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apter.(1)
——當海平線上第一縷晨曦刺破雲層的時刻，潔白的帆布像是鵝的胸脯一樣高高鼓起，船頭驀然破開海面，白色水花“嘶嘶”着濺開。整條船平穩而快速地航行在茫茫大海之上，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筆直的水痕。
如同來時那樣，卡爾趴在船舷上，望着神秘依舊的遺忘之島被愈加濃郁的霧氣籠罩，終于慢慢消失在視野中。卡爾握着手裏瑩藍的海珍珠，久久沉默。
“……靈魂契約消失了。”
他身後，同樣駐足眺望的艾伯特低語了一句，聲音中隐隐有種莫名的惆悵。
卡爾低聲問他：“你說，那只藍發海妖為什麽要那樣幫助我們？明明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不是嗎？”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神的指使吧。”
原本這只是玩笑似的一句話，但兩個少年忽然不約而同地想起那本晦澀難懂、偏生幾次應驗的“神谕”，齊齊沉默了。
——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雖然格諾瓦大陸上各種宗教數不勝數，更有光明神殿和黑暗神殿兩座龐然大物挑起争端無數，但除了自稱“神之使者”的教皇外，實際上并沒有其他人真正見過所謂的“神明”——世上是否真的有神？恐怕沒有任何人能絕對肯定地回答。
——不過，兩人能肯定的是，那只藍發海妖、包括他們曾經遇見的許許多多或友善或邪惡的生靈，一定都遵從着冥冥中的某種神秘的規律，為他們的救世之路增加更多的波折和，變數。
他們，最終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啊啊啊——”
想得頭痛的卡爾猛地甩頭，像是要一下子把所有不良情緒都甩掉，他擡起頭故意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
“哎呀反正已經找到‘海的眼淚’了，其他的想那麽多幹什麽，我們還是商量一下接下來要怎麽辦吧！”
讓他這麽一喊什麽惆悵凝重都頓時跑光了。回過神的艾伯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理了理挺括的衣領，當放下手時，已經又是那個懶洋洋的金發貴族少年了。
“按理接下來當然是回布爾諾，把東西交給大祭司了……”雙手抱胸，艾伯特看似漫不經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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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卻再次卡殼了，好一會都沒有開口。
甲板的另一邊，塞維爾還在信誓旦旦地對阿格尼絲保證他手上的糖果一定是今天的最後一塊；弗洛拉正靠在牆邊專注地擦拭着她那把秘銀打造的長弓；至于阿爾弗雷德一如既往地不見蹤影……
“艾伯特你……也看出我們此行很不對勁了嗎？”
卡爾低下聲音遲疑地問。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遲鈍麽腦袋裏裝滿肌肉的小子？”
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一句，艾伯特幹脆了當地道：“事情早就很明顯了——遺忘之島不是現階段的我們能闖過的地方。”
——他們現在的力量還不夠。正因為力量不夠，所以在此行中他們才會處處受制，更完全失去主動的地位……可以說如果不是那個藍發海妖不明原因的幫助，他們是絕不可能完成任務的。
“你說……大祭司知道這件事嗎？”
