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58個泡泡
58
許邊牧是一口氣跑上樓的。
不出所料,門一開,他就見到喬綿紅腫的眼睛。
喬綿看到許邊牧後,顧不上別的,很用力地抱住了他。
身高差距,她整個人都在他懷裏,他微微低頭,下巴抵在了她的頭頂。
她呼吸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感知着他的力量,本來想堅強一點,可卻怎麽都忍不住。
許邊牧察覺到喬綿在悶聲流眼淚,就安撫性地拍着她的後背,然後抱着她往屋裏走了兩步,反手把門關上。
黑暗好像被驅逐在門外。
門裏,許邊牧也擁緊了喬綿,低着嗓音說:“往好處想,別哭。”
喬綿說不出話來,只是抱着他默默掉淚。
淩晨左右,喬綿的手機響了,但是她已經哭得太累,睡着了。
許邊牧幫她接起來,是林白薇打來的。
奶奶情況确實不大好,現在剛到醫院,安排了住院,兩點左右會有個手術。
許邊牧沉默聽着,林白薇的聲音也多了幾分疲乏:“邊牧,明天早上你帶喬喬過來醫院一趟,現在先讓她好好睡一覺。”
“嗯,好。阿姨您辛苦了。”
本來可以挂電話了,可林白薇似乎還有話想說。她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喬喬的奶奶年紀大了,醫生說待會的手術實際上沒有多少用,讓我們都做好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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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邊牧眉頭深皺着,看了一眼靠着沙發睡着了的喬綿,然後問林白薇:“難道……”
“手術做完了,應該還能再撐一段時間。我和喬喬不親,她也不願跟我表達她的情緒,所以這段時間,得請你幫我好好安慰她,開導一下她。”
許邊牧應下來,一會的手術還有好多要準備的東西,林白薇也不再多說,電話就這樣挂斷。
今夜似乎有些長。
許邊牧把喬綿的手機放下,手臂從喬綿的脖子和腿中間穿過,将她抱起。
他把喬綿抱到房間裏,放到床上。本想把她外套脫了,可又怕把她吵醒,就只好讓她這樣穿着睡覺。
被子蓋好後,許邊牧在床邊坐下來,細細端詳着喬綿的睡臉。
可能是預感真的不大好吧,喬綿哭了很久,現在眼睛都紅腫的一圈,仔細看,眼角似乎還有點濕潤。
人生有很多離別,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生老病死,無論是誰,都會有這麽一遭。
他什麽都做不了,他只能陪在她身邊,讓她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
這一夜,喬綿沒怎麽睡好,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醒了。
也沒顧得上吃早飯,稍微洗漱了一下,她就和許邊牧一塊去了醫院。
奶奶年紀很大,心肺功能已經退化不少,昨晚意外的一摔,手臂和腰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現在她戴着氧氣罩躺在病床上,說不了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可見着喬綿來了,她努力伸手,瘦骨嶙峋的手背上還插着輸液針。她向喬綿招手,讓喬綿過來。
這是喬綿和奶奶的最後一面。
奶奶用盡所有力氣緊握住喬綿的手,蒼白的嘴唇嗫嚅着,聲音始終沒有發出來。
遲一些的時候,奶奶睡了過去。
到了中午,心跳就停了。
病房裏的人來來往往,護士,醫生,趕來的一些不大親的喬綿都不大認識的親戚,還有忙了一夜沒合過眼的林白薇。
護士要給喬綿奶奶蓋上白布時,林白薇第一次觸碰到喬綿奶奶的手,微微顫抖着,說不出一個字。
這二十年來的羁絆,好像就這樣……到底為止了。
她不是個合格的兒媳,二十多年,她從沒讓喬綿奶奶滿意過。
第一次見面的那年,也是這樣一個冬天。
她跟着喬綿的爸爸回家,懷着肚子裏的喬綿,第一次見面就不是很愉快。
林白薇是從小就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什麽活都不會幹,懷了孕也更顯嬌氣。
喬綿的爸爸喬桦一直寵着她,工作的同時,更包攬了家裏的大事小事。
林白薇不習慣住在小村鎮,也不希望喬桦在鎮上教學,覺得這樣沒有未來,于是他們又回了市裏。
林白薇生下喬綿,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有些産後抑郁,對喬綿也不大親。
喬桦一直忙前忙後,喬綿奶奶從鎮上過來照顧月子,矛盾卻越積越多。
