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三八婦女節前一天，梁陽大學春季學期開學了。
第一天，大家都還沉浸在假期的餘韻裏，淩琳守約，請朱藝雯、程夢瑤她們去吃了一頓大餐。
女孩子們都很好奇上學期期末最後一天來接她的黑衣男人是誰，為什麽叫她淩小姐。
淩琳有意誤導的回答，
“他是我一個比較好的朋友，喜歡玩，叫誰都是先生、小姐。”
朋友二字，在其他人心中有不同的含義。
朱藝雯的想法最單純，朋友就是朋友，神神秘秘的淩琳，她的朋友自然也是神神秘秘的。
程夢瑤認為，許司機興許是追求淩琳的土豪，畢竟他開豪車，西裝筆挺，長得也不差，就是年紀大一點，現在挺流行大叔找大學生談戀愛，不過這大叔的愛好有點奇特啊。
大家都沒有把許司機往司機的身份上想，關仰天家的司機和一般人也是不同的，舉止禮節得體自不必說，許司機的英文水平甚至遠超許多一流大學英文專業的學生。關仰天告訴過玲玲你，許司機是他祖父去世前聘用的最後一任司機。
程夢瑤說，“難怪你看不上劉策，那個人确實比劉策強一點。”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優秀的劉策還比不上關家的一個司機。
關仰天三月下旬才回到梁陽。
随行人員仍有蘇菲，不見那位生活助理，但多了一位保镖。
淩琳印象中的保镖都停留在電視上看過的角色，黑西裝，黑墨鏡，人高馬大，強悍無比。
可關仰天的保镖看起來就是一位樸實大叔。
大叔四十來歲的樣子，個子不高，但骨架很大，很結實，方臉，面相憨厚，棱角分明，嘴唇上蓄了一圈短黑胡須，他穿的也非常樸素，灰色褲子，黑短袖，腳上穿着運動鞋，屬于埋沒在人群裏最不起眼的那類人，卻給淩琳一種隐世高人的感覺。
保镖大叔姓易，淩琳始終不知道他的全名，跟着關仰天叫他易叔。淩琳不懂關仰天怎麽跟易叔介紹她的，易叔對她的存在沒有意見，每次見到她都十分和善的打招呼。
關仰天回來後不久，就去面見了周院長。
還是在計算機學院一號樓202辦公室。
淩琳沒有進去，在外面等着，過道上時不時有教授院長之類的大人物路過，他們似乎都認識她，對她微笑以對，她又有了那種高考後被全科老師優待的受寵若驚的感覺了。
周全打開門沒看見人，走出去才看見淩琳站在拱廊裏，出神的望着外面一棵開花的玉蘭樹。他叫了她一聲，
“淩琳。”
“到。”
淩琳下意識的雙腿并攏站直，手也不敢亂放。
周全哭笑不得，“你為什麽這麽怕我。”
“沒有，沒有怕您，”淩琳連忙搖頭。
問題是她臉上就寫着一個大大的怕字，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怕周院長還記着她黑論壇那事。
周全心裏有數，才更覺得好笑。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再追究也沒意義。”
“什麽事？”
關仰天在兩人背後響起。
“你不知道？”周全詫異，“我還以為是你教她的，她用ddos和ip欺騙攻擊我們學校論壇的服務器，造成服務器嚴重擁堵癱瘓。”
淩琳即使想阻止周院長別再說了，也不敢吭聲，表情很沮喪。
“我沒有教她，”關仰天的語氣沒有異常，眼神卻犀利的朝淩琳這邊看過來。
周全笑道，“無論對她還是對你而言，都是一次警示，千萬不能用自己的天賦去做不該做的事。”
關仰天淡淡道，“我明白。”
不到一個小時的專業交流，周全對關仰天非常滿意，并且欣喜自己能好運氣的找到這樣一個天才。
關仰天完全有資格進入他的實驗室，不過他的年紀太小，又非本校學校，會引起其他人非議。
于是周全有了私下教徒的打算。
他邀請淩琳和關仰天後天晚上去他家吃晚餐。
“你們兩個後天沒有別的安排吧？”
淩琳更加受寵若驚了，院長請她吃飯，這是何等榮耀？這種情況下，到底是客氣的婉拒還是熱情的接受呢？
關仰天幫她做了決定，他對周全說，
“沒有，我們會去的。”
等離開了1號樓，淩琳才敢問關仰天，“周院長和你談了什麽？”
“他希望我周末的時候，能到他這裏來學習。”
淩琳驚嘆，當其他孩子還在上培優班、補習班、找家教時，關仰天已有院長的一對一教學了，果然天才的人生是不一樣的。
“不過我沒有立刻答應，我要考慮一下。”
又要考慮......