半晌，卡爾艱難地問出口。
被譽為“活着的史書”的大祭司……真的會不知道海妖的力量有多麽強大嗎？
如果……如果知道的話，他又為什麽執意要求他們前來遺忘之島呢？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不得不對一直信任敬仰的長者産生懷疑不會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尤其是對異常重感情的卡爾來說，得到強大力量的喜悅完全無法抵消可能被親近之人背叛的痛苦。
“……也不一定就是我們想的那樣。大祭司畢竟是光明教皇之下的第一人，怎麽也不可能投到黑暗那一方。至于他的目的，我們回去以後自然就會知道了，他瞞不了多久的。”
艾伯特用力拍了拍卡爾的肩膀，“你不是總說什麽‘要一直向着太陽奔跑'嗎？雖然蠢了點……不過那時的你可比現在的你有勇氣的多。”
“那時是我太天真了……”
卡爾苦笑了下，目光觸及到東方天際的那抹刺眼的紅——
忽然憶起自己從那場夢中醒來時的心情，他怔了半晌，終是漸漸平靜下來。那張看似平凡的面容上，堅定最終還是取代了迷茫——
“艾伯特你說的對。雖然我的确很遲鈍、很天真，可是遲鈍和天真都不如失去勇氣可怕。未來的事誰也不知道，現在就因為不确定的事而失去信心才是真的沒救了。”
“況且……就算真的将會發生我非常難以接受的事情——”
“我也一定會阻止它的！！！”
卡爾握着拳頭朝天空大喊！
畢竟，他是“救世主”——未來的英雄不是麽？！
……艾伯特滿頭黑線地瞧着剛還沮喪得不行的某人跟突然打了雞血一樣沖着天空使勁揮了幾拳，之後又轉過身，揮舞手臂大聲呼喚着因為他的叫聲正疑惑地望過來的同伴們，那激動不已的模樣……蠢得簡直讓他不能直視……
——不過，唔，比起剛才，這家夥果然還是要這樣看起來才更順眼點嘛。
把同伴們都召集到船頭，卡爾站在最前方，熱血澎湃之下，一手插腰，一手“唰”地指向東邊的旭日，大喊道——“讓我們一直向着太陽航行吧！！”
其他人-_-||
卡爾才不管自己看起來蠢不蠢，他又是一聲斷喝——
“下一站是——布爾諾城！！！”
……布爾諾城麽？
這次雖然失敗了……可卡爾他們應該也已經發現大祭司不對勁了，回去後大概會有一場不小的混亂……
——說不定，她還能再找到機會呢。
衆多冒險者中，白衣祭司一如既往地笑容柔和溫暖。
☆、The end.
番外
夜空，晴海。
銀色的圓月下，寬闊的海面波光粼粼，遠處細浪翻卷，傳來似有似無的低吟聲。
只存在傳說中的半人半魚生物靠坐在某塊礁石上，白皙上身幾乎完全赤、裸，精致昳麗的五官無處不顯示着神明的愛憐。濃密的藍色卷發披散于光潔的背部，身下那條泛着鱗鱗光澤的深藍色魚尾無意識地輕拍礁石邊緣，濺起細碎的白色泡沫。
夜色裏，整幅畫面美得令人窒息。
“……神……神，你在麽？”
随着濕潤的海風，耳語般的低喃逐漸飄遠。
海靈身體後仰，半撐起身體，擡首凝視那一片墨藍深邃的夜空。
海浪依然低吟着。周遭阒靜一片。
她有些不高興了。
“神？神——”
空靈的喚聲于虛空中一層又一層漾開，下一瞬，柔和白光迷夢般地鋪展，不可知的深處，神的氣息彌漫，難以言喻的純淨溫暖。
“怎麽了？”神的聲音平和而寬廣，遙遠的親切，讓人莫名想要流淚。
“那片海，神，我想去那片海！”指着比海更廣闊的天空，海靈忽地高興起來，好似找到了一個更喜歡的玩具。
“海靈，你太任性了。”神這麽說着，聲音裏卻似乎帶上了些笑意。
“……等你完成了‘任務’才行。”
“必須這樣嗎？”海靈失望地拍了拍尾巴，“可我等了這麽久這麽久…也沒等到那個叫‘英雄’的人類啊！”
“會的，海靈。你會等到他的。”
不滿地嘟囔了幾聲，海靈倒沒再抱怨什麽了。渴求地望着頭頂那片神秘的“海”，她很好奇地問：“聽人說那裏有‘天堂’，神就住在‘天堂’裏——神，你住在那裏嗎？”
“我存在所有的時間與空間裏——自然也存在天堂中。”
“‘天堂’是什麽樣子的？裏面有五顏六色的珊瑚和會發光的小魚嗎？還有吐泡泡的海螺，會陪我唱歌的小海豚……”
