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涅瓦大街》
“致我永遠的朋友,北原和楓:
非常高興能夠收到你的來信。我已經看完了你給我寄來的稿紙,現在有着很多的想法,不知道該怎麽說起。
但我可以肯定,《複活》會是這個世界幾百年來最偉大的俄語小說之一,這一點毫無質疑,即使你說你自己只寫了第一部 分也一樣。
就算你一直說這是我靈魂裏的小說,但我實際上并沒有對它做出什麽貢獻——這篇美麗的文字完完全全是通過你的手,才能夠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或許這篇文章聶赫留朵夫的原型中有我的影子,但可悲的是,我一點也沒有他那樣逼迫自己走上這條鮮血淋漓的道路的勇氣。
至于費佳的事情,應該給你添麻煩了吧?我和他之間的關系有一點複雜,在信裏就不詳細說了——但不管怎麽說,感謝你的照片,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這麽活潑的樣子了。
在我幼年時的記憶裏,聖彼得堡的确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可惜後來的戰争幾乎完全改變了那裏。當我因為戰争再次走入那裏的時候,只看到了被染紅的涅瓦河水和無人的街道。
戰争才過去沒多久,它就重新變成一座繁榮美麗的城市了啊……也對,就算是在北方的俄羅斯,春天也應該到來了。
抱歉,說了很多胡亂的話。看完《複活》後的心情有點激動,到現在也沒有平複下來。至于關于內容的讨論……還是等到你的第二部 寫完再說吧。
至于由我來收尾……我不覺得我能夠做到這一點,但如果這是你期望的話,我也會努力試試的,或許我也應該做點什麽,不能總是沉溺在過去的悲傷裏。
複活,真是一個美好的詞啊。
至于你要我向普希金先生的推薦的糖果店,我已經告知了,他看上去很高興你還記得他——你之前的不告而別可讓他難受了。對了,伊麗莎白小姐委托我向你寄了幾首她新寫的詩,我把它們附在了信紙後面,你往後翻應該能看到。
希望你在聖彼得堡一切安好。
附:如果你遇到了屠格涅夫那個家夥,不要信他的鬼話!我敢拿我幾年來的軍旅生活發誓,只要他不用異能,上次見面我絕對能把他的頭都打掉!
你永遠的朋友,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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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2月19日”
正在沃爾弗和貝朗瑞糖果屋裏面喝咖啡的北原和楓目光着重落在了信件最後的“附”上面,有些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這算是什麽,靠着對彼此的了解成功預判了對方的預判?
旅行家心情有些複雜地回憶了一下上次見面時屠格涅夫對他信誓旦旦說的話,一時間只感到了無語凝噎。
比如“要是我開了異能,托爾斯泰絕對會被揍得不知道南北,沒有答應和他決鬥完全是不想欺負人”;以及“你別信托爾斯泰那家夥的話,這種菜雞我可以打十個”之類的……
你們兩個又打不起來,為什麽對這個薛定谔的戰力值比較這麽在意啊喂!
北原和楓無奈地喝了一口手中熱氣騰騰的咖啡,然後把信件地放回了信封裏,收了起來——關于伊麗莎白小姐的詩歌,他打算回旅館再慢慢欣賞,至于現在,還是好好喝咖啡吧。
旅行家扭過頭,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看着街角的風景。作為全世界最美麗的街道之一,涅瓦大街在聖彼得堡有着非凡的地位,幾乎每一刻都有着大量的人群走過,歡聲笑語甚至飄到了咖啡館內。
這片土地上戰争的痕跡似乎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恍惚間讓人覺得這個時代是一個長久的太平盛世。
人類或許真的是一種很堅韌的生物。不管遭遇了什麽,都可以掙紮着從過去的痛楚中爬起,然後在廢墟上締造出新的美來。
“但不管怎麽說,也算是一件挺讓人開心的事。”北原和楓垂下眼眸,笑着喝了口咖啡,喃喃道。
畢竟那麽多人的浴血奮戰,也不過是為了未來的一個盛世太平。
至于普希金……北原和楓尴尬地抹了把自己的臉:給他安利個沃爾弗和貝朗瑞糖果屋就當賠罪吧,實在不行就多寄一點聖彼得堡特産過去。
說起來,他也可以帶着費奧多爾來這家雖然叫做糖果屋、但實際上和咖啡館沒什麽區別的地方逛逛:畢竟三次喜歡來這裏的可不僅僅是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其中的一員。
“不過這裏竟然沒有倒閉,然後變成後世的文學咖啡館嗎……也對,這個世界都沒有上輩子的那些文豪了,沒有文學咖啡館也情有可原。”
北原和楓往嘴裏塞了最後一塊奶油慕斯,小聲地嘀咕了幾句。
以兩個世界的相似程度,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會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種時空的錯亂感。
但這種不同也不算差,至少這個著名的甜品店不會在這些不寫文的“文豪”的世界裏缺席。
旅行家溫和地笑了笑,熟練地把小費壓在托盤下面,帶着自己邊上放着的大大小小的繪畫工具,起身離開了咖啡館。
雖然自己的那篇傑作還沒有開始動筆,但現在這座最美麗的街道上采個景還是沒有問題的。
北原和楓提着大包小包,走出了自己好不容易才等到開業時間的糖果屋,打算就在這附近随便畫點什麽,可以說充滿了敷衍随意的态度。
不過就算是這樣簡單的取景,也可以感受到這條古老美麗的街道從每一個細節裏泛出的精致和美來。
旅行家駐足欣賞了一會兒,然後從包裏抽出畫板,把畫紙釘在上面,接着将自己帶着的顏料和各種各樣的繪畫工具一一從包裹裏取了出來,整齊地排成一排。
一層一層塗抹的油畫需要晾幹的時間稍微有點長,還是先用水彩試試筆好了。
正好看看自己幾年沒有碰過畫畫,到底退步了多少。
北原和楓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街景,簡單地用鉛筆打了一個草稿,算是确定了具體的建築和行人線條。
正當他打算稍微具化一下細節的時候,一個熟悉到讓他有些頭疼的歡快聲音響了起來:
“北原先生,你是在這裏畫畫嗎?”
