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真假林曉岳
“哦?如此說來,側王妃既不在宮裏,也未回到王府,莫非她……失蹤了?亦或者遭遇什麽不測?”太後故作震驚擔憂地問道,目光卻暗暗觀察着他。
葛天明等人聽聞此言,神色頓時惶惶不安起來,緊張的注視着四王爺。
武元昊心中亦覺詫異,太後對他素來防備忌憚,十幾年來,二人雖名為母子,實則貌合神離,暗自較量。他很清楚,太後今日突然駕臨王府,絕不是心血來潮,更不是顧念母子情深,探望他這個眼中釘。但林曉岳已被雪狼暗中掉包,金蟬脫殼,牢房裏那具屍身是葛天明從亂葬崗找來的死人,經秦惟庸易容僞裝成林曉岳相貌罷了。此事從始至終,他親自策劃,可以說天衣無縫,不應出現何纰漏悅。
不過,世事多變,宮中之事向來波谲雲詭,危機四伏,再完美的計劃也難免會出現漏洞。
沉默片刻,試探道“母後,側王妃出身卑微,于宮中禮儀不甚熟悉,難免有得罪母後的地方,兒臣鬥膽,請母後看在昊兒的面上,不要與她計較。我保證,只要母後肯放過側王妃,兒臣願意接受任何懲罰!”
太後聞言勃然大怒,厲聲問道“你的意思是在指責哀家藏起側王妃?”
武元昊垂頭道“兒臣不敢,兒臣只是太擔心側王妃,請母後後贖罪!”
凜冽北風呼嘯而過,寒風卷起雪沫,沒頭沒腦的撲到人身上,臉上,眼睛裏。
太後眼簾微眯,冷聲道“昊兒未免太看低了哀家,雖然哀家深居後宮,從不過問朝堂之事,但或多或少也聽到民間一些傳聞。京城百姓人人都說,四王爺生性殘忍霸道,殺人如麻,因愛生恨,大婚之日不惜忤逆聖上,刺傷皇後,事後為逃脫罪責,堵住悠悠之口,竟然派人威脅十八位參加大婚的朝廷重臣,致使這十幾位大臣或瘋癫或受驚過度一病不起,更有幾位大臣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昊兒啊,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們已經主動遞上辭呈,一心罷官歸隐,想過幾天悠閑日子,你為何如此咄咄逼人,心狠手辣,非要逼得這些朝廷老臣走投無路,不得善終才肯罷休嗎?你如此斬盡殺絕,罔顧朝綱,究竟是何居心?攙”
腮頰微微抖動幾下,雙手緊握成拳,武元昊冷靜的迎視着太後責難的目光,唇角浮起一絲涼薄笑意“自從皇兄大婚,皇後被刺,京城中關于兒臣大逆不道,違背人倫,刺傷皇嫂的謠言便蜂擁四起,不絕于耳。雖說三人成虎,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但聖人雲,流丸止于瓯臾,謠言止于智者。母後英明神斷,不會也被這些無稽之談所蒙蔽吧!”
太後冷笑道“那就要看昊兒你究竟有沒有倒行逆施,有悖人倫,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清者自清,兒臣無愧于心!”武元昊昂然而立,神情自若。
太後輕笑一聲“清者自清?哀家也聽說過,濁者自濁,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武元昊覺察到太後意欲激怒自己,淡淡一笑道“母後,事發至今,兒臣之所以能坦然面對衆人指責,忍受百姓謾罵,不是做賊心虛,心懷愧疚。恰恰相反,兒臣是心中坦蕩,無畏外人非議。無論是兒臣被皇兄下令關押天牢,還是用僅存的續命丸救皇後一命,兒臣都是憑心而為,于大局出發,從未有過絲毫私心雜念。至于十八位大臣遞交辭呈并接連遭遇不幸之事,兒臣不得而知。因為事發第二日,兒臣就被皇兄下令關押天牢,天牢內外重兵把守,更有禦林軍設立重重關卡,即使我真有此心,恐怕也無法與外界聯絡,又如何派人暗中恐吓衆位大臣,加害于他們呢!兒臣自幼喪母,十幾年來,母後視兒臣如己出,別人不懂不了解兒臣,難道連您也不清楚兒臣的為人嗎?”
