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盧笑笑頓時一臉的頹敗,她站着, 晃了一下, 不能承受住陸時城的目光,因為他言出必行。
可, 煎熬了十七年,該來的還是終于來了。盧笑笑餘光瞥見那兩封信,大腦痙攣,她垂下眼, 說:
“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麽?”陸時城反诘, 她心虛的表情讓他的恨意漸漸沸騰。
盧笑笑顫抖着擡起頭來, 屏住呼吸, 把藏了十七年的, 仿佛是停留在世界邊緣的秘密,這麽輕易, 又如此艱難地說了出來:
“是,雲昭高考後就給你寫了信,她找到我,我們在小樹林裏說話。”她牙齒交錯,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被人看見, 很快,岑子墨找到我她威脅我,我只好把信給了她。”
“你看了嗎?”陸時城咄咄逼人,“她威脅你?威脅你什麽?難道岑子墨能敢殺了你?還是有那麽大能量逼大學不錄取你?”
盧笑笑心裏一震, 他太精明,根本瞞不住他的。她本能地躲開他的目光,忽然,滿臉是淚的擡起臉:
“對不起,陸時城,是我的錯。岑子墨是說了威脅我的話,當時,我其實心裏壓根不怕她,我中邪了,我知道你喜歡雲昭我真沒想到她居然也喜歡你,還會給你寫信。你要是看了信,也許就不會出國了會跟她在一起,到時,為了避嫌,你也不會允許我跟你走那麽近了,我不想,我嫉妒雲昭……”
善惡只在一念之間。
十七年前,當她心底砰砰直跳把沒有署名的信撕開看過,又買了一樣的信封裝上,并交給岑子墨後,她自欺欺人:
我是被逼的。
是岑子墨自己找上門的,我沒有找她。
沒有人能擁有陸時城,所以,世界是美好的。而雲昭打破了誰也不能擁有他的平衡,錯在雲昭。
再後來,岑子墨派人天天盯她,當她把陸時城的回信也交給岑子墨時,盧笑笑知道,世界安全了。
直到最後,雲昭死去,自己慢慢長大面對往事,盧笑笑再無法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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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老師那裏知道,雲昭上吊自殺,原因不詳。
老師悲痛的表情,記憶猶新,那是全年級最優秀的學生。那時候,雲昭在老師的指導下,已經報了TOP1學校。
她甚至不敢深究,只潦草編造謊言告訴陸時城,因為她不說,陸時城就會從別人嘴裏知道。
發生過的事,總會留下痕跡。
盧笑笑把一切說出來,像解脫,又像是認命般地等待審判。十七年了,她沒辦法面對自己的卑鄙陰暗,也知道陸時城無法承受真相。
果然,陸時城雙目赤紅,他用刀一樣的目光已經在剮着自己。
這些年,他以為沒什麽會比雲昭死亡這件事更潰爛人心的了。多少個夜深人靜,她的死亡,把自己撕扯得七零八落。
他是那種最會和自己較勁的人。
可如今,更醜陋的真相浮上來,空氣中都是腐爛的屍臭味道。好像,雲昭的遺骸被放到眼前,每一根骨頭,都在向他訴說着癌細胞一樣複制的痛苦。
“她到底是怎麽死的?”他盯着她,要把人看穿。
“我不知道,陸時城,當時我怕你受不了你會發瘋,我沒敢告訴你。我雖然知道她是自殺,可我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麽自殺。”盧笑笑慌了,害怕陸時城不相信自己,臉上神情,變得跟十七年高中時代如出一轍。
也許,他們都會在某個時刻重現少年時的模樣。
但盧笑笑只是絕望地看着他,如果,陸時城不會原諒她,這一輩子她都将永遠無法釋懷,無法真正快樂。
