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童話
“托爾斯泰先生。”
“嗯?”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來教堂這種地方。”
“所以?”
“所以正常的教堂邊上會放一個大大的粉紅色果醬罐雕塑嗎?實不相瞞,我現在覺得我要去的是某個糖果屋或者主題樂園哎!”
旅行家繞着那個巨大的果醬罐轉了幾圈,那副新奇的樣子,讓人忍不住懷疑他看到的其實不是一個果醬罐雕塑,而是一個叫做“喵喵滾湯圓”的鴿子終于萬更了。
眼前的果醬罐——姑且先這麽稱呼着吧,設計出來的樣子很有童心,看上去和另一端有着彩色洋蔥頭圓頂的大教堂頗為相得益彰。
圓圓的罐身上描繪出了大朵大朵的戴安娜玫瑰圖案,大粉色的玫瑰花飽滿地盛開着,嬌嬌嫩嫩、擠擠挨挨地擁簇成了一團,瞧上去活潑得緊,好像還能向人傳遞獨屬于玫瑰的甜馨。罐子的頂部蒙上了一塊紅底白波點的布,然後被麻繩牢牢地系在了頸口,看上去顯得精致又俏皮。
“不是果醬罐,是玫瑰醬罐。”托爾斯泰先是指正了某人的錯誤,然後看了眼面前這個充滿了粉色氣息的罐子,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你很喜歡這個?”
“不,我只是覺得孩子們應該會很喜歡它。”旅行家偏了下腦袋,然後很高興地回答道,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看上去就像是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超級棒!不是嗎?它看上去又甜又漂亮!沒有什麽比這個更有童話的氣質了!”
“你很喜歡童話?”托爾斯泰眯了眯眼睛,仰起臉看着難得從雲層裏跑出來撒歡的太陽。
四周喧鬧的人聲,嘶嘶啦啦的汽車鳴叫,還有紅場周圍那些美麗的建築和眼前的友人——這一切都讓他感受到了一種難得的安心。
人間煙火這個詞沒有那份超凡脫俗的氣場,它本身甚至就是庸俗的。但那又怎麽樣呢?
就像是亞裏士多德的那句話:真正喜歡孤獨的人,不是野獸便是神明。人總是渴望着集體和歸屬的生物,沒有什麽比人間喧嚣的煙火氣息更能讓人找到自己的歸處了。
“當然很喜歡。畢竟這個世界就是童話嘛。”
北原和楓試探性地伸出手,拿手指碰了碰上面紅底白波點的布,然後又觸電似的縮了回來,一副害怕自己不小心把這個東西弄髒的模樣。
Advertisement
“你看啊,這個世界——可以糟糕到不可思議,也可以浪漫到不可思議,而且……”
“它真的很美啊。”
旅行家擡頭望了一眼玫瑰罐,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朋友身邊,然後面不改色理直氣壯地反問道:“所以說,難道還有比這樣的世界更像童話的嗎?”
“這樣麽。”托爾斯泰看着眼前突然顯得有些孩子氣的旅行者,嘴角忍不住翹起一個弧度,很贊同地說道,“的确,是童話一樣的世界呢。”
最荒謬也最美麗,最現實又最浪漫,最簡單但最複雜——在那些還有着孩子一樣心靈的人眼裏,這個世界的真相往往就幼稚可愛得像是一個童話故事。
但這種解釋也很好,不是嗎?
北原和楓挑了下眉,擺出一副“算你識相地贊同了我”的表情,然後繼續神采奕奕地望着教堂的方向:“所以我們馬上就要到教堂了吧。”
“嗯,不過我還想帶你去看看別的。”托爾斯泰笑了笑,“這種雕塑我還知道幾個,你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旅行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們這裏的紅場真的很有意思哎!”
“我該說多謝誇獎嗎?”
“啊,難道不應該說我的榮幸?”
事實證明,紅場周圍和其本身的确非常有意思。他們這一圈逛下來,看到了許許多多穿着鮮豔衣服的人偶。比如說安靜駐足在某片草叢中的“女士”。
“這樣我想起某個人。”北原和楓看到這個雕塑的時候,對他身邊的人這麽嘀咕道,“尤其是她懷裏的那只狗,總給我一種奇怪的既視感。”
“我以為你會想到玫瑰醬。”托爾斯泰若有所思,“畢竟這也是紅白粉的配色……不過我也想到了一個人。”
比如那位經常抱着她家的狗出入各種場合的英國駐俄大使,伊麗莎白小姐。
但這不是什麽重點。兩個人很快就從那種微妙的既視感中掙脫了開來,然後朝着下一個目的地去了。
聖瓦西裏大教堂的建築風格足夠讓任何人把它和別的教堂區分開來。
不管是看上去有點可愛的洋蔥頭圓頂還是很有鄉村風格的紅色磚牆,抑或是大膽跳脫的色彩呈現,都讓它更像是童話裏公主的堡壘,而不是一般人印象裏莊嚴肅穆的教堂。
讓人莫名有一種從三次元走入了二次元世界的錯覺。
“我以前聽人說過:如果說巴黎聖母院是石頭的交響樂,那麽聖瓦西裏大教堂就是石頭的神話。”
旅行家擡起頭,發現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隐沒在了這棟美輪美奂的建築背後,只是偷偷地放出燦爛的金光,把教堂頂端的十字架照射得閃閃發亮。
“但現在看上去,我還是覺得‘石頭的童話’更貼切一點。尤其是這個!”北原和楓興致勃勃地指了指其中的一個圓頂,“它看起來超級像阿爾卑斯糖——”
“?”