神的聲音溫和如初：“天堂有永晝的光，不謝的花朵……”
一問一答間，晨光漸露。當東方泛起魚肚白時，海靈半透明的身體漸漸變為無色。不舍地道了別，在完全消失的前一刻，她“撲嗵”一聲躍入了水中。
下一瞬，瑰麗霞光噴薄而出。
黎明初至。
☆、番外(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只有一更，不過是很肥的一更喲~
番外(上)
——西蒂娅，神語裏是“光”的意思
“……什麽天堂……根本不好玩……”
人類最偉大的詩人用盡所有詞彙也描述不出的瑰麗空間中，無數道柔白流光仿佛雲彩般層疊舒卷着，裏間偶然閃過雪白羽翼的影子，伴随着孩童極其清脆活潑的笑聲；一線暗藍色的星河自無限遙遠的過去時空延伸而下，流淌過整個天國，又浩浩湯湯地奔向無限遙遠的未來；星河兩岸繁花絢爛，每一朵都極富生命力地綻放，一叢叢一簇簇，火焰似的蔓延到天空中，融進雲層裏，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河畔一隅，某株顫顫巍巍擠滿了粉色花朵的薔薇樹下，海靈懶洋洋地趴着，藍色的卷發散落在背上，她枕着光潔的手臂，睡意昏昏，口裏嘟囔着天堂的無聊，一面随手抓出一團流光，捏出了長長的耳朵、圓圓的小眼睛還有可笑的三瓣小嘴……“吱吱”，一只皮毛雪白的陸生動物忽然從她的手裏跳出去，背對她動了動絨球似的小尾巴，長耳朵一翹一翹，幾下就蹦進了花叢裏，徒剩下枝頭的葉子不停地顫～動～
“……”
曾經的“海中霸主”感到被愚弄了。她撐起手，扶着薔薇樹艱難地站起身。沒走兩步，不得不承認在使用這兩條新的軟綿綿的肢體上面，她的确是不如那只連最低等的魔獸都算不上的陸生生物。當然——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意識到這件事。對于一只擁有着一條美麗的瑩藍色大魚尾(并深為之自豪)、活了上千歲的海妖來說，要習慣自己的這雙嶄新的長腿畢竟是很不容易的事。
但這點困難是無法使海靈退縮的。她特地讓神把尾巴變成腿可不是僅僅是為了讓自己和天堂裏的其他生命看起來相差不那麽大，對于新事物她一向也是極具好奇與探索精神的。果然，十分鐘後，海靈已經能熟練地将兩只腳.交替地邁出去，并利用這種方式走出了接近四米的距離。咳，如果連跌倒滾出的距離也算上的話。正在她為自己的成果自豪，并深深慶幸這番“努力”沒被人瞧見的時候，不遠處的百合花叢裏突然響起稚嫩的驚呼聲，一個光屁、股的……小天使驀地從花叢裏站了起來，因為用力太猛一個屁、股墩重又跌回了地上，一抹白色從他腳下一閃而過。
那白白的顏色，以及迅捷的動作似乎頗為眼熟……海靈決定不再回憶下去。她悠閑地站在原地(因為一動就很可能會跌倒)，瞧着那個小天使好不容易撐着胖乎乎的身子站了起來，擡頭一見到她，藍汪汪的大眼睛不由瞪得溜圓。
“西、西蒂娅小姐……”
“你在這幹什麽？”
到番外才終于有(劃)了(掉)名字的海靈——西蒂娅問他。
“我、我正在找我的暈輪，”小天使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頭蓬松的小卷發似乎因此更加蓬松了，“上次到這附近的時候不小心弄丢了，所以我來找找。”
暈輪……也可以弄丢的嗎？西蒂娅看看他光溜溜的頭頂，确實和別的頂着光環的天使不同。再瞅瞅他同樣光溜溜的小爪子。
“還沒找到嗎？”
小天使沮喪地低下頭，“是的……可我明明記得，就是在這不見的啊……”
“如果沒找到的話，會有什麽不好的影響嗎？” 西蒂娅微微擔心地問。她是沒有暈輪的，本來剛到天堂時，空間規則便要自動給她加上翅膀和暈輪，可是她不怎麽習慣，神便都為她取消了。所以也不太清楚，天使要是沒有了暈輪會怎麽樣。
聽出她的關心，小天使反而笑了，安慰起她：“沒關系的，不過就是會被他們取笑幾句而已，西蒂娅小姐不用為我擔心。”
是嗎……西蒂娅依然有些懷疑。小天使卻沒有再找下去，背上的那對小肉翅膀用力地撲扇起來，圓滾滾的身子搖了搖，努力了好幾秒鐘才晃晃悠悠地離開地面。他升到空中，笑容燦爛地朝西蒂娅揮手道別。
