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結束
她利用了這個愛慕自己的人,曾經年少的面容,已經有了白發。她什麽都沒給他,卻讓他為自傾注了所有。這是她唯一的罪!
到此刻,她不想讓這個人為自己陪葬。
南爺笑笑,并不說話,而是繼續面對敵人的厮打。
劉桑追來,幫着南爺誅殺敵人。可敵人太多,他腹背受敵,最後被捅穿了心髒,倒地身亡。臨死前,他目光殷殷期盼看着南爺,唇角蠕動,似乎在說着什麽。眸子裏,有着不甘心。“南爺,走!!”
可惜誰也走不了。
方長老提刀而來,他殺紅了眼,眼裏是夢想即将破滅的恨。這麽多年,從他活着開始,就是為了恢複張家的天下,可如今,這一切都要被毀滅了。
他的恨,誰也攔不住。
好像所有的人都圍着他們來了,南爺已經有些雙眼模糊,他數不清,到底還有多少人,怎麽也殺不完。他機械一般,揮舞着刀,他不能倒下,不能讓阿柔被他們抓走。他真傻,怎麽看不出,阿柔心裏真正的願望呢?
要是早一點知道,他一定會幫着她實現心願的。他不會被富貴迷了眼,不會讓這幫人的花言巧語欺騙,以為只要擁有了天下,阿柔就會愛上他。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
所以他不能讓他們帶走阿柔,否則,她真的會瘋掉的。
方長老的人,被南爺的氣勢吓住,一時間不敢上前。兇狠的,總是怕不要命的。方長老砍死一個官兵,匆匆趕來,看到這一幕,冷哼道“誰殺了南廣義,誰就是下一任紅島島主!”
這就像一個魔咒,讓圍攻者興奮起來。
紅島島主,那是多麽風光的位置。金錢美人,要什麽要什麽。
原本還有些害怕的人,再次攻向南爺,人人的雙眼,都因為欲望,而變的血紅猙獰。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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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廣義豈是好對付的,他縱橫紅島多年,這一身的本事,從來就不是幾個小兵能撂倒的。原本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人,紛紛死于南廣義刀下。
只是可惜,南廣義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人。他還要保護南夫人,不覺間,身上已經被砍了許多傷口,血流不止。
南夫人眼看情形不對,拔下頭上的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道“都給我住手!!”
“你想幹什麽?!”方長老緊張道。
“讓他走,否則,我死在你們面前。沒了我,世上再也沒有張家!”南夫人狠狠道,見方長老猶豫,她刺進去一分,脖子流出猩紅的血液,無比醒目。
“慢着!!”方長老驚慌“你把簪子放下,一切好商量。”
南廣義緊張看着南夫人,深怕她做出過激的舉動。南夫人不看他的眼,繼續道“讓他走,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
方長老幾個喘息,想了想,點點頭。示意衆人讓開,放南廣義離開。
“不,我不會一個人走。”南爺拒絕這樣的方式離開。
南夫人苦求道“算我求你,走吧,你難道真要看着我死?”南廣義一聽,怕了。他什麽都不怕,就怕她受傷害。
南爺無奈,緩步往旁邊走,那裏有小船,可以逃離。可惜,天不遂人願。
方長老此事絕不會是個信守陳諾的人。
在南夫人不察之際,一人忽然從身後制住她,搶過她手裏的簪子。其他人見狀,再次攻擊向南爺。所有的陰謀詭計,在此刻都沒有用。南夫人眼看着那些人法瘋一般,圍攻南廣義。
直到刀劍砍傷了南廣義的腿,讓他跪在地上。南夫人眼睜睜看着敵人的刀劍,刺穿了南廣義的胸膛,鮮紅的血,從胸口湧出,染紅了甲板。
阿柔,對不起,我不能帶你走了。
南夫人發瘋一般掙脫,跑過去抱住南爺。她顫抖哭喊“不....不要.....”眼淚跟鮮血交織,模糊了一切。