“是你啊,果戈裏。”
盡管心裏已經開始吐槽為什麽果戈裏也開始和費奧多爾一樣玩的巧遇了,但表面上,北原和楓還是面色不變地繼續修繕着這個草稿的大致細節:“今天怎麽沒看到你和費奧多爾在一起?”
果戈裏好奇地湊過頭來,打算看一看對方的畫紙上到底有些什麽,聲音聽起來還是很愉快的樣子:“費佳有工作要辦,讓我自己逛逛聖彼得堡!說起來,這個地方真的很漂亮呢——比死氣沉沉的莫斯科要好多了!”
我覺得你在地域歧視,但我沒有證據。
北原和楓熟練地一掩畫板,躲過了對方的觀察,同時在心裏無聲地吐槽了一句。
但他也沒有對這句話放在心上——畢竟就他的觀察而言,莫斯科和聖彼得堡的人似乎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
衆所周知,大多數人都喜歡死命吐槽自己的故鄉/母校/朋友,更何況是一直都崇尚自由的果子貍,估計他在莫斯科待的越久,看莫斯科就越不順眼……
“那你既然來了,就給我的畫當個模特吧。”北原和楓思索着摸了摸下巴,覺得也不能放任着對方在這裏亂折騰,幹脆扭頭打量了一會兒果戈裏,開口道。
“不要——”什麽都沒看到的果戈裏眨眨眼,非常理直氣壯地拒絕了這個提議,“當模特要保持一個姿勢站好久的,這樣子太難受了!果戈裏先生一點都不喜歡!”
“沒必要保持一個姿勢。”早就預料到了這個回答的北原和楓笑着拿筆點了點畫板,“你坐在我面前的折疊凳上就行了。”
見到對方似乎還想抗議的樣子,旅行家趁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迅速地寄出了殺招:“對了,你覺得我上次講的《外套》這個故事怎麽樣?”
果戈裏有些警覺地看了眼前笑眯眯的大人,感覺對方此時的表情和費佳坑害別人時的樣子有着幾分相近。
但他也沒反駁。
畢竟就算再怎麽昧着良心,那篇和他的異能同名的短篇小說也絕對可以說是“經典”,更何況,他對這篇文章的确有種說不出的喜愛。
“你給我當模特的話,我再給你講一個同樣很有意思的短篇,《涅瓦大街》,怎麽樣?”
北原和楓歪頭看過去,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你就當是坐在這聽故事好了。”
果戈裏認真地揣摩了一下。
雖然感覺自己被套路了,但如果坐一會兒就可以免費聽到一篇同樣經典的小說,感覺也不是不行——他的确對《涅瓦大街》這個故事的內容挺好奇的。
“你不回答的話,我就當做答應啦!”旅行家笑眯眯地重新舉起畫板,目不斜視地在上面繼續勾畫了起來,“我想想……這個文章應該怎麽開頭。”
“它發生在十九世紀中期的聖彼得堡,那時候它還是俄羅斯神聖的首都:而故事發生的主要場景當然是我們的涅瓦大街了。”
北原和楓簡短地介紹了一下,然後正式開始講述這個故事:
“最好的地方莫過于涅瓦大街,至少在彼得堡是如此;對于彼得堡來說,涅瓦大街就代表了一切。這條街道流光溢彩——真是我們的首都之花!”
“我知道,住在彼得堡的平民百姓和達官貴人,無論是誰都是寧肯要涅瓦大街,而不稀罕人世上的金銀財寶。”
北原和楓給左邊的建築加了幾條簡單的裝飾線,然後把鉛筆放下,拿起了邊上的水彩工具,正式地調配起了顏料。
聖彼得堡的天空應該用什麽顏色呢?