“我的同伴在呼喚我了，西蒂娅小姐，再見了～”
小天使的笑臉和胖乎乎的身子逐漸沒進了天空的流光中。那光裏隐約閃現着幾個同樣撲扇着翅膀的小人，活潑的笑聲和嬉戲聲從雲端灑落，好像其他人正笑話着那個竟粗心得弄丢了自己的暈輪的小天使……
擡着頭，直到那群小天使們同笑聲一起遠去了，西蒂娅才收回視線，盯着地上被風拂動、對她大大張着笑臉的紫羅蘭，暗暗地想：這裏似乎……也不是那麽無聊嘛。
當然，這是特指在有人的情況下。現在沒了小天使，周圍除了花枝搖晃的聲音，倒是如她一開始所期待的那樣安靜了。西蒂娅費力地在周圍走了走，既沒找到那只狡猾的陸生動物，也沒碰見別的什麽天使，最終，她決定還是幹脆回神庭好了。
——神庭其實也挺無趣的，還沒外邊熱鬧。不過裏面……有神在。所以西蒂娅還是非常樂意回去的。
手指放到唇邊，一聲清越悠長的哨聲響起。下一刻，空中忽然傳來一陣馬嘶聲，渾身雪白、頭頂銀色獨角的雄健天馬從雲層裏幻化而出，四蹄踏着流光奔向這裏，帶來一陣撲面的氣流。
上下打量着落在她面前，溫馴地半跪下的天馬。不是第一次乘坐，但她對這個只存于人類傳說中、尤其以腿部力量見長的大家夥還是格外敬畏的。克制着再多看幾眼的欲、望，西蒂娅矜持擡步，側身坐上了天馬寬闊的背部。
昂頭高嘶一聲，天馬前蹄擡起，兩側驟然展開一對寬闊的白翼，上下扇動了一下，向着無限高遠的蒼穹疾奔而去。柔軟的白裙同雪白的馬鬃流雲般散逸，西蒂娅長發飛揚，眼前的視野急劇升高、擴大，斑斓的色彩在四周轉瞬即逝，身下空曠的原野、起伏的山巒越發的渺小；天際一線藍色延伸，從天空蜿蜒向大地，逐漸寬廣，化作星沙湧動的浩瀚星河，無聲流往遙不可及的盡頭。
大地的一切盡皆遠去。天馬載着她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終于沖進天空那片明亮柔和的白光裏——轉眼，連無垠的星河也被阻隔在後。西蒂娅的整個視野，完全被穹頂上緩緩旋轉着、散發無盡光與熱的金色光球所占據了。廣闊空曠的空間裏，一人一馬踏着流光往上疾馳，與那個無比巨大的光球相比，渺小到幾不可見。眼見兩者愈加接近，西蒂娅極力仰起頭，欣喜的花朵在眼底璀然綻放——
燦爛金光急雨般灑了她一身，炫目的光輝裏，空靈的天籁如同絲帶般回蕩着，六對極其闊大的羽翼虛影遽然伸展，她隐約聽見響徹天地的一聲呼喝。
“神廷開——”
當耀眼的光芒完全退去，恢弘到無法想象的白色神殿鋪展在眼前。懸浮在無垠的光海上，整座神殿呈現半圓形，雄偉的拱形穹窿上是閃耀着無數星辰的深邃宇宙，飄逸極光纏繞着十二根高大支柱，壯美之極，亦寂靜之極。
穹隆下，遼闊的神殿中央，靜靜立着一個穿着白袍的修長人影。
西蒂娅跳下天馬，迫不及待地提裙跑向正中那個背對着她的身影，竟沒有半點踉跄，急促的足音在神殿裏回蕩，她驟然從後抱上那人的腰，喘着氣，笑得藍眸眯成了兩道彎月，“神，我抓住你啦！”
“——去歇着吧。”
那人的聲音微微低沉，像是大提琴的樂聲，又像是海面為風拂動時的低吟。西蒂娅才不理，雙臂抱得愈緊，拿臉去磨蹭他的後背，惬意得嘆氣。好一會，神無奈回過頭，金發金眸，形容不出具體的容貌，只是如同所有聖典裏都提到的那樣沉邃神聖。然而——那本該永遠平靜慈和的目光此刻卻有一絲波瀾。垂眸注視她的樣子，某一瞬間，竟無比類似于他所創造出的那些智慧種族。
被這目光攝住心神，西蒂娅恍惚間沒能聽清他說的話。對這反應亦是習慣了，神微微搖頭，也不再管她，任她抱着，回身繼續自己的事。
沒人搭理，西蒂娅不太開心，維持着抱的動作，困難地探出頭去瞧他究竟在做什麽，竟然都顧不上理她了——
“咦，這是……”
神的身前正是一個懸浮着的透明水晶球，被神殿中心那點發出的光束射中，其中顯示出無數人世的情景。西蒂娅不由松開了手，好奇地湊到水晶球跟前，指尖點了點，光芒微閃，裏面濃縮的景象頓時擴展成一幅巨型的圖卷，毫厘具現地顯示出黑白兩軍潮水般撞擊在一起，瞬間魔光爆裂、鮮血淋漓的慘烈場面。