“如此說來,倒是哀家這個做母後的年老昏聩,不辨是非,聽信謠言,誣陷昊兒!”
武元昊俯身道“兒臣不敢!”
太後怒不可遏的指着武元昊“不敢?哀家看你不是不敢,是無所畏懼,是膽大妄為,先殺皇後,再殺皇上,最後連哀家也要死在你劍下才肯罷休,對不對?”
武元昊低頭不語,眼中掠過一抹笑意,激怒太後雖屬兵行險着,但卻讓他看清太後內心本意。
衆人見二人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氣氛瞬間緊張起來,紛紛屏氣凝神,不敢發出半點動靜。
這時,李長笑着上前打圓場道“人人都說母子連心,老奴起初認為純屬荒誕不經之說,今兒看到太後與四王爺,老奴真是不得不信。早上太後一起床就說心口疼,宣太醫入宮診脈,卻說脈象安好,并無異常,老奴當時以為是太醫醫術欠佳,診錯脈,現在看來,真是大錯特錯,錯怪了太醫。太後之所以突然心口疼,全是因為惦記王爺您啊!”
說着走到武元昊身側,俯身行禮,陪笑道“四王爺,天寒地凍,太後年事已高,有話還是進屋再說,可好?”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太後突然駕臨必是做好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心。也罷,既然躲不過,避不開,只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随機應變。
武元昊淡淡一笑,主動上前為太後引路。
太後深居宮中數十年,見慣陽奉陰違,爾虞我詐,最擅長的莫過于口是心非,言不由衷。
盛怒之下,依然能快速平複心緒,很配合的伸出手,任由武元昊攙住,二人笑容滿面的走在前面,絲毫看不出适才劍拔弩張的痕跡,在衆人簇擁下向正廳走去。
衆人冷眼旁觀,各揣心思,李長竊喜自己機智靈活,讨好太後又未得罪四王爺,真是萬幸。每次奉旨入四王府,他都是心驚膽戰,總會想起三年前他與師父魏公公一起入王府被打板子的場景,想起師父飲恨而終的凄涼,仍心有餘悸,冷汗涔涔,恨意漸生。
他擡袖悄悄拭去額頭冷汗,快步跟在太後身側,小心侍奉着。
葛天明心不在焉的走在管家身後,焦急的目光不時向後張望。梅仙湊過去,表示關心,卻遭遇冷眼,讪讪退到一旁,不住地翻白眼。
寬敞華麗的大廳內,管家早就布置妥當,丫鬟小厮立了一地,武元昊扶太後坐上主位,然後率阖府人齊聲問安。
太後微微颔首,揮手示意大家起身,王府丫鬟小厮應聲退出去,随行宮女內監分列兩邊,管家端上茶水和幾碟精致點心,太後漫不經心的掃了一眼,臉色稍稍緩和,慢慢說道“難為昊兒還記得哀家喜歡吃香滑芝麻糕”
随即從瓷碟中撿起一塊,似若有所思的說道“将芝麻磨成粉,加入馬蹄粉,和勻後上籠蒸,芝麻與馬蹄的配比一定要适中,這樣才會香甜可口,齒頰留香”說着輕咬一口,滿意的點頭道“不錯!正是這個味道。”
武元昊趁機提議道“若母後喜歡,兒臣即刻将做糕點的廚娘送入建安宮,以便母後随時傳喚。”
太後淡淡一笑,輕嘆道“君子不奪人之美,哀家記得你的親生母親——孝惠皇後生前也很喜歡這種芝麻糕,整個後宮最擅長做糕點的也是她,先皇素來不喜甜食,卻唯獨對她的手藝情有獨鐘。可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禍夕旦福,誰知一場意外大火竟然……哀家記得先皇離世前口中仍一直喚着孝惠皇後的名字……”神色黯然,幽幽嘆息,其間有幾份真情,幾分假意,又隐含多少無奈與凄涼,無人猜得出,也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
武元昊眼中笑意漸漸褪去,沉聲道“往事已矣,母後聖體為重!”