她到底還是連累他了。
這世間,最後一個真心待她的人,就這樣,沒了。
“對不起....對不起......”南夫人哭的凄慘,聲音心酸痛苦。她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丈夫跟兒子死後,她已經沒有心了。可此時此刻,怎麽還是這麽痛苦。
方長老不屑看着這一幕,揮揮手道“趕緊,帶着她走。”他要的,從來都是南夫人。
南夫人低垂着臉,不說話,任由那幫人将她拉起來,走近方長老。
方長老似乎很滿意她這樣,轉身就要帶着人走。他已經準備好逃跑的船只,只要能離開,不愁不能東山再起。
上了船,看着自己漸漸遠離戰場,方長老心中得意。想要他死,沒那麽容易。
南夫人神情麻木,一臉血污。看着漸漸遠去的戰船,一言不發。
方長老見此,露出苦口婆心的樣子“阿柔,我都是為了張家好,等他日你登上大位,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你會感謝我的。”
海風鹹鹹的,吹過南夫人的臉龐。她終于擡頭,靜靜看一眼方長老。“不會的,你不會看到那一天的。”
方長老一頓,正要再次訓斥她,卻見她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黑球。上面的一端,連着引線。方長老還沒想明白那是什麽,南夫人已經扯掉了引線,撲過來,死死抱住他。
不過一瞬間,巨大的爆炸聲響起,整艘船都被炸毀,巨大的火力,讓兩人瞬間粉身碎骨。
一切都結束了!
随着南廣義的死,戰事終于分出勝負,投降的投降,死亡的死亡。梁融殺掉最後一個反抗者,收起利刀。他贏了,他終于贏了。
木家軍的人歡呼起來,人人都高興,誅殺了盜匪,這是多大的功績啊。
梁融響起關離,跑到木桶堆裏,興奮的拉她出來。大概是太高興,想要跟人分享,梁融一把抱住關離“阿離,你看到了嗎?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關離覺得自己應該開心的,可看到遠遠走來的馬無畏,她唇角的笑,僵硬住。
馬無畏前來,恭賀了梁融的勝利,又與他交談一番。關離聽着,大概是什麽承諾交接之事。想來,是林融,不,是梁融當初答應馬無畏的某些事吧。
梁融拿出一個信物,交給馬無畏,馬無畏看了開心離開。
此處只剩下關離跟梁融,關離想了想,開口道“我有一件事想問你。”這個人的身份太複雜,她有種感覺,自己眼下不問,以後也許就沒有機會再問了。
梁融一愣,笑笑道“你說。”
關離深深吸一口氣,跟他對視道“南爺跟我說,當初....是你将我打暈,扔進馬波房裏的。他說的,是真的嗎?”
梁融臉上的笑容漸漸冷卻,半響,他微微不安道“沒錯,是我做的。可是......”
關離心口一痛,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容,證明自己是個潇灑的人,可她怎麽也笑不出來。她聽見自己哽咽問道“為什麽要這麽做?”你難道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還是,你根本沒把我當朋友,也全然不在乎我的死活?
梁融看着她,有些不敢直視她的眼。“這件事,我以後再跟你解釋。”
“你是不是像南爺說的一樣,為了更好的接近馬無畏,讓他相信你。是不是像南爺說的,從來沒把我當兄弟當朋友,純粹只是在利用我??”關離很想知道,這個被自己當作朋友的人,是不是真的,從沒瞧得起她。
在他心裏,自己是不是自始至終,都只是個低賤的閹奴?
良久,梁融只能吐出一句“對不起。”
關離看着眼前的少年,哼笑一聲,深呼吸道“原來,是這樣。”她甩開梁融伸過來的手,自己爬出木桶,潇灑的甩一下頭“梁公子,我們也算是共同經歷幾次生死。你救過我,我也救過你,沒什麽對不起的。既然你不把我當朋友,那我也不敢自作多情,高攀你了。”
“希望......我們以後都不要再見面了。”
關離悲涼隐忍的臉,讓梁融心裏難受,可他不會表現出來,而是淡淡道“阿離,你聽我說.....”