關少爺不是任性，而是當他擁有許多其他人永遠都沒有資格擁有的東西時，自然有權利取舍挑選。
兩天後是周六，淩琳和關仰天先彙合，再按照周院長給的地址，去了他家。
周全住在梁陽大學高級教職區，在教學區的背後，是那種一棟一棟的小樓，兩層，帶私人花園和車庫。雖然比不上濱江別墅區的別墅豪華，卻也是非常富裕的住宅區。
關仰天十分注重禮儀細節，他讓許司機把車停在路口，和淩琳步行去周院長家。
淩琳拿着地址單走在前面，“23單元，21,22,23，23在這裏。”
正在院子裏給植物澆水的周璟，聽見她的聲音，擡起頭看她。
淩琳還在那兒笑着對關仰天招手，
關仰天走過來說，“你打擾到別人了。”
淩琳這才察覺到周璟的視線，轉頭才看見，一個少年就站在小花園裏面，蒼翠的樹木把他映照着像一根挺拔的新竹，秀美而朝氣飛揚。
此刻他正好奇的望着他倆，他的視線最終落在關仰天身上，問道，
“你就是關仰天？”
關仰天點頭，“對，我是關仰天，你好。”
周璟笑起來，這個笑真驚豔了淩琳，仿佛漫山春花綻開般的絢爛，而恰好，他的背後都是花，茶花、海棠、紫薇......盆栽枝杈蔓延，滿是色彩。
這是淩琳所見過的人當中，第二個能與花媲美的美少年，第一個自然是關仰天。
“我是周璟，”美少年說。
“你是周教授的兒子？”
周璟颔首，“看來我爸爸已經跟你介紹過我了，不枉我這兩天總聽他提起你。”
兩個少年隔着花園的栅欄，一言一語，一來一往。淩琳不做聲，只旁觀都覺得心情舒暢，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你是淩琳姐吧，”周璟忽然把話頭轉到淩琳這裏。
一聲淩琳姐叫的淩琳骨頭都軟了，美少年居然叫她姐姐，真是莫大的榮幸啊，拽得二五八萬的關仰天可從來都沒叫過她姐姐。╭(╯^╰)╮
仔細看周璟的臉，能發現一些周院長的影子，更加精致的五官輪廓，濃濃的書卷氣，是周院長的年輕加強版。
淩琳的衣擺忽然被扯了一下，側首瞅見關仰天不善的面色。
“怎麽了？”淩琳摸不着頭腦的問。
關仰天沉默。
周璟輕笑，“歡迎你們來我家。”
周全和他夫人付敏都在家等候他們。
付敏也在梁陽大學任教，是外語學院的副教授，四十好幾的女人，看不到絲毫老态，長發披肩，雙腿修長，踩着高跟鞋，十足的優雅。難怪能生出周璟這種美少年，基因很重要。
付敏作為女主人，熱情的接待他們，她不住的打量淩琳和關仰天，越看越覺得的确是兩個優秀的孩子，氣質都很好。要知道她丈夫很少給予誰那麽高的評價。
關仰天自不必說。
淩琳為了今天特意修飾了一下自己的外表，所有的頭發都梳起來在腦後紮了一個馬尾辮，素面朝天，露出額頭和尖下巴，以及一雙明亮的眼睛，她穿着比較淑女，白色襯衣外面套着一件暗灰色的開衫，下面穿了修身的黑色鉛筆褲和黑色帶跟的淺口鞋。顯得整個人纖細筆直，意氣風發。
周全平易近人，付敏也沒有高高在上的教授架子，親自給淩琳和關仰天泡茶，“別拘束，就當在自己家。”
淩琳笑着連說，“謝謝，謝謝。”
連她一個同性也喜歡付教授這樣的溫柔賢淑女人。
保姆在廚房做菜，付敏要照看着，沒多坐一會兒就起身去了廚房。
周全希望自己的兒子多和關仰天熟悉，一直在跟淩琳和關仰天介紹周璟。
周璟比關仰天大一點，今年十五歲，卻已經是一名高二的學生，在梁陽大學附屬中學讀書。
毋庸置疑，周璟也是一個天才，智商遺傳自他父親，他也像關仰天那樣，從小就在計算機方面表現出超常的天賦。不同的是，他的家人非常支持他在這方面發展，有意培養他。
