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愛的十四間奏
“愛的十四間奏?”
北原和楓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突然想到了在三次元裏,那個時代裏最受尊敬的女詩人,以及她所寫的某種程度上更甚于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作品:《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詩集》。
伊麗莎白·芭蕾特·勃朗寧嗎?
穿越者幾乎瞬間就把這兩個極其相似的名字聯系到了一起:
雖然姓氏不一樣,但是考慮到三次元這位詩人“勃朗寧”的姓氏也是來源于丈夫,如果這個世界的伊麗莎白還沒有結婚的話,感覺倒也沒有問題。
但在他的印象裏,三次元的伊麗莎白很長一段時間裏都處于雙腿癱瘓的狀态。如果這個世界的伊麗莎白小姐也是同樣的情況,那作為一個殘疾人,選擇政途可需要很大的勇氣。
等等,說到這個,那自己昨天碰到的那位感覺過于熱情的、好像自稱為伊麗莎白的、雙腿似乎有恙的外國姑娘……
北原和楓嘴角抽搐了一下,內心一種不妙的感覺逐漸升騰了起來。
該不會,他上次遇到的伊麗莎白就是眼前這位伍爾芙小姐的上司吧?
所以說,你們英國人都這麽熱情嗎jpg
“沒有必要擺出這樣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北原先生。”伍爾芙小姐作為一個專業的套情報人士,自然看出來了對方的想法,輕輕嘆了一口氣,“實際上,這就是我要和你講的問題。”
北原和楓按了按太陽穴,擡起頭看着這位英國異能者,回想起那位小姐在自己面前“熟稔”的表現,心裏也若有所悟:“所以,她的異能和預言有關?”
“沒錯。”
來自倫敦霧都,最後卻選擇留在了北國的年輕女郎看着旅行家橘金色的眼睛,碧綠的眼眸倒映出酒館裏溫暖的燈光,一時間也顯得柔軟了起來。
“她的異能是預言類異能。”伍爾芙緩緩開口,伸手從吧臺上取下一瓶紅葡萄酒,盛滿了自己面前的高腳杯,“效果是在異能覺醒後,每隔十四天就會夢到未來發生的事件的一角。”
“沒有限制和代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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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館內部明亮的燈光下,旅行家拿手指輕輕點了點櫃臺上的空玻璃杯,看着這些晶瑩剔透的工藝品在光照下折射出無限絢爛的光芒,突然有些好奇地問道。
如果沒有的話,那這個異能力的存在未免也太bug了。
“愛的十四間奏,顧名思義。”
伍爾芙微微一笑,眼中浸透着一種奇異的悵然:“以自身的不幸作為代價,以‘愛’作為錨點,看到那些‘愛’着自己的人們所擁有的未來。這就是她異能名的起源。”
也是這個異能所代表的真正的含義。
它的存在不是為了成就算無遺策的天才,不是作為陰謀絕佳的輔助,不是凡人妄圖窺測命運與未知的狂妄。
而是最簡單最單純、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卑微的,對“愛”的祈求與祝福。
我想看一看,那些會在未來愛着如此不幸的我的人的模樣。我想看到這些人的故事,我想要看到他們會有着什麽樣的未來。
僅此而已。
“愛啊……”
旅行家微微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語氣有些微妙地把這個詞彙重複了一遍,在明亮的燈光下,橘金色的雙眸裏流露出一種莫名複雜的神情。
他自然是知道這份愛的含義的:并不只限于愛情,也包括了友人,知己,同伴,導師,親人等等多種多樣的關系。
能夠讓一顆傷痕累累、冰冷疲憊的心重新感到安全和溫暖,從死寂的舊殼下獲得新生的熱量和溫柔——這就是“愛”。在三次元救贖了那位自卑、敏感而又脆弱的女詩人的東西。
也是這個故事裏,這個雙腿癱瘓的女子,在不幸的深淵裏,唯一所能緊握的蜘蛛絲。
她是看到我了嗎?
北原和楓想起了那個顯得過于自來熟和活潑,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個嬌俏少女的伊麗莎白,指尖敲打玻璃的動作微微一頓。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旅行家微微低眸,罕見地感受到了心虛和心頭沉重的分量,以及甚至可以說得上是惶恐的感情。
北原和楓從來沒有想過、也敢不去想自己對于這個世界能改變什麽,又或者意味着什麽。
他所有的行為皆出自于自己的內心,不管是對他人的愛與認同也好,喜歡和欽佩也好——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後果,也沒有想過自己對于別人來說到底是什麽模樣。
畢竟旅行家不可能停下腳步,對于每一個生命中認識的人,他都注定只會是一個過客。匆匆而遇,接下來又是匆匆而別。
但是突然有人告訴他,你這份可笑的、微薄的、甚至是傲慢的“愛”,恰恰在許多年前,成為了拉起一個脆弱的靈魂。
“還真是……沉重的負擔呢。”北原和楓看着眼前的酒杯,稍微停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無奈的笑。
那個孩子在經歷了種種不幸的時候,在癱瘓在床的時候,在看到那些愛着她的人的故事的時候,會想着什麽呢?
——還有人是在愛我的啊。
——還有人會在未來愛我啊。
——好想去未來見見他們,好想去真正地看他們一眼,好想和他們真正地說上幾句話……
——好想……活到看見他們的那一天。
“有時候,能夠讓一個人選擇堅強地活下去的理由,就是這麽簡單到不可思議。對吧?”