“當心!!”關離打斷他的話,一把推開他。
梁融只覺得身側有一道冷光擦肩而過,然後關離的胸膛便被利箭刺穿。梁融被力道推倒在地,來不及拉扯關離,眼睜睜看着關離被那一箭的沖擊力撞擊,站在船側的關離,往後倒去,跌落戰船。
“阿離!!!”
梁融焦急站起來,看過去,只來得及看清海面上,激蕩的水紋。那中心位置,散發一圈又一圈波紋,哪裏還有關離的身影。
王铮發現了遠處的餘孽,飛快沖過去,殺了那人,等他轉身,就只看到自家公子焦急站起來,要跳下去救人。
幸好官兵趕緊拉住他,才沒有讓他跳下去。
這可是深不見底的大海,此事跳下去,水性不好的人,非死不可。何況公子身份高貴,怎麽能為了一個閹奴冒險。
攔下欲要救人的梁融,王铮勸慰道“公子,你一個人救不了他,還是讓水性好的士兵下棋。”
說罷,看向身後走來的木海平。
木海平會意,立刻吩咐屬下下海撈人。
梁融看着碧藍的大海,漸漸恢複神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裏的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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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青推開身上的屍體,艱難吐一口氣,罵道“你大爺的,想弄死老子,沒那麽容易。”黑青一身血漬,拿着刀站起來,這才發現船上全是朝廷的官兵。他們正舉着武器,虎視眈眈看着他。
黑青丢下武器,舉起雙手道“別動手,自己人。”
幾人看一眼黑青,想了想,将他帶到了主艙室。在那裏,父親給紗姑娘已經被看管起來,還有久違的馬幫主。
馬無畏淡淡看一眼黑青,沉默不說話,衆人都安靜的恨,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梁融走進船艙。黑青看過去,看到他身後的王铮,還有幾個大越的将領,再無其他。他一愣,忍不住問道“關離呢?”他記得關離當場拉着梁融跑的,他們不是應該在一起?
王铮看一眼黑青,覺得這下子真是哪壺不該提哪壺,小殿下情緒剛剛平複一些,怎麽又來提那個人。
梁融凝視黑青一會兒,又看了看同樣關心的紗姑娘,咽咽口水,艱難道“他....他為了救我,落水了。”
黑青聞言,瞪大眼,沖過去一把抓住梁融的衣襟。動作之快,王铮甚至來不及阻止“你他娘的知不知道她不會游泳,怎麽不派人去救他?”
王铮扯開黑青,焦急道“殿下當然派人去救她了,可.......”可搜索沒有結果。
黑青狠厲看他們一眼,冷冷問道“在哪裏落水的?”說罷,也不等他們回答,就要沖出去救人。紗姑娘看他們一眼,也沖出船艙。關離那丫頭,可是她離開南海的關鍵。
屋子裏一時間寂靜起來,木海平看着這一幕,心想這位關離也是個人物,能讓皇帝的親孫子放在心上。不過,這不關他的事,他關心的,是木家的未來。
從眼前看,木已成舟,他們還算幸運,跟了一個不錯的聰明人。這位小皇孫,也許能帶給木家不一樣的未來。
“殿下,張家餘孽皆已伏法,稍後如何處置,還請殿下示下。”木海平清楚,經此戰役,這位小皇孫在朝廷的分量注定不同了。
他會是唯一一個身有軍功的皇孫,在同輩中,已然是佼佼者。若是他日他的父王能登大寶,那他未必沒有機會,問鼎天下。
木海平的姿态放的低,馬無畏心中還是高興的。自己站對了人,安享晚年是沒有問題了。而黑武傑,則情緒複雜。他也算是張家餘孽,雖然沒有參與謀反,不知朝廷之後會怎樣處置他。