“陸時城,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雲昭,我知道,雲昭是個好姑娘她也信任我,她說我是你的好朋友,可我害了你們倆……”盧笑笑哭出來,泣不成聲,成年後誰還會在人前這麽哭呢?有再多淚,也得沒人的地兒發洩。
辦公室裏寂靜。
陸時城需要獨處,不需要聽她哭訴也不需要道歉,他站起來,走到盧笑笑面前壓低聲音充滿仇恨:
“我想掐死你,盧笑笑,你死有什麽用,雲昭回不來了。”
他眼圈泛紅,握緊的拳頭骨節錯的直響。可是,打女人這種事他是不願意做的,那些被捉弄被欺騙的荒謬感逼仄而來,卻無能為力。
“滾。”他輕輕吐出這個字,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又安靜了。
陸時城跌坐在椅中,阖上眼,久久沒動彈一下。
破裂了,盡管他現在有了想要的姑娘,可盧笑笑被他剔除,她對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怎麽會不清楚?可他麻痹了,大意了,以為兩人做成朋友她人不錯終究有一天會淡。
思緒成混沌的黑色海洋,漂浮的是原油,陸時城腦子裏忽然一個警醒,他第一次明白,雲昭害怕的是什麽。
電話響了,周濂的聲音傳過來:“晚上到我這裏吃飯。”
有些話,無需點破,陸時城知道母親想談什麽,而他不想談,他說:“改天,今晚浮世彙我有飯局。”
拒絕的也利索,陸時城是真的有飯局,進了浮世彙,見到生意夥伴他又還是那個低調不愛出風頭優雅蘊藉的陸時城。
談完項目,說起最近房地産的風向,大家一致認為政策是要收的,銀行需要謹慎。不過,無論到什麽年頭都有人敢火中取栗,這種事,陸時城也不是沒做過。
吃完飯,到樓下放松,李經理把人領進來,音樂學院那姑娘見到陸時城的瞬間眼睛亮了一下,有段日子沒見,他怎麽好像清瘦了?
這回,陸時城沒點她彈曲子,也不聊天,只是讓人安安靜靜在身邊坐着。
“需要我做點什麽嗎?”她目光投向雪茄櫃,眼前這個男人,是習慣別人伺候的,不能他說,你要主動看出來。
陸時城變得沉靜而憂郁,讓女人心疼,她看着他這張臉心也跟着怦然而動,母性被勾出來,溫柔說:
“心情不好?”
他轉臉,這麽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嗯,還是很漂亮但也只是腦子裏一個客觀符號,聲音夠溫柔,看起來那麽善解人意。
可他興致缺缺,燈火闌珊。
陸時城笑笑,摸了摸她的頭發,什麽都沒說,起身到衛生間。
再出來,這姑娘堵在了門口,在幽暗的燈光下忽然抱住他:“你怎麽了?我覺得你有心事,跟我說說好嗎?”
她忍不住了,知道這是越界可能會讓他反感,但就是心疼他。
陸時城內心麻木,他空得很,讓人這麽抱自己片刻,忽然擁着她往外帶,說:
“在車裏做,介意嗎?”
怎麽會介意,只是出來這一段路兩人分開,上車後,她饞貓似的拱上來,不住地親吻他,陸時城沒有反應只覺得熱熱的兩片唇讓人煩躁。
他試着調動自己的欲望,沒有,在那雙柔軟的手解自己腰帶時,他按住了她:“抱歉,我不想做了。”
任何人在這種時候被拒絕,都是很傷顏面的。
她僵硬了下,手收回去,問他:“怎麽了,剛才不是好好的嗎?”
陸時城目視前方,他說:“以後我不會再點你的臺,你也不要主動來靠近我,就這樣。”
突如其來,女孩子錯愕不已,她不能信,眼前的男人英俊頭腦聰慧身家不凡,他又是那麽地慷慨懂你。盡管,她清楚他的風流和遙遠,可兩人之間并沒有發生任何的不愉快,她不覺得自己哪裏得罪了他。
“陸總,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麽?”
“沒有,我膩了。”他做最後的紳士,傾身去開車門,冷風灌入。
女孩子的臉憋漲通紅,說:“是因為雪莉嗎?”