太後會心一笑,目光直射武元昊臉上,緩緩說道“話說回來,其實,哀家最喜歡并不是香滑芝麻糕。”迎上武元昊微微詫異的目光,她微微一笑道“事實上,芝麻糕是你的親生母親孝惠皇後的最愛,哀家真正喜歡的是——蜜汁蜂巢糕!香滑可口,甜而不膩,健康又養顏,哀家今日特意帶了些,昊兒你也嘗嘗!”
話音甫落,一位身着粉紅宮裝,腰束素色緞帶的宮女捧着已打開的食盒走至他面前,垂頭低聲道“請王爺享用!”
好熟悉的聲音!
武元昊側頭欲看清宮女相貌,那宮女卻甚是羞怯,一直低着頭,從他角度只能看到齊眉劉海兒下一雙長長睫毛鴉翅般微微抖動着,小巧的鼻尖沁出細微汗珠。
武元昊愈加好奇,忍不住沉聲命令道“擡起頭來!”
宮女身子微微一顫,猶豫片刻,終于緩緩揚起頭。
一張熟悉的臉孔闖入視線,武元昊神色微微一震,吃驚道“是你!”
林曉岳規規矩矩的福身一禮,手中食盒捧至武元昊面前,恭聲道“王爺請慢用!”
武元昊靜靜的注視着舉至面前的朱漆描金食盒與捧着食盒的人,眸光漸漸失去溫度。
早知太後不會無的放矢,只是眼前這一幕,确實出乎預料。
葛天明與五仙皆立于廳外,對廳內發生之事懵然不知。
廳內惟有管家侍立一旁,察覺情勢不對,想悄悄溜出去,通知葛天明,卻被李長上前攔住。原來自從進入大廳那一刻,李長便得到太後暗示,暗中監視管家舉動,所以,管家剛要走開,便被他及時制止。
看着李長滿臉奸笑,管家又氣又恨,卻也無可奈何,強擠出一抹笑容,假托要出恭,求李長通融。
李長堆滿皺紋的老臉朝管家嘿嘿一笑,為難道“管家,你我都是奴才,本應互相理解,相互照應,不過,宮規森嚴,太後面前奴才請求出恭可是犯大忌諱啊,別說兄弟我沒提醒你,待會兒太後要是問起來,不但你受罰,兄弟我也會受牽連。忍忍吧!”
管家入王府前,曾是椒房殿侍衛,二十年前那場大火中僥幸活下來,此後便追随武元昊左右。對宮中宮規自然熟悉,宮規雖森嚴,約束甚繁,但李長所說這一條卻從未有耳聞,知他有意阻攔,便不再堅持,心中暗暗希冀四王爺可以輕松化解危機。
而此時,端坐于廳上的太後似乎失去耐性,突然厲聲道“來人,将這個不知分寸的奴才拉下去,斬了!”
林曉岳頓時吓得魂飛魄散,面無血色,手中食盒掉落地上,兩名持劍侍衛大步跨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她,林曉岳求助的目光哀哀的投向武元昊,令武元昊心生不忍,而這恰恰是太後想看到的結果。
武元昊向廳上躬身行禮,恭聲道“母後請息怒!兒臣請母後網開一面,饒了側王妃!”