梁融淡淡掃視兩人一眼,恢複了人前的淡定從容。“木将軍,這位于此次戰役有功,稍後我會禀奏朝廷,說明情況。好生對待兩位,朝廷必有封賞。”
頓了頓,梁融又看向木海平道“此次戰役,木将軍居首功,我一定禀明聖上,為閣下請功。過幾日,你與我一同入王都,面見聖駕。”
木海平聞言,心中大喜,這對木家而言,簡直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木家自從被毛家驅趕到南海,已經多年未有入王都,此次戰役,給了木家翻身的機會。
看來這位小殿下不是個貪功的,如此,甚好。
屋子裏的人都很滿意這個結果,紛紛計劃接下來的收尾事宜。
黑青再一次猛然紮進水裏,一路深入,想要找尋關離的身影。可這裏是大海,水深不可測,饒是他有水性了得,也無能為力。當他第十次冒出水面的時候,紗姑娘阻止他繼續。“算了,都是命,強求不得。”
她是最不想關離出事的人,不僅僅因為錢財,更因為這個女孩的善良跟尊重。關離是唯一一個,不因為她是妓女而鄙夷她,并且尊重她,幫助她修理壞人的女子。這樣的人,世間難尋。
可她也明白,沒有水性的人,身中利箭,很難在海裏活下來。
黑青扶着小船的船沿,狠狠擊打幾下水面。心裏的憤恨惱怒,還有愧疚,當真是交纏在一起,十分難受。他苦笑幾下,自己欠下的這份債,大約是沒機會償還了。
“我就沒見過比她更傻的小子。”對一個利用他的人,還那麽重情義,黑青覺得心裏十分不好受。若是這小子有幾分恨他,恨不得殺了他,他或許還沒這麽難過。想了想黑青覺得自己難受的想哭,為了不讓人看出來,黑青再次潛入海裏。
紗姑娘坐在小船上,看着遠處升起的太陽,太陽很紅,已經冒出海平面。這一輪朝陽,滿是生命的氣息。海風吹來,紗姑娘感到一絲涼意,忍不住環抱住自己,看着蒼茫的大海,久久無法言語。她的心裏,是難過跟悵然。
朝廷的官兵在甲板上來來去去,一個個船艙檢查搜索。戰亂結束,紅島死了很多人,還有很多人投降了。朝廷不僅贏得了戰役,還有這麽多價值不菲的戰船,怎看,都是賺了。
每一場戰役裏,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若是一個士兵搜到什麽值錢的小東西,那就可以收歸己用,只有大量的財産才需要上繳朝廷。
木家軍縱然規矩嚴明一些,但也不會拘謹屬下搜刮一些小錢。只要不起哄鬧事,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當兵的不打仗就沒有油水來。
梁融走出船艙,就算經過一晚未休,此時此刻,他也沒有困意。兩個士兵在清理屍體,當梁融看見他們拖着南廣義的屍體時,喊住了兩人。
士兵不明所以,可還是遵循命令停下。梁融上前看着南廣義瞪大眼的屍體,心裏一陣感慨。伸手将他的雙眼捂下,閉上他的眼。“将這位的屍體收拾好,帶回去好好安葬吧。”
若是之前,他還憎恨南廣義的兇殘,知道他身後的故事後,心裏也是一陣憐憫。一個男人願意為了愛的人,走到今日這一步,這份情誼,對于從小見慣皇室情義淡薄的他來說,難能可貴。
他已經得知南夫人跟方長老同歸于盡,屍體他是找不到了,但是他願意為這對苦命鴛鴦,建立一個衣冠冢。
士兵聽從他的話,将屍體帶走。
梁融望着漸漸升起的朝陽,心中還是覺得寒冷。王铮看一眼殿下,也不知從哪裏找來一件披風,給梁融披上。“殿下,南海之事已經了結,屬下收到大殿下的來信,希望您早日回到王都。”
他從找到小殿下開始,就已經跟大殿下聯絡了。
梁融微微颔首,嘲諷笑笑“是啊,是時候回去了。”
王都裏,還有一筆帳,等着他去算呢!