她怔怔地看着，聲音不由地低下來。
“原來……聖戰已經開始了。這次是，信仰之戰麽……”
“對。”神點點頭，溫和地答她。
西蒂娅一時沒有再說話。
她不喜歡戰争。每次見到這樣的場面，總會讓她聯想起千年前的那場聖戰——幾乎波及到所有智慧生命的，種族之戰。
她就是……在那場戰争裏，第一次死去的。
“……我不要看這個，一點意思都沒有。我要看……對，我要看那個人類‘英雄’！他不是被你選中的那個人嗎？雖然很弱，但還挺有趣的……”
她收回蒼白的指尖，轉向神任性地撒着嬌。神沒有生氣，十分縱容地拂過水晶球。
——圖卷上的戰争場景一下子變成了陰暗狹窄的……監獄景象。牢籠的角落裏隐約可以看到兩個褴褛的人影。一個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另一個則垂着頭坐在其旁邊，看上去毫無生氣。
望見這一幕，西蒂娅驚訝了。這真的是那個仿佛永遠活力十足的人類少年嗎？怎麽如今竟變成了這樣子？
畫面上的光線忽然亮起來。監獄的門被打開，一隊全副盔甲的士兵整齊踏入，中間護衛着一名穿着白袍祭司服飾的年輕女性。嗯，看起來也挺眼熟的。角落裏坐着的人察覺到動靜，忽地沖到牢籠邊，蓬亂的棕發下依稀可以看出那個平凡少年的輪廓，他抓着欄杆，似乎正同外面的人激烈說着什麽……
體諒西蒂娅這個旁觀者的心情，神将畫面的聲音完全放出。
“……是無辜的，大祭司的死和我們沒有絲毫關系！快點放我們出去！”
“你們的罪名是陛下決定的，除了陛下，沒有任何人有權利将你們釋放出來。”
那個女祭司的嗓音倒是很柔和悅耳，雖然說的內容完全不讓人覺得愉快。看了眼裏間躺着的人影，她又微微一笑，“不過……如果你願意說出那個邪惡的黑巫師和幼龍的蹤跡，我可以稍微破一次例，為艾伯特治療好傷勢。”
——卡爾當然不可能同意阿格尼絲的話。就算确實為艾伯特的傷勢而憂心，但他确定如果艾伯特此時醒着，也絕不會同意靠出賣另外兩名同伴來換取自己的安全的。比起這他更不敢相信的是，曾經的同伴竟然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失望和憤怒充斥了胸腔，他雙眼通紅地瞪着阿格尼絲，幾乎就要嘶喊出來了。
“既然你不願意說，”聲音勉強維持住平穩，阿格尼絲匆匆忙忙地說完，“聖戰已開，明天你和艾伯特就會作為攻城的奴隸被運往前線。”
然後她便要離開，剛剛轉過身的時候，卻又停住了。然後，毫無預兆地，她垂下的袖子裏突然飛出一團柔和的光亮，穿過牢籠，輕輕灑落在躺在那的艾伯特身上。
“……他畢竟還是個貴族。”
阿格尼絲輕輕吐出這句話。像是在對着身邊的士兵解釋，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語。
……
☆、番外(下)
番外(下)
……當畫面整個暗下，整個圖卷重新化作一道流光，飛回了水晶球裏。西蒂娅默默地站着，不知怎麽地，感到一點惆悵。
“神，‘英雄’真的能代替所有人結束這場戰争嗎？”
神低下頭迎向她的視線，“會的，他會結束戰争的。”
“那又是……究竟在什麽時候呢……”
西蒂娅喃喃着，并不是向眼前的人發問，更類似一聲夾雜着惆悵與感傷的嘆息。
對啊，戰争遲早會結束的。早點還是晚點，又有什麽重要的呢……畢竟她已經是死去的人，人世再怎麽樣都同她再沒有半點幹系了。
所以，她應該……
“——神！！我要回人世去看看！”
西蒂娅驀地捉住神的衣袖，藍眼睛一瞬間亮得不可思議。
去他的沒有幹系！她有神在，為什麽不可以回去？！她還沒去看看碧翠絲究竟成為了一個好族長沒有呢，還有不知道戴納是不是還整天呆在他那個珊瑚城堡，把一腔心思都悶在懷裏……嗯，海底的小海豚小海螺她也是非常懷念的……
神倒是沒有被她驚住，只不過極少見地想了一下。
神界裏的生命當然是不可以随意下界的……
不過，她是特殊的。
“可以。”
他說。
完全沒意外他的回答——誰都知道神對她總是最縱容的，他幾乎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西蒂娅狡黠地眨眼，得寸進尺地提出：“而且你要和我一起去——不準用化身！！”