其實,雲昭早就從浮世彙辭了出去。可她知道,陸時城看雲昭的表情很不一樣,她留心過,每當雲昭中途出去,陸時城也總會借故離開,這樣的直覺,不會錯。
雪莉……他一時都沒反應過是誰,想了想,冷着臉說:“我不喜歡別人管我的事,我記得,我們每一次去酒店我都付了錢的。”
一下撕破溫情脈脈的那層紗,男人的本來面目,就是這樣,不是嗎?她早就知道,為什麽這一刻還是覺得恥辱而難過?
充其量,自己只算是他一個短期炮友,而在這段時間裏,他還擁有着其他女人。
“陸總,我不會管您的私生活,剛才是我多嘴了,只是,您能別趕我走嗎?”她心裏直跳,不顧廉恥地想要挽留,愛真的讓人卑賤。
這樣的男人,誰不想擁有呢?
能多在他身邊停留一天,是一天。
“剛才,我想我把話說的夠清楚,”他語氣冷淡,“下車,不要耽誤我的時間。”
足夠冷血,足夠無情,她臉一下燒得滾燙倉促地從這輛鮮少坐卻貪戀無比的車子裏下來。
陸時城知道自己想見誰,想吻誰,想上誰。他看一眼浮世彙,拿出手機,給裏面的夥伴打了個告辭電話,驅車往A大來。
快到時,在最後一個紅綠燈路口,幾個年輕的男男女女看着像學生有說有笑地從人行道上走過。
落單的那個,嚴格不算,只是和同學們有一米左右的距離,看着眼熟,戴着頂白色的小絨帽,穿牛角扣大衣,嘴巴縮在圍巾裏。
陸時城忽然就笑了,可很快,笑意慢慢消散:雲昭和同學們有距離,像是刻意保持,又沒有離太遠。
有姑娘回頭似乎叫了她一句,她點頭,加快步子過綠燈。
目光這麽一路尾随,該走了,陸時城在看她,被人在後面鳴了兩聲喇叭。
他把車就近停了,鎖車走人。長腿一邁,走上冷風撲面的街頭,默默跟着前面幾個學生。
青春熱烈,宛似驕陽,這樣的冬夜算得了什麽?說笑間,有人無意轉身看到陸時城,驚鴻一瞥似的趕緊搗搗同伴,壓低聲音:
“哎,後面跟了好帥一男的,那腿,哇,老長了!”
雲昭沒聽到,被人碰到肩膀轉過頭,看到那個身影,微微愣住。
小小的一張臉上,盡是恐慌,兩人的關系就是這麽見不得光。回過神,她和旁邊的女生咬耳朵:
“我去對面超市買那個,家裏沒了,你們先走。”
其他同學不明就裏,倒也走了。
她假裝過馬路,快速跑過去,餘光一掃,陸時城卻站在原地路燈下沒動。
雲昭只好進店真買了衛生巾,再出來,陸時城在那頭等着她。
躲不掉的。
“你為什麽跟蹤我?”她沒好聲氣,憋着嗓子,又恐路人注意到什麽盡量自若走着。
陸時城慢慢地跟,只是問:“冷嗎?”
雲昭眼睛裏蒙上了一層淡薄的霧氣,低頭看自己的影子:“我跟同學們聚餐,你這樣跟着,人家要是看見了肯定想我什麽。”
這回,他淡淡答說:“我知道,是我給你太大的壓力了,我只是想見見你,跟你說說話。”
衣領上,還留着別的女人的長發,陸時城沒在意,可雲昭在擡臉看他時分明看到大衣領口有什麽光澤一閃,曲起,在燈光的折射下看出來是女人的頭發。
不知怎的,她脫口而出:“你從浮世彙剛消遣出來對不對?”
陸時城微覺詫異,卻沒掩飾:“是,我談完事情過來的。”
“你是在床上跟人談事情吧?”雲昭攥緊了手中的塑料袋,心中一下難受至極,這個混蛋,為什麽還要來找她?