番外 此去經年
張柔從被抓回來到現在,大約過去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裏,她哭過鬧過,最終都沒有回應。那些人不在乎她的痛苦跟快樂,她像是一只被擒住的野獸,人人都只想馴服她,拔掉她鋒利的爪子,讓她聽話懂事,做個好傀儡。
張柔不服,可漸漸的,她明白,哭鬧是改變不了什麽的。
又過了幾日,大約是覺得她被馴服了,方長老帶着人,出現在閣樓。
“你們要将我關到什麽時候?”張柔神情麻木質問道。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長者,是她痛苦的根源。若是可以,她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但是不行,她的兒子還在他手中。
方長老沉吟一下,坐到桌邊,苦口婆心道“阿柔,你這是何苦,我們做這一切,不都是為了你好嗎?黑家那小子根本就是在欺騙你,你又何苦為了一個負心人,傷心難過?”
他們告訴她,黑斯遠有了別的女人,張柔原本是不信的,可親眼見到自己心愛的人,跟別的女人耳鬓厮磨,兩具肉體交纏在一起,她惡心的難以言語。
就這樣,她惶惶回到紅島,整個人,失魂了很多日。耳邊一直回蕩着愛人那殘忍刻薄的言語,我怎麽會喜歡你,你不過是生的美麗一些。可性子實在驕縱任性,我消受不起。你還是回去當你的大小姐,莫要糾纏于我。
張柔痛苦難受,心如刀絞,恨不得誅殺了那對狗男女,可看着那張自己心愛的臉,她又如何也下不了手。最後丢盔棄甲,落荒而逃。
想到這裏,張柔壓下心口的疼痛,淡淡道“別裝模作樣了,你有什麽目的,直說吧。”
方長老一頓,想好的措辭在心中一堵,半響才道“阿柔,你父親已經過世,如今張家一脈,只剩你一個孩子。為了延續張家的血脈,我為你挑了幾門親事,只盼着你早日誕下麟兒,他日我去了地下,才有臉面見你的父親。”
張柔壓下翻湧的胃酸惡心,擡眼看一眼方長老。久久,吐出一句“随便吧。”說罷,翻個身,蓋上被子不再說話。
她知道,方長老并不是來跟她商量,不過是通知她一聲。不管她願意與否,答案都已經确定。她想逃,可是沒有能力逃。
方長老說的沒錯,張家只剩她這一條血脈,這些人,怎麽可能放過她?
方長老不惱她的态度,依舊笑意盈盈,把張柔當作一個耍小性子的女孩。等他離去,張柔才轉身,躺在床上,看着頭頂的鲛紗帳,想起自己偷聽到的傳聞。
她竟然,是被強暴所生。
故事說來狗血下作,她的父親,又或者,原本該是她爺爺的人,這一輩子,勤懇在女人的肚皮上耕作,可到頭來,也只得了她父親一個兒子。
為了不讓自己家絕後,這位張家家主,一直想盡各種辦法,意欲生養子嗣,可惜女人弄了很多,兒子再也沒生出來。
後來兒子長大,他為了延續血脈,在兒子剛成年的時候,就為他迎娶了妻子,希望早些看到孫子,兒孫滿堂。
未料,這兒子是個不省心的,跟人在利州城裏胡鬧,不知得罪了誰,被人害死了。張易來不及悲憤,心中開始擔憂的是,後繼無人。
那一夜,狂風大作,瘋癫的張易,竟然在靈堂上奸污了自己的兒媳。所有一切,只為延續血脈。不久之後,便有了她,世人都以為,她是遺腹子。可只有少數人知道,她不過是個亂倫的孽種。
張柔從沒如此痛恨自己的身份,如果可以,她多想做一個,普通的漁家女。
再一次見到南廣義,張柔是詫異的。她怎麽也想不到,當初這個稚嫩的少年,如今已經長成高大的青年。當初她在海邊玩耍,偶遇他被人追殺。她救下了他,給他一筆錢,讓他能好好生活,不要淪為海盜。
可如今,這個長成的少年,身上已經有了血氣。
那是殺過人以後,才會有的狠厲。
方長老為了彰顯自己的公允,讓十個長老各自選派了人來競争,最後剩下幾個人,供張柔選,看着他裝作公平公正的樣子,張柔笑的譏諷。多麽僞善的一群人,裝作對她很恭敬,可哪個不是在利用她?