伍爾芙轉了轉自己手中的紅酒酒杯,冷綠色的眼底倒映出火焰一樣熱烈而明麗的緋色,從薄唇裏吐出一聲有些自嘲的嘆息。
“我一開始從來沒有想過,我也會是其中的一員。你知道嗎,從第一次接觸開始,我就在不斷地試探着她,試探着她對我好感的來源,試探着她的底線,甚至故意利用過這一點。”
“你說的沒錯,我的職業和情報有關。我從來不願意相信感情,因為我見過太多人類之間亂七八糟的故事了。”
伍爾芙小姐再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依舊保持着微笑——那種疲憊的、優雅的、像是被永恒地銘刻在了這張臉上的微笑。它模糊得就像是倫敦彌漫的霧氣,仿佛下一刻就要在陽光的照耀下消散,但又在更遙遠的時空裏恒久地盤旋着。
旅行家看着對方,張了張嘴,最後什麽都沒有說,只是也給自己倒上了一杯紅葡萄酒,一邊喝着酒,一邊繼續安安靜靜地聆聽着這個故事。
那是屬于他人的故事,而別人只需要做一個合格的聽衆就好了。
“我很喜歡歌劇,我很喜歡芭蕾,我還喜歡着詩歌、小說、音樂。我相信這些故事裏存在着純然的愛,因為我就是這麽希望的。但同時,我不相信它會出現在現實裏。”
維吉尼亞·伍爾芙擡起頭,露出一個顯得有些灑脫的笑,像是來自大西洋的海風,短暫地驅散了她身上那種纏繞不休的陰霾。
“為什麽呢,因為這會讓我感覺我所堅信的東西是個笑話。我知道我那時候是什麽樣子:就像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小孩子,不肯承認自己那些幼稚的錯誤想法,為自己的行為編造着各種各樣的借口。因為這種想法,我錯過了很多珍貴的東西,但是……”
“但是我不想再錯過她了。”
穿着黑色禮裙的女子看着旅行家,眼中是一種平靜的堅定,就像是當托爾斯泰和他說起自己的理想時一樣的堅定。
北原和楓喝了一口酒,那種甘甜中透着微苦的口感讓他忍不住啞然失笑。
是啊,為什麽不能是一種理想?
一個永遠微笑的不幸之人,一個被來自未來的愛所拉起的人,一個連異能都在诠釋表達着愛的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愛”偉大的證明。
“她不願意來見我,因此你來找我了,是這樣嗎。”想到這裏,北原和楓輕輕地發出一聲無聲的嘆息,心裏已經完全清楚了這件事的發展走向。
多麽容易看出的一件事呢?一個患得患失的渴求着愛的深陷不幸的孩子,在真正遇見了自己想要的東西時,反而畏縮着不敢前進了。
她擔心自己的接觸會給那些愛着自己的人帶來同樣的不幸,所以只敢遠遠地看着,縱使是接觸也是蜻蜓點水般的一觸即分。
“是啊,她把我那些不幸可能都算在了她的身上,覺得這就是和她接觸的代價。”伍爾芙笑了笑,看上去有些無奈,“所以她現在也不敢來見你,或許還會試圖讓你遠離她吧。”
對于那些過于溫柔的人來說,他們寧願失去愛,也不願失去那些曾經對他們溫柔以待的人。
在很多時候,正是因為習慣了不幸,所以才對自己格外的殘忍,同時也對他人的不幸格外的在意和溫柔。
“果然是這樣麽。”北原和楓挑了一下眉,然後同樣露出了笑容,然後向對方點了點頭,“我知道該怎麽做了,謝謝。”
“我只是不願意看到她那麽傷心。也不想看到我幹過的蠢事再被另一個人重複一遍。”
伍爾芙小聲嘀咕了一句,難得看上去有點不好意思,然後把剛剛好喝完的高腳酒杯放到了桌子上:“我要走了。伊麗莎白還有別的事要讓我幹,你呢?”
“唔,回旅館趕稿子?”北原和楓無所謂地聳聳肩,晃了晃自己手中還沒有喝完的紅酒杯,語氣輕快,“那麽,有緣再見,這位小姐。”
來自英國的異能者笑了笑,收拾好了自己臉上的表情,看上去依舊是那副從容不迫,像是霧氣一樣優雅又朦胧的姿儀。
“有緣再見。”
【我看見,那歡樂的歲月、哀傷的歲月——
我自己的年華,把一片片黑影接連着
掠過我的身。緊接着,我就覺察
(我哭了)我背後正有個神秘的黑影
在移動,而且一把揪住了我的頭發,
往後拉,還有一聲吆喝(我只是在掙紮):
“這回是誰逮住了你?猜!”
“死,”我答話。
聽哪,那銀鈴似的回音:
“不是死,是愛!”】
——我本将要死去之人,是愛将我救起,脫離了死的墳茔。
在旅館裏,有着金棕色頭發的女子坐在輪椅上,認真地一頁一頁翻着自己的本子。
“伍爾芙……北原先生……還有,勃朗寧。”
她很認真地數着這些名字,嘴角勾勒出一個平靜的微笑。
“所以說,被四十四個人愛着的伊麗莎白小姐是全世界最幸運的人,對不對?”
就算是很多人她都不敢去見他們,就算是她不想讓他們見到自己,就算這條時間線上她與很多人不會再有什麽交集……
“但果然,伊麗莎白小姐最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