的人物，這個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孤月瀾神色終于變了，他默然重複了一遍韓绮這番話，低聲問道：“我是……那樣的人？”

“對，你救了這個世界，犧牲了自己的性命，你死後成了天上的星星，在天穹的最中央，指引所有人的方向。”韓绮說這話的時候，想到了一些事情，所以這句話她說得十分認真。

孤月瀾聽得也很認真，他微微擡頭，思緒好像穿過了時間，透過韓绮的描述，真的看到了頭頂的星空一般，良久，他笑道：“這個結局好像很不錯。”

韓绮沉默，這是她第一次從這個少年身上看到孤獨的影子。她想孤月瀾性命終結的方式，或許從這個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從這個少年仰望天空的時候。她突然有些後悔将這件事情直接告訴了他。

韓绮開始試圖挽救自己方才的錯誤：“你小小年紀別想什麽生死的事情，你不過就會變變花兒而已，将來能不能夠救世還不一定呢。”

“而且就算真的出了什麽事情，總能想別的辦法解決的，當星星不是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你想想你挂在天上每天日曬雨淋的，別人還得仰着脖子看你，你不舒服別人也不舒服……”韓绮說完這話突然覺得自己也變蠢了，連忙又閉了嘴。

孤月瀾聽着這話卻笑出了聲來：“你說話好有意思。”

韓绮：“……”這種評價她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聽到。

“你說得對，将來的事情将來再想，反正時間還長着。”孤月瀾道，“韓绮。”

這是韓绮第一次聽孤月瀾叫自己的名字，“怎麽了？”

“能不能給我講講別的事情，一萬年那麽長，肯定發生了很多事情，能不能每天給我講一些？”孤月瀾露出了标準的哀求表情。“我在這裏沒人可以聊天，只有你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

韓绮想了想自己如果拒絕這位大神會是什麽後果，不過想了一會兒又覺得即使拒絕了可能也不會發生什麽，畢竟對方雖然将來會成神，但現在也不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天真小鬼罷了，而且他們之間相隔了一萬多年，就算對方想怎麽樣，也不可能從鏡子那頭鑽過來打她。

不過要說拒絕，韓绮也有些下不去口——孤月瀾這小鬼已經把“楚楚可憐”演繹到了某種出神入化的境界。

“好。”韓绮終于點了頭。

孤月瀾眸中漾起笑意，然而韓绮接着又道：“每天只能一個時辰。”她還得去練功，沒有這個小鬼這麽閑。

孤月瀾的笑容又垮了下來：“你可以一直帶着鏡子，我就能看到你的所見所聞了，我保證不煩你，你就讓我這麽看着好不好？”

韓绮：“我要換衣服睡覺。”

“我把眼睛閉上。”孤月瀾說着就兩手捂住了眼睛。

“這鏡子是我借的，我還要還回去。”韓绮想起了真武閣裏那位玄師叔。

孤月瀾：“沒關系，我有辦法。”

于是第二天韓绮去還鏡子的時候，玄師叔拿着鏡子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然後将鏡子又還給了韓绮。韓绮問為什麽，玄師叔瞥她一眼道：“那鏡子都已經認主了，我自然不能再将它收回來了，反正它放在這真武閣裏面也那麽久了，一直沒有主人，現在你有這個機緣成了神武鏡的主人，那麽便将它拿去用就好了。”

韓绮不明白她怎麽就成了神武鏡的主人了：“你怎麽知道它認主了？”

玄師叔朝那鏡子努努嘴，嘿嘿笑了起來：“它自己說的啊，我也是剛知道這鏡子裏面有個鏡靈，他告訴我的，別說，這鏡靈嘴還挺甜的，剛才跟我聊了好一會兒。”

韓绮朝神武鏡看過去，鏡子裏面的孤月瀾臉上滿是春風般的笑容。

韓绮終于還是妥協了，開始了帶着一個好奇寶寶生活的日子。

對于孤月瀾來說，一萬年後的世界與他當下所在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所以韓绮帶着神武鏡出門，他便睜大眼睛四處看，然後一面看一面問韓绮各種各樣的問題。

“那個屋子上面寫的是什麽字？你們寫的都是這種字嗎？”

“你們那邊怎麽那麽多人？他們都認識你嗎？”

“他們叫你師姐，你不是叫韓绮嗎？他們為什麽那麽叫你？”

“你要去哪裏練功，怎麽練……”

作為一個說話不喜歡說十個字以上的長句的人，韓绮實在是不想回答孤月瀾的問題，縱然對方是她拜了許多年的大神她也不能忍了，她捧着鏡子道：“安靜。”

孤月瀾捂住嘴，乖乖點頭。

這會兒兩個玄通宗的弟子走了過來，正好撞見了韓绮跟鏡子裏面的孤月瀾說話的場景，其中一名弟子驚訝的看着鏡子道：“這不是玄師叔的神武鏡麽？韓绮師姐，現在這是你的了？”