她原本十分抗拒這荒謬的事,但看到南廣義,她改了主意。與其讓不知名的人留在身邊,不如選擇一個愛慕她的男人。
她何其聰明,怎麽會不了解男人愛慕的眼光,那時候的她,心中還沒有那麽恨,她不過是不想如了他們的願,可後來,得知兒子跟丈夫的死訊,她才徹底瘋狂了。
事情還是一個奴婢無意間說漏了嘴,她才知道的。那時候,她才剛剛新婚,讓南廣義成了她的丈夫。
一個無知的奴婢,在酒後失言,讓她得到消息。原來,她的愛人,黑斯遠從沒背叛她,他是為了她還有孩子的安危,才不得不那麽做的。從他妥協作戲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作為黑龍幫的次子,作為張家的家臣之一,他怎麽會不明白,自己破壞了規矩,違背了誓言,下場只有一死。
他們太弱小,抵不過龐大的家臣勢力。
黑斯遠渴望用自己的死,換妻子跟兒子的活。可單純的他不知道,在他死後不到一個月,下人的粗心,就導致他的兒子死于風疾。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張柔毫不猶豫殺掉了婢女。她裝作被冒犯生氣的樣子,其實是為了隐瞞自己已經知道真相的事實。
她一面讓南廣義幫着他找兒子,一面悄悄開始布局。
那一刻,她無比冷靜,知道吵鬧掙紮解決不了問題。而且,兒子跟丈夫都已經死了,她不能只會哭泣。
張柔笑意盈盈應對着長老們,裝作身體不适,心甘情願被困在南家堡,而實際上,她暗中聯絡黑武傑,布下一個又一個局,漸漸削弱長老們的勢力,讓他們相互傾軋。
但是這還不夠,她心中的恨,不止是這一點人命就能平息的。她要的,是所有的人,為自己的憤怒陪葬。她要這些喝着她的血,享受的榮華富貴的生命,全都死無葬生之地。
後來,她的确如願了。
紅島的長老們,帶着金庫中的啞炮,妄圖攻占百湖島。可每一個人,都死的凄慘。更狠的是,當她離開紅島的時候,啓動了自毀裝置,那座罪孽的島嶼,徹底沉入大海。
她瘋狂又痛快,這場報複,終于平息了她的怒火。
可是,當看到南廣義為自己喪命的時候,她哭了。這麽多年沒有落淚,她以為自己早已涼薄麻木,再沒有心。
可是這個心甘情願被她利用的人,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不僅沒有恨她,還想着帶她逃走。為了她能活下去,生生死于非命。
他其實可以自己逃的,沒有她,他一定能活得很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南廣義停止呼吸,死在她懷裏的瞬間,她終于明白,自己早已愛上這個男人。可是,愛比不上恨,恨讓人蒙蔽了雙眼。
抱着方長老臨死的那一刻,她在想,如果她不顧一切跟南廣義走,他們會不會幸福?
好像不會,因為方長老這些瘋子,不會放過她。
百年前的帝王夢,在她死的那一瞬間,徹底終結。
張柔感覺自己的軀體灼熱撕裂開來,腦袋沉入大海,睜着眼,看着蔚藍的天。她想,若有來世,南廣義,請讓我償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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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怕不怕死?