太後秀眉一軒,佯裝驚訝道“側王妃!昊兒真是越來越會說笑了,小小一名宮女怎麽會是堂堂四王爺的側王妃呢?”她搖搖頭,匪夷所思的目光在林曉岳與武元昊之間流轉,眼底透着幾分得意。
武元昊回頭看了看早已花容失色,滿臉淚痕的林曉岳,沉聲道“回禀母後,她确實是兒臣近日新納的側王妃,新婚之夜她奉旨入宮伴駕,不知何故,竟會成為母後身邊宮女。”
太後冷笑幾聲,突然将送至唇畔的茶盅擲到案幾上,茶盅乒乓搖晃作響,茶水四濺,太後霍的站起身,目光利劍般掃向武元昊“一派胡言!昊兒,你真以為哀家老眼昏花,分不清真假嗎?李長,告訴四王爺,廳下這名宮女是不是真正的側王妃!”
李長應諾着趨步上前,假模假樣的端詳林曉岳半晌,回道“啓禀太後,确實是前幾日與王爺成親的側王妃。”
太後奇道“你可看清楚,若有半分差錯,哀家絕不會輕饒!”
他又擡頭掃了林曉岳一眼,繼續道“沒錯!老奴的眼神雖不及太後火眼金睛,但老奴與側王妃之前曾經見過一面,所以絕不會認錯!”
武元昊靜靜的注視着李長,想起那夜曉月因誤食蜂蜜昏厥後,在秦惟庸府中發生的事情,突然意識到這一切恐怕都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精心謀劃。
而這個幕後推手不是別人,正是眼前這位不甘深宮寂寞,觊觎權位的皇太後。
李長擡頭看到太後贊許的目光,又道“上次奴才奉太後懿旨去秦惟庸秦太醫府中宣四王爺意中人入宮,當時奴才見到的女子就這位宮女!”
太後點點頭,李長繼續道“當時這位宮女因誤食蜂蜜而昏厥,幸虧被王爺及時送至秦府,才保住性命。”
太後暗暗觀察着武元昊神色,故作恍然道“原來如此!”
這時,廳外傳來一陣吵鬧聲,緊接着走進幾個人,衆人擡頭望去,吃驚的發現幾位大內侍衛中間站着一個頭上纏滿白布的姑娘,盡管看不到她的臉,但從她烏黑的及腰長發,婀娜的身姿,輕盈的步伐中可以猜出必是一位絕色佳人。
正當衆人紛紛投去或詫異或困惑的目光時,武元昊循着太後微微訝異的神情看過去,心猛地一沉,全身血液瞬間凝結,震驚之下,他突然明白太後此行真正目标并不是林曉岳,而是他的月兒,心中不由泛起惶恐之意。
這時聽到那侍衛首領上前回道“啓禀太後,奴才奉命巡查王府,發現這名女子躲在後院冰月閣內,上前詢問又不回話,奴才見她形跡可疑,只好帶來請太後定奪。”
太後微微颔首,侍衛們領命退下。
“大膽奴婢,見到太後還不下跪!”李長走過去,低聲喝道,曉月側頭瞧了瞧他,見他一身赭色圓領寬袖長袍,臂彎間躺着一灰白色葫蘆拂塵,又聽他說話陰陽怪氣,立時猜出他是宮中內監。忍不住好奇的盯着他上上下下打量,心中暗嘆,原來內監外表看上去與普通男人無異,只是——她湊到李長面前,眼睛幾乎貼到他下巴,不由驚喜的拊掌,若不是失聲,她肯定會激動的喊出聲“果然沒有胡須!”
反常的興奮與激動,讓自诩世故老練的老太監李長差點驚掉下巴,驚悚的連連後退,口裏胡亂喊道“妖怪!妖怪!”
難怪李長會有此反應,若不是早就領略曉月的膽大妄為,武元昊恐怕也會如李長那般驚慌失措,突發狀況神奇的減弱他心中的恐懼,甚至有些好奇她會如何對付端坐廳上的太後。
曉月聽見他喚自己妖怪,心中大為光火,想為自己辯白,卻又發不出聲,回頭看到武元昊面無表情的立在旁邊,立刻走上前,不由分說拉他至李長面前,指了指自己,然後雙手叉腰,憤怒的瞪着他們二人。
衆人茫然的看着廳中三人,猜不出這位奇怪女子究竟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