神……淡淡點頭。手掌裏升起一絲光芒隐入空氣。下一刻，閃耀的光芒裏出現一個身材高挑的金發人影。六對巨大的白色羽翼散逸成無數光點，俊美非常的銀甲天使半躬下身，右手成拳虛放在胸口。
“主，請問您喚我有何吩咐？”
“米迦勒，我要離開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裏，你負責守衛神廷。”
神輕描淡寫地道。
“您、您要離開？！”
從來面不改色的大天使長面露驚愕，甚至脫口反問了一句。随即他立刻反應過來，深深地彎下腰。
“恕我冒犯了……我明白了，主。”
神颔首，“下去吧。”
“是。”大天使長維持着躬身的動作，虛化為一陣光霧消失了。
随着他的離開，緩緩地，面前的水晶球，柱子上纏繞的極光，還有神殿外的光海都黯淡下去了。
溫柔的夜色籠罩了他們。
穹窿的星光下，神對她伸出手，金色的眼眸裏浮現出淡淡的、雲藹般的笑意，“走吧。”
西蒂娅把手放進他的手心，淺笑，“好。”
——我是代表來到人世的分割線啦啦啦——
人世正是夜色深沉。
一道俗世生命無法看見的明亮光束破開黑暗的夜空，直直射向大地，最終落在了茫茫大海中的某個小點上。
這裏，正是被加強後的黑魔法陣更深地掩藏住的遺忘之島。
光束無視禁制，徑自投入島的中央。裏面徐徐浮現出兩道一高一矮的人形身影。
西蒂娅望着面前依舊霧氣彌漫的暗綠色叢林，平澈如鏡的幽幽湖泊，不見一個族人，連月光也穿透不過籠罩全島的禁制。這裏像是真的被人完全遺忘了。
不過……被人遺忘，也是避開戰争最好的方式。
碧翠絲，這次幹得很不錯呢。
“我們走吧。”
最後懷念地望了一眼，西蒂娅回頭對身邊的人低聲說。
“不去其他地方看看嗎？”
西蒂娅輕輕搖頭，紅色唇角彎出柔軟的弧度。
“神，你的真身離開神廷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吧，當你說要離開時，我從沒見到米迦勒那樣失态過。反正……你能陪我來一趟，我就已經很開心了，現在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
神卻沒有動。握着她的手直到此刻依然沒有松開。
“都沒有關系，”他溫和地說，“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西蒂娅愣住。對向他深邃的雙眼，好似望進了只屬于自己的廣袤天空，什麽東西，倏然點亮了她的眸底。唇邊的笑不自覺越擴越大，她一下子反握住他的手。
“這下你可不能後悔啦！”西蒂娅笑眯眯地，眼角眉梢盡是得意。
“我可是要呆很久很久的，人世好多地方我都沒去過呢。那些森之精靈每次來都拿看土包子的眼光看我們海妖……哼，連海洋比陸地大多了都不知道的一群家夥，我倒要看看他們住的地方到底有多美……”
“人類帝國也要去瞧瞧，雖然正在打仗，不過……明天就可以看到‘英雄’被當成奴隸一樣地運上前線了，我還沒見過混得這麽慘的‘英雄’呢！對，還有那個……”
她亂七八糟列舉了一大堆，神安靜傾聽着，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意思。等到她終于想不出別的地方了，神才輕聲開口。
“那你現在，想去哪兒呢？”
“現在啊……”
西蒂娅頓住，想了想，目光移向叢林外，大海的方向。
“還是先去戴納的珊瑚城堡看看吧。我能感覺到，碧翠絲現在也正在那。”
海底，珊瑚城堡旁的玫瑰花田。
因為未至滿月，漫無邊際的月光玫瑰皆緊緊閉合着花苞，簇簇挨攏，只有枝葉散發着微弱的光亮。在這大片的微光中，躺着一個碧發藍尾的雌性海妖。她望着沉黯的上空，藍瞳裏空蕩蕩的，豔麗的面龐上顯出一種脆弱的茫然。
不遠處，銀發海巫握着法杖，默然立着。她躺了有多久，他便在旁邊守了有多久。
直到她的眼睛終于動了動，嘴唇翕合，幾不可聞地出聲。
“戴納，我覺得……我好像忘記了什麽。”