韓绮沉悶的“嗯”了一聲。

另一人也道：“師姐在對鏡子說話？那鏡裏有鏡靈？”

這世間的法器都有自己的等級，越是有靈性的法器，越是稀有，而能夠修煉出靈體，那便已經算得上是神器了，韓绮原本就有一把靈劍折雲，雖然沒有靈體，但是也已經相去不遠，而現在又有了一面神武鏡，已然是讓人歆羨不已。

韓绮知曉自己鋒芒太露，玄真宗與玄通宗許多弟子本就對她不滿，是以開口便要否認。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鏡子裏的孤月瀾就興高采烈的跟那兩名弟子打起了招呼：“是啊，我是神武鏡的鏡靈，你們是韓绮的師兄嗎？”

神器之所以是神器，是因為它們比世間大部分的靈器要厲害，所以它們一般都是非常孤高的，而相對的，它們所修煉出來的靈體也都是非常孤傲的。

比如說赤華真人的九天令的靈體就從來不拿正眼看南華派的弟子們，而紀師伯的問世劍劍靈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趁別人練功的時候來數落別人。

但是像孤月瀾這樣熱情開朗的鏡靈，他們還是頭一次遇上。

“他……他他他對我笑了？”那名玄通宗弟子被吓得不輕，連指着神武鏡的手指都顫了顫。

另一名弟子亦是見了鬼一般，兩個人對視一眼，原本還想接着和孤月瀾說話，卻被韓绮用眼神給逼退了。若是再說下去，也不知道孤月瀾會不會暴露，韓绮不願多說，便帶着神武鏡離開了。

只是當天下午，神武鏡認韓绮為主的事情就傳開了，并且幾乎全南華仙派都知道，神武鏡的鏡靈是個特別開朗的小夥子。

于是當韓绮去找顧雅的時候，就在那裏遇上了微生悅。微生悅得知了韓绮神武鏡的事情，心裏便好奇極了，是以早早就來了這裏，就等着韓绮來找顧雅。

“三師姐，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神武鏡？”微生悅滿眼都是期待。

韓绮無奈，将鏡子扔到了微生悅的手裏。

這兩個家夥都傻，真湊到一塊兒也不知道是誰比誰更傻。

微生悅高高興興的接過鏡子，在一旁跟鏡子裏面的孤月瀾聊起了天來。

韓绮想要問關于離恨的事時，卻發覺顧雅也在看那鏡子，韓绮又喚了一聲“師父”，顧雅才回過神來，低聲對韓绮道：“那不是鏡靈？”

韓绮沒料到連玄師叔都沒有發現的事情，竟被顧雅給發現了，她默然片刻才點了頭。

顧雅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提醒道：“別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師父？”韓绮看着他，覺得顧雅似乎知道一些什麽，卻又不肯細說，顧雅則立即便轉移了話題道：“昨天赤華真人布下的陣法很有用，今天什麽事也沒發生，不過那陣法已經有松動的痕跡了。長此以往也不是辦法，赤華打算聯手幾位師兄，明天我們一起鎮壓離恨獸，這兩天你們自己當心。”

“嗯。”韓绮答應下來，顧雅也沒有別的事說了，便讓韓绮先回去了。旁邊微生悅戀戀不舍的将鏡子還給了韓绮，鏡子裏外的兩個小家夥上演了一場分離大戲，看樣子就這一會兒已經聊得十分投緣了。

以往這個時候，韓绮都會去後山修煉，練完了再陪斬情說說話，不過多時斬情在說，韓绮聽。但是現在後山被離恨所占據，韓绮沒有辦法去，便只得另尋地方修煉。

韓绮往前走着，鏡子裏面的孤月瀾就問：“剛才那個人是你師弟嗎？你有多少個師弟呀？”

又開始了，韓绮在心裏嘆了口氣，打定主意不理他。

孤月瀾便自顧自的接着說：“我也有個哥哥，我們都是我爹教的，算起來他也是我師兄，他也是不喜歡說話，跟你有點像。”

“你為什麽不喜歡說話？”

韓绮頓足。

孤月瀾：“你怎麽停下來了？”

韓绮仍是沒有回應他，只是默然将手按在了折雲劍的劍柄上。

在韓绮的面前，站着一名女子，全身裹在黑袍裏，只有一雙赤眸帶着憎惡的神色看着韓绮，準确的說，是看着韓绮腰間的那把劍。這女子韓绮見過，在神武鏡當中見過，清微真人的靈獸離恨。

離恨獸踏前一步，厲聲道：“清微的折雲劍竟然淪落到被這種無知小輩所用，丫頭，将這把劍交出來。”

韓绮拔劍，卻不是要交劍：“它現在是我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