在矛盾爆發前,喬綿奶奶為了小兩口的安定,獨自走了,平時幾乎沒有聯系。
直到喬綿十歲那年,喬桦出意外離世。
唯一的兒子就這樣沒了,喬綿奶奶把所有矛頭都指向了當初硬要喬桦離開小鎮的林白薇。她不喜歡這個兒媳,從頭到腳都很不滿意,說出口的話也都不好聽。
林白薇不作任何辯解,在喬桦剛入土沒幾天後,她提出要帶喬綿出國。喬綿奶奶怎麽都不肯。
當林白薇要把喬綿寄養給好友,喬綿奶奶又罵她狠心。
這麽些年來,林白薇一個人,默默承受了很多很多。
年輕時遇到一個值得愛的人,為了他,放棄一切。他的驟然離開,又逼迫着她快速成長。
這世界流言蜚語太傷人,她盡量讓自己淡漠,對所有人都淡漠,包括自己的孩子。
所以有時候,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對是錯。
外頭冬日暖陽正盛,喬綿卻覺得身如冰窖。
當年那種失去爸爸的痛,一下子席卷全身,她沉默地走出病房,沒有目的地穿過醫院人群。
許邊牧擔心她,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後,直到看到她走到醫院外邊,走到隔了幾條街的馬路邊,站在人行道上。
紅燈,綠燈,又是紅燈。
喬綿一直站着發呆,身邊行人換了好幾撥。
許邊牧在身後等了一會,随後走上前,牽住她的手。
溫暖寬大的手掌覆蓋而來,喬綿低眸,反握住。
又是一個綠燈,但喬綿依然停着沒動,沒有要走的打算。
許邊牧就陪着她,不說話。
過了會,許邊牧聽到喬綿說:“我爸爸當年就是在這出的事。如果當時那個司機沒有闖紅燈,如果當年那個小孩的家長能好好看住他,那我爸現在也許還在。如果我爸還在,我奶奶就不會這樣孤零零過了這麽多年……”
“你說,奶奶現在是不是已經見到了我爸,還有爺爺。她以後……應該不會再這樣孤單了,對不對?”
許邊牧眼圈一陣發紅。
“對,奶奶去了另一個世界,在那裏,她會過的很好。”
喬綿閉了閉眼,眼淚掉落下來,用祈求般的語氣對許邊牧說:“你千萬不要這麽早離開我,你答應過我的,很久以前,你答應過的……”
許邊牧的心揪起來,疼得恨不得自己替喬綿承受。
馬路上車流不斷,人行道行人一個接一個,在這樣的路口,許邊牧将喬綿緊緊摟在懷中。
“我答應過你,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你放心,我不會食言。”
聽到這樣肯定的話,喬綿終究是忍不住,顫抖着嗓子對許邊牧說:“許邊牧,我沒有奶奶了……她走了……”
以往相處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寒暑假每天都待在一塊,一起看電視,一起散步,一起做飯,一起吃飯……
閑話家常,偶爾也聽聽過去的事。
如今這一切,都不會再重演。
這世上沒有什麽,比親人離世,更讓人感覺無力吧。
奶奶的葬禮在幾天後。
這期間,奶奶遺體一直放在殡儀館,親戚來的也不多,平時本來也沒多少聯系,就只是過來看一眼,聊表一下心意。
這天陰沉沉的,沒有風,也沒有太陽。
遺體火化完,喬綿抱着骨灰盒,一路送到了墓地。
過來送行的只有幾個表姑媽和表叔,還有許邊牧一家,鐘靈和阮希希也來了。
所有的儀式結束後,他們去了酒店吃最後一餐送行飯。
晚上阮希希睡在喬綿家,夜深人靜的時候,喬綿還睜着眼,沒有一點睡意。
睡在她邊上的阮希希背對着她,黑暗之中,她說:“高二那年的冬天,我的爺爺也是這樣突然走的。他剛走,我奶奶就受不住打擊,沒隔幾個小時也跟着走了。我的爸媽從外地趕回來,都沒見到最後一面。他們帶着我的姐姐和弟弟在遺照面前哭,跟各種親戚介紹他們的孩子,唯獨忘了還有一個我。”
阮希希輕輕笑了笑,用很輕松的語氣扒開自己最深的傷口。
“葬禮結束了,他們也沒有提出要把我一起帶走,還是讓我留下來,留在只剩下我一個人的房子裏。那時候我最不喜歡放假,每當放假,就意味着我要一個人在家,對着爺爺奶奶的遺照吃飯睡覺。有時我都會想,我是他們的孩子嗎?是不是就因為我是第二個,還是個女兒,沒按照他們的意願是個男孩,出生時罰了太多罰款,所以他們就這樣忽略我的存在……”
“後來我又想通了,反正這些年我都這樣過來了,有他們跟沒他們,又有什麽差呢?”
喬綿轉過身來,悄悄摟住了阮希希。
這算是最好的安慰了。
阮希希:“我沒事,我也不會哭,眼淚最沒用了。我覺得我一個人也能過好。”
“希希……”
“我真沒事,早就已經想開了。”
阮希希咬了咬唇,忍住眼淚,喃喃着:“早不在意了……早想開了……”
她強忍的難過和柔弱,喬綿都感受到了。
喬綿不想戳破她的倔強,只是說:“沒關系的,我們以後……都會越來越好。”
我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以後總會越來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