過去的一年裏，他一直都在麻省理工計算機安全實驗室學習，除了靠他父親的面子----周全是麻省理工的優秀畢業生，和實驗室主任有交情，當然也還有周璟自身的努力，他已經收到麻省理工的錄取邀請，他将在明年一月，正式進入這所學校就讀。
聽完周全的介紹，淩琳默默的覺得老天爺好不公平，天才給高智商也就罷了，還都給高顏值。
大概這些數理邏輯思維超群的天才，都有點藝術愛好，關仰天無聊畫油畫，周璟閑暇就折騰盆栽。
周全說，“我們家花園裏的花都是小璟親手種的。”
“好厲害，那些花都很漂亮，”淩琳贊嘆，“養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陽光啊、水分啊、溫度啊，稍有不對，花就焉了，可是你養出來花一朵比一朵嬌豔。”
周璟卻說，“培育一盆花和寫計算機程序一樣，需要時間，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感到枯燥乏味，放棄了，激情退去，剩下的只有寂寞。”
這孩子......
淩琳愣了一下。
而關仰天看向他，兩個少年的視線交彙，那其中是只有天才們才懂的東西。
周全望着兩人的反應，心裏稍微放下了心。事實上，他邀請關仰天來自己家，甚至提出親自培養他，也不是沒有一點私心的，他希望關仰天能夠和自己的兒子成為朋友。
周璟沒有朋友。
即使他是學校裏所有老師眼中謙虛知禮的好學生，是所有同學心中溫柔和煦的小男神，人他際關系極好，談話時可以顧及到每一個人，尊老愛幼，待人謙和，凡是認識他的人，無不給予他超高的評價，同齡人崇拜他，年長者推崇他。
可是他依然沒有朋友，因為除了自己的家人，他對待其他人，都是一樣的，沒有區別的。随着他年齡的增長，周全和付敏深深為孩子這樣的性格擔心，他脾氣越好，說明他內心越冷漠，大概天才都是孤傲的，他們覺得，周璟看不起身邊的人。
“可是，我覺得寫代碼很有意思啊，就像是古代的煉金術，可以把我腦子裏那些想象，從無到有的創造出來，一個個英文字符，組合起來卻可以驅動一臺機器，難道不神奇嗎？
哪怕途中遇到難題，暫時想不出來該怎麽辦，可以點擊保存，下次再繼續想，跟打小怪獸晉級似的，一關一關的往前走。如果腦容量真不夠用了，實在想不出來了，就求助場外觀衆，問問別人的意見，經常會有茅塞頓開的感覺，那種感覺很爽快，如果說我以前覺得計算機這種東西特別難，那麽現在我是樂在其中的。”
淩琳一番菜鳥發言，卻讓在場三位計算機方面的天才與頂尖人士愣神。
關仰天知道淩琳口中的“場外觀衆”指的是自己，感到很舒心。
周璟卻在琢磨茅塞頓開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周全深深看了淩琳一眼，他有些明白為什麽關仰天這樣的孩子，會對她格外不同了。
他笑道，“确實如此，一個人的力量很小，許多時候都要和其他人一同合作，才能創造出更有價值的東西。”
他這句話是說給周璟聽的。
到了飯點，菜差不多準備好了。周家又來了一位客人，淩琳和關仰天都認得，是上次在魚館裏幫了他們一把的周老師。
“你們應該都見過，她是我妹妹周茜，”周全介紹。
淩琳笑着問好。
關仰天在學校裏碰見過周茜幾次，每次主動打招呼，有時是一句“你好”，有時只是淡淡的颔首，但兩人也算認識了。
周茜不客氣的對她哥說，“多虧這兩個孩子的面子，你才兌現請我吃飯的承諾。”
話落，付敏和周璟都笑起來。
周茜在學校是古板的數學老師，在自己的親人面前卻是另外一副樣子，讓淩琳大感意外，這位老師也有活潑的一面啊。
周璟說，“小姑，下次讓我爸再單獨請你，我來督促他。”
“好，咱們說好了。”