怕的,大部分人都怕死。這是本能,求生的本能。南廣義感覺冰冷的刀,刺穿了自己的胸膛,那麽痛,撕心裂肺的疼。
可他不能退,他要帶着妻子離開這裏,離開這肮髒的欲望漩渦。
可是,他失敗了。航行的船只,在暴風天裏,遭遇漩渦洪流,很少有人能活下來。倒地的那一瞬間,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對不起,阿柔,我無法帶你走了。
南廣義回想這短暫的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是成親那一日,他掀開蓋頭,看到嬌豔如花的妻子。那一瞬間,他覺着自己這一生圓滿了。
張柔是他心裏的一個夢,美夢成真,再沒有比這更巨大的幸福。
南廣義出生在利州城邊緣,一個小小的漁村。村子裏的人,靠打魚為生,只是大海無情,稍有不慎,就會丢掉性命。
南廣義三歲的時候,父親出海捕魚,死于非命,再也沒有回來。有人說,他是去給龍王當女婿了,也有人說,他死于海盜之手。傳聞很多,但是他們不關心。
因為對于南廣義這樣貧窮的漁家來說,光是活着,都已經耗盡全力,拿什麽報仇?
為了養活兒子,南廣義的母親帶着他改嫁。可惜,那家人對他們并不好,因為南廣義是個拖油瓶,被那家的婆婆當成出氣筒,成日打罵。
母親常常落淚為他包紮傷口,母親不是個厲害的人,遇到事只能讓他忍。忍到大一些,就能自己養活自己,離開這個家了。
南廣義心中攢着火,可為了母親,他都忍下來了。
但是他低估了人心的下作,那個曾經答應會對母親好的男人,竟然在喝酒賭博之後,将母親賭掉了。母親不願意,上吊而死。
南廣義發了瘋,在十三歲的時候,用毒藥毒死了繼父一家人。
從那以後,南廣義開始流浪,讨飯過活。被人打是經常的事,在打鬥中,漸漸摸出門道,竟是自學了一身武功。
遇見張柔的那一天,他被一幫小海盜搶劫,打的渾身是傷,好不容易逃出來,因為耗盡力氣,動彈不得。
當時的張柔,就像是天上掉下的仙女,美的不食人間煙火。他曾經以為,自己到了天上,見到了仙女。
可是身體的疼痛提醒他,他還在人間。
張柔溫柔的笑容,讓他溫暖,在母親之後,再沒有人這樣溫柔疼惜的看着他。他聽到自己砰砰的心跳聲,第一次,他有些自形慚愧。
張柔輕笑着為他上藥,給他準備吃食“你別怕,這裏很安全。”
南廣義在那一瞬間,愛上了這個女子。
張柔給他留下錢財,便離開了,卻不知,從那以後,自己成了南廣義心中的夢。
經過多方打探,南廣義終于知道了張柔的身份,他想盡各種辦法讓自己成長,只為了再次與她相見時,自己有勇氣跟能力,迎娶她。
終于,機會來了。他知道紅島的長老們在為她招婿,他極力鑽營,進入方長老門下,成為候選人之一,再次見到張柔的那天,他清楚的感覺到,她認出了他。
他心跳的厲害,若是可以,他當場就想跑過去問問,“我是南廣義,你還記得我嗎?”
比賽勝利,他成了她的丈夫。他并在乎什麽紅島島主位置,從始至終,他想要的都是張柔。這是他最大的幸福!