陸時城蹙眉:“你什麽意思?我跟幾個男人為什麽要在床上談事情?”
撒謊精,雲昭鄙夷地看着他:“以前,你不是無恥地挺坦蕩嗎?上過的女人比我見的都多……”
“雲昭!”陸時城被她說的惱羞成怒,他心情陰郁,粗暴打斷她,“我去浮世彙我沒否認,你上來就一股火.藥味兒,”深吸口氣,看她本粉瑩瑩透亮的一張臉,寫滿郁郁寡歡,他聲音努力放溫和下來,“其他的,我什麽都沒做。”
是啊,他做不做的,自己是他什麽人管的住嗎?
“你想做,那是你的事,你錢很多也許有人心甘情願,可是我不願意,你為什麽要來找我?”雲昭心情更晦暗了,晚上,飯桌上大家開起男女朋友的玩笑,有人随口問她,被另一人悄悄扯了扯胳膊。
一個動作,足以讓她自慚形穢,覺得自己肮髒,同學們都心知肚明。
“我什麽時候想做了?你怎麽知道我想?”陸時城對她這麽死倔非要說幾句添堵的話做派,消磨着耐心。
雲昭不說話了,她低着頭,繼續往前走。
“昭昭,我們不吵架好嗎?我來,是因為我想見你,除了你,我誰都不想見。”陸時城緊跟着她,瞧,地上她的影子都那麽可愛。
嘴唇張了張,問她,“剛才,我見你和同學們關系似乎不是太親密,怎麽了,鬧別扭了嗎?你是不是不太喜歡和別人打交道?”
雲昭嗓子眼堵得發疼,忽然止步,轉過身狠狠地搡了一把陸時城,他沒着意,一個趔趄,從路牙石踩空掉下去,險些跌倒。
“你說為什麽?”她哭了,“你說我為什麽不跟同學們親密?都知道我當小三被人打到學校裏來,聚餐肯叫我,已經是看得起我,最大的善意了,我怎麽有臉真當自己一清二白高高興興跟大家一起?我沒資格!”
說着,她蹲下來,傷心地用手套捂住臉。
陸時城的臉,忽然覺得很疼。他靠近她,單膝跪地上,抱着雲昭起來攬進懷裏:
“對不起。”
“對不起?”雲昭掙紮着,仰起小臉,“你說對不起有什麽用?發生過的事,能時間倒流,不讓它發生嗎?”
陸時城靜默半晌,一時沒有接話,望了望四下燈火,說:“沒用,也不能,所以我補償可以嗎?我會對你好的,你可以不信我但你試一試行嗎?”
“我為什麽要在你身上試錯?你有資本,我沒有,”雲昭不理會他這一套,語氣冰冷,“你這個人做事永遠不光彩,陸時城,如果你真的喜歡我,想跟我在一起。當初,就應該先離婚,好好跟我相處。可是你沒有你這個人只會下作的手段,你玩女人玩慣了,可沒想到我死活就是不肯跟你在一起,你不甘心,拿權勢來壓我,等我答應了,你心滿意足全身而退,我不過你風流史上一個稍微多花點時間的名字,到時,你大可嘲笑我,看,還不是被我玩弄的賤人?”
她太敢說了,完全不是平日裏安安靜靜甚至有些內向拘謹的樣子,睜着淚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把話甩他臉上。
陸時城一陣心悸,他小看她,以為她天真純潔懵懵懂懂,可她不是傻姑娘。
沒錯,他一開始沒想着負責,也沒想着長久,可他現在變卦了。人是真的,就在眼前,可以開口跟他吵架跟他怎麽鬧都行,只要人在,但她為什麽總要提那兩個讓他心情不悅的字眼?陸時城呼吸有些亂,聲音冷硬:
“有事說事,不要總拿侮辱性的字眼說自己,你剛才落單,我看着心裏其實很難受,你……”
他突然不往下說,轉口兇道,“道歉,聽到了嗎?”說着,擡手用力推她肩膀一下,手一指,警告意味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