“那應該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可是，”碧翠絲暗啞的聲音裏有着濃濃的迷惘，“我不是已經安頓好族人們，還把遺忘之島也完全掩藏起來了嗎……”
“我究竟還忘了什麽呢……”
“戴納，你知道我忘了什麽嗎？”
她微微側過頭，茫然地看向他。心尖倏然抽痛了一下，戴納握着法杖的指節泛白，面上卻仍要維持平靜，柔聲地安撫她。
“只是幻境使用過度帶來的後遺症而已，碧翠絲，你并沒有遺忘什麽……”
“不。”碧翠絲執拗地搖頭，她看看周遭的銀色花枝，無比肯定地道：“我一定是忘了什麽。就像我明明從未來過這裏，卻對這些玫瑰有着很濃的熟悉感……”
“——戴納，在我丢失的那段記憶裏，我來過這很多次嗎？”
戴納猛然一窒。
她難道記起什麽了嗎？！
這時，上空裏的西蒂娅亦是驚訝了，“以碧翠絲的魔力，她明明不可能記起來的，怎麽現在……”
“你的遺忘魔法并沒有失效。”
神投過去淡淡的一瞥，道：“那只海妖在騙他。”
“……戴納，不要騙我。”
碧翠絲深深望着他，說話的語氣似懇求又似警告，她輕輕地說，“你知道，我天生便對謊言非常敏感的，所以不要騙我……”
“現在，告訴我，我失去的那段記憶究竟是什麽？”
被她那雙仿佛帶有魔力的藍瞳吸引住視線，戴納不自覺漸漸靠向她，神情越發迷離，啓唇似乎就要說些什麽——
“這個碧翠絲，”西蒂娅簡直要被眼前這幕氣樂了，“竟然把我教她的幻術用在這種地方！”
不行，不能再讓她這麽下去了，要是戴納說漏了嘴，被她記起她的事，還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來呢！西蒂娅急得便沖出去把這兩只立馬分開——可她此時仍是靈體狀态，根本被人看不到也觸摸不到，她的魔法亦是對他們起不到丁點作用。想到這，她立馬焦急地望向神。
無需她說出口，神已經明了。卻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接着看下去。
“——碧翠絲，你真的，沒有忘記什麽。”
戴納游到花叢中的碧翠絲身邊，銀色的魚尾輕輕掃過她的——這是海妖間關系極親密的人才會有的安慰動作。也是他從前絕不敢對她作出的動作。
戴納将手覆上她的額頭，溫柔地呢喃。
“你只是在陷入幻境的時候，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你愛上了一個人，或許曾經想要來這采摘一枝美麗的月光玫瑰使愛人開懷，卻受到嫉妒的我阻撓，很多次總是無功而返……然後發生了許多許多事，最終你們還是不得不分開了……失去愛人的你很難過，也很不甘……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他的聲音裏有着溫和卻徹骨的痛楚，再真實不過。碧翠絲怔怔地望着他清俊的容顏，聽他繼續低語——
“可是，這些都只是夢。你的痛苦，你的悲傷都只是夢裏的，不是真的。你已經從夢裏醒來了，你已經醒了。所以，把這些都丢掉吧，都忘記吧，沒有關系的……”
“因為我會代替夢裏的那個人，一直，一直守在你身邊……”
所有複雜濃烈的感情似乎終于有了一個發洩的出口，碧翠絲蝦子般蜷縮起身體，渾身發着抖，淚水從眼角止不住滑落，凝為一個個光點融入海水裏。
戴納彎起的嘴角亦輕顫着，他傾下身，愛憐地将她摟入懷裏，喃喃着：“哭吧，碧翠絲，把所有的痛苦和悲傷都哭出來，你就會變好了，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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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裏，淺淺的白光暈散，離玫瑰花田，和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