“擊掌為定，”周璟伸出右手，周茜默契的拍上去。
周全和付敏在一旁笑着搖頭。
多麽和睦溫馨的一家人啊。
淩琳和關仰天心裏都有所觸動。
周家吃飯規矩不多，每個人都非常随和。
不過淩琳和關仰天是客人，不好多說話，不能喧賓奪主。周家人聊天也沒顧忌他倆，家事、學校裏的事都談。
周茜抱怨，“對了，哥，那個淩誠進昨天又聯系我。”
淩琳本來伸手準備夾一塊排骨的，聽到這句話，默默把手收回去。
下一秒，那塊排骨出現在她的碗裏，
她只來得及看見關仰天放下的筷子。
周璟注意到這一幕，饒有興味的望了他們一眼。
“如果不是擔心你被人在背後嚼舌頭，我早就把他的電話拉黑了，他那個兒子元月摸底考試，只考了一百五十幾分，三門課，三百分的滿分，還是最簡單的小學生課程，考出這種分數，不是弱智是什麽？就憑這成績，無論他多大的背景關系，也進不了我們學校。”
周茜也是被淩誠進纏煩了，眼看距離小升初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淩俊的學校還沒着落，淩誠進急了，越來越頻繁的聯系她，幾乎每天都要打一次周茜的電話，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
周全當初把淩誠進的事扔給周茜的時候，并沒有預想到淩誠進如此難纏，他對妹妹感到非常抱歉，“你幹脆把他加進黑名單吧。”
周茜嗤笑，“信不信他下一秒把電話打到你這裏來。”
不知原委的付敏問道，“是誰呀？讓你們倆這麽頭疼。”
“我家以前的一個老鄰居，和我是小學同學，那時他父親和我父親關系比較好，他家子女多，管不多來，他在我家住過幾次，其實我也記不太清楚了，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周全把前因後果大概跟妻子講了一些。
付敏出身書香門第，沒有接觸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聞言也是驚詫連連，“還有這樣的人，你們的拒絕都這麽明顯了，他難道感覺不到？”
“感覺到了，也要裝傻呗，”周茜不屑。
付敏說，“還是家教問題。”
“确實，這家人真是一點家教都沒有，你是沒見到他老婆，簡直和潑婦沒兩樣......”周茜又開始描述魚館的事。
付敏聽完搖頭，“要不然現在為什麽要講究基因血統，父母親那樣子，孩子能好到哪裏去？”
淩琳耳邊嗡嗡的響，把頭低的很下。
她放在身側的左手，緊緊捏成了拳。
有時越是無心的話，越傷人心。
一只手就在這時沒有預兆的握住了她的手，這只手也許還不夠大到能完全包裹她，掌心卻泛着別樣的溫暖熱度，這熱度透過淺薄的皮膚，傳遞進她的血管，又從血液裏傳遞進他心裏，頃刻間撫平了她自卑，與羞愧，像春天的季風充滿了包容。
“淩琳姐，你是不是舒服？”
周璟忽然問道，把大人們的目光都吸引過來。
淩琳擡頭，扯了扯嘴角，勉強的笑，“沒有，我很好。”
周璟又對周全說，“爸，我發現淩琳姐也姓淩，好巧，她和你們所說的那個人，該不會有什麽關系吧？”
關仰天的目光如刺般直直的盯向周璟，周璟仿若沒有感覺，微笑以對。
周璟一提醒，周茜也想起來，淩誠進的兒子那天好像是說了什麽姐姐之類的話。
在周家人矚目下，淩琳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艱澀的說，
“淩誠進是我父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