旅行家嘴上繼續念着故事,內心卻感覺自己已經逐漸飄到了聖彼得堡的上空,正在擡起頭看着燦爛的太陽。
一點點淺淺的藍,還有點灰——就像是托爾斯泰的帶着點灰度的玻璃藍眼睛一樣。
最後再加上許許多多的白:那些燦爛的、純粹的、蒼白的白色陽光應該鋪滿了聖彼得堡的天空,把一切沐浴在陽光下的東西都點綴得閃耀着神聖的光輝。
每一座建築的顏色也是純粹的,看上去幹幹淨淨的模樣。嗯,這裏用上米黃色,再加上一點鵝黃色的明亮和出挑。
這裏是穿着深色衣服的行人……這個地方需要來點墨藍去壓一壓整體顯得過于明快的色調。
北原和楓簡單地拿細筆刷勾勒了幾下輪廓,打算最後進行一下整體的細微調整。
色調的修理,筆觸的調整,細節的補充和修繕,光影的完善……
他完成一幅畫的速度很快:畢竟他也不是什麽正統的西方美術出身,水彩更多是從自己學的寫意水墨畫裏面脫胎出來的,也不求有多像,只求個神韻即可。
最後一步。
他看着自己已經差不多搞定的速寫,拿起筆刷慢慢給整個畫面加上了一層淡淡的淺灰色和棕色色調,一點點地從畫面中大面積鋪陳開的陽光上掃過去。
其實這一步放在油畫上面更加合适,水彩的難度稍微有點大,但也不是不行。
在刷完了這一層幾乎是透明的顏色後,旅行家又拿起筆,沾了沾白色的顏料,重新地點綴出這副畫面的高光。
那是圓頂教堂上高高的十字架,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耀出整幅畫裏面最為明亮的白,也是整幅畫裏面唯一正在閃爍的東西。
到了這個時候,他嘴裏慢悠悠講述的減縮版《涅瓦大街》差不多也快要講完了:
“這條涅瓦大街時時刻刻在裝假騙人,當濃濃的夜色籠罩下來……當惡魔親自點燃燈火,以便給萬事萬物罩上一層假面的時候,則尤其如此。”
旅行家收拾起畫筆,把調色盤簡單地按在水桶裏面清洗了一下,簡單地給這個故事收了個尾,然後擡起頭看了看。
然後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他的身邊圍了一小圈人,看上去都對他挺感興趣的樣子,看到他結束了這個故事,甚至都非常捧場地鼓起了掌來。
“這可真是一個充滿了俄羅斯風格的故事,我還以為我來到了上上個世紀的聖彼得堡呢。”
“是啊,裏面暗含的諷刺真的真的非常絕妙,感覺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這麽經典的俄羅斯作品了。”
“請問您是別的地方來聖彼得堡游歷的作家嗎?您有着出書的打算嗎?”
之前在一心二用畫畫和說書的北原和楓看了看四周的人,又看了看不知道什麽時候,懷裏多了一罐子俄羅斯紫皮糖的果戈裏,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不是,這麽多人,都是哪裏來的啊?該不會是自己講《涅瓦大街》吸引過來的吧……
雖然這個世界對文學的确比較推崇,俄羅斯人也的确非常愛好藝術,但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似乎是注意到了對方的窘态,正在嚼紫皮糖的果戈裏彎了彎燦金色的眼睛,發出了一點也不客氣的笑聲。
北原和楓沒好氣地看了對方一眼,懷疑對方是在看樂子不嫌事大。
他現在也有點明白了,自己之所以會得到這個衆星捧月的待遇,十有八九是自己那倒黴的運氣想要把自己給拉下水。
不過你以為我就沒辦法了嗎?
北原和楓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東西,然後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理狀态,熟練地切換上了彬彬有禮的騷包微笑。
“大家不要那麽激動。其實繪畫和寫作都只是在下的副業,不值一提。”
旅行家努力地搜刮了一番自己當年學禮儀的記憶,向四周的人優雅地行了一個禮,然後微笑着開口:
“在下尼古萊·瓦西裏耶維奇·果戈理·亞諾夫斯基,一位正在旅行過程中的魔術師。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興趣欣賞在下和旁邊的這位小先生帶來的魔術表演呢?”
來吧,果子貍,是時候讓你感受一下成年人世界的爾虞我詐了。
這會輪到真正的尼古萊·瓦西裏耶維奇·果戈理·亞諾夫斯基先生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果戈裏默默停止了自己“哈哈哈哈”的行為,然後沉默地看向對方:?
在正主面前冒名頂替的旅行家也看了他一眼,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是的,在下可憐、弱小、無助,但在下能坑人下水啊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