只是越接近她,他卻覺得她離自己越遠。哪怕夜裏抱着她,也感覺不到她的溫暖。
他以為是自己不夠好,一直努力,将紅島變成最賺錢的島,可後來他才明白,他越是這麽做,張柔就越恨他。
她要的,是紅島衆人的滅亡。
一起逃命的瞬間,南廣義第一次覺得,自己觸摸到她的心。她對自己笑,她為了自己活下去,可以以死威脅。那一天,他覺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只是,天不遂人願,他們的敵人,太強大。
死亡如期而至,紅色的血液濺濕了甲板,紅的罪惡,腥的涼薄。南廣義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麽失敗,他舍不得阿柔難過,不想她再次回到紅島,淪為長老們的囚徒。
想到會有另外一個人,逼迫她生子繁育,成了奴隸,他心中的恨,便化成力氣,死死抵抗。他殺了很多人,屍體遍布周圍,可是,人太多了,多到他無能為力。
對不起,阿柔,我不能帶你走了。
張柔抱着南廣義的屍體,悲痛不能自己,她眸子裏全是恨,全是痛,眼淚在眼眶打轉,怎麽也流不出來。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南廣義多想擦掉她的眼淚,讓她不要哭,可是,他出不了聲。出氣比進氣多,心髒終于停止跳動,南廣義睜大眼,死不瞑目。
他看着張柔被人拖走,下了船,消失在甲板上。他好恨,為什麽他們不能是普通人,不能簡單快活的過着?
為什麽老天爺,要這樣為難他們,讓他們淪為別人的棋子,生不由己。這世道,怎麽如此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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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姑娘幫着收斂了南廣義的屍體,又在海上撈起一節斷臂,上面有一枚戒指,藍寶石的。紗姑娘認出來,那是南夫人戴過的。
她親眼目睹了南廣義的死,也親眼看到南夫人的自殺跟報複。第一次,她覺得人生蒼涼,世事無常。原本的霸主,不過一日的功夫,就死于非命。
對于南廣義跟南夫人的故事,她其實早有耳聞。
從她出現在紅島,就打探過南家堡的情況。起初,是因為計劃需要。後來,是心中懷疑。
她從小就見識了男人的涼薄自私,她父親就是最好的例子。
因為看中母親的香料方子,又迷上母親的美色。他的父親,還是個小縣令的喬大人,使了陰謀,威逼母親成為他的外室。
母親生下她以後,父親就厭倦了母親。對她非打即罵,發洩種種怒火。紗姑娘從小看着母親受罪,無數次想救助母親,卻被父親毒打。
從那以後,她恨毒了父親。或者,她憎恨天下所有的男人。
她一日日長大,越發美貌,父親終于發現她的價值,想要用她,去換更好的前程。可母親不願意,殊死抵抗,卻遭遇父親更加粗暴的對待。
這個外人眼中溫文有禮,清廉的好官,其實是個暴虐的劊子手。
為了自己的利益,他無所不用其極。
紗姑娘那時候很傻,以為答應父親嫁給上司的兒子,就能換來母親的幸福,可天知道,那個兒子竟然是個傻子。
他有着跟父親一樣暴虐的脾氣。
母親不願意,上吊死去,可父親并未停下逼迫。紗姑娘當時握緊了匕首,心中發誓,等那男人一進來,自己就跟他同歸于盡。
可她在家中等了很久,沒等來暴虐的父親,卻等來了朝廷的官兵。
原來姓喬的被人算計,成了通敵賣國的罪人。
紗姑娘還來不及高興,就被充入妓院,成了賤籍。若不是後來遇到師傅,她大約,就真的生不如死。
紗姑娘并不相信,世間有男人會心甘情願為一個女人,舍棄所有。男人的心裏,只有權利欲望。女人對男人而已,不過是可以輕易抛棄的一件衣服,有時候,甚至比不上一套昂貴的茶具。
但是看到南廣義拖着南夫人逃亡,甚至寧願死,也不願意退縮的時候。她動容了,原來這世間,真有這樣深情的男子。
愛一個人,哪怕知道她在欺騙利用自己,也心甘情願守護她。
她救不了這對夫妻,但是她可以幫這兩人安葬在一起。但願,來生的他們能生活在幸福平安的家庭,做一對簡單快樂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