托爾斯泰在腦海中緩緩打出一個問號,然後順着對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發現對方指着的是一個紅色底部上有白色波浪條紋環繞的洋蔥頭圓頂,然後陷入了沉思。
這麽一說,感覺還真挺像的……
“這個呢,是草莓味的。”北原和楓理直氣壯地給對方擅自下了一個定義,然後指向了另外一個藍白色條紋的洋蔥頭,“至于那個,肯定是牛奶味的啦!”
在他的口裏,這棟教堂俨然有着變成童話裏糖果屋的趨勢。盡管這座建築不需要任何外人的形容,本身就已經很童話了。
“……”托爾斯泰無奈地按下某個人的腦袋,成功地阻止了對方的思緒往其他更奇怪的方向飙去,“好啦,我們進去,因為設計時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随便從哪個小教堂口進去都可以看到全景。就是你得跟緊一點,裏面的道路還是很複雜的。”
“哦。”北原和楓有些遺憾地看了看這座教堂外面簡潔大方的裝飾紋路,跟着對方的腳步進入了教堂。
其實他還有一點沒有說,這種紅棕色配綠,再加上白色作為裝飾的風格,其實也很像是聖誕節姜糖……
不過這種遺憾的心情在旅行家看到裏面各種各樣的裝飾之後,很快就被沖淡了。
不管是四周牆壁上優雅素美的17世紀彩色膠畫,還是更深處紅色的磚瓦和浩大壁畫,都顯示出了一種與外表截然不同的美感。
以及獨屬于歷史的滄桑。
“看起來似乎不像是個教堂。”北原和楓眨了眨眼睛,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裏面透着一絲好奇,“現在這裏被用來當博物館了嗎?”
“準确的說,它當年被建立就是為了紀念伊凡四世對喀山汗國的遠征。”托爾斯泰的語氣平靜,目光掃過這上面的壁畫圖案,“現在算是隔壁莫斯科國家歷史博物館的分館吧。”
“……這個分館,不管是外表還是名字都完全看不出來和主館有什麽聯系呢。”
北原和楓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很真誠地如實回答道。
怎麽說,他一開始完全沒有料到這一點,一開始他就是打算刻意避開這些有關于戰争和歷史的話題的,但事實證明……
的确避開了,但沒有完全避開jpg
“不管怎麽看都完全沒有歷史博物館該有的感覺。”旅行家右手抵住下巴,在一邊小聲地碎碎念,“雖然也能夠理解這個職能的由來,但這要是不提前了解的話,誰能想得到啊!”
所以說,提前查旅行攻略還是很有必要的,如果只記景點名字的話,有很大概率進去之後才發現這是在“挂羊頭賣狗肉”。
“沒必要這幅樣子。”托爾斯泰有些好笑地看着邊上嘀嘀咕咕的人,因為“戰争”這個詞而有些下沉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我可沒有那麽脆弱。”
“唔?”北原和楓歪了下腦袋,忍不住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不,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說一遍,你難道真的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态真的很好嗎?
“放心。”似乎也知道自己說的話沒有什麽可信度,托爾斯泰有些尴尬地咳嗽了幾聲,然後認真地說道,“只要我要守護的人還在,我是不會讓自己出什麽問題的。”
北原和楓下意識地皺起眉,想要說些什麽,但幾乎是下意識地止住了自己将要出口的話。
因為他看到了對方的眼睛,那對明澈透亮得像是灰藍色玻璃的眸子,此刻裏面是相當固執和認真的堅定。
旅行家突然意識到,對方的這句話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對所有他要守護着的、他願意守護着的人所作出的承諾。
如果說一開始莫斯科對他來說是一個牢籠,那麽現在的他已經放棄了從這個牢籠裏離開。
這個地方同樣生活着他要守護着的人,他們同樣有着自己的生活,同樣會為活着而感到快樂,為死亡而感到悲哀——他和這座城市的羁絆太深了,深到沒法因為自己的自由而去舍棄,但他敏感的內心又沒法不去譴責“丢下”同伴,從戰場回到後方的自己。
在濃烈的負罪感下,他唯一能抓住的、唯一能夠确定的自己存在的意義,便是“守護”。用自己的異能守護着這座城市裏面的人。
“所以不要擔心我啊。不管怎麽說,我都會一直努力地生活下去的。”托爾斯泰溫和地笑了笑,看上去心情很愉快,“其實情況也沒有那麽糟?”
明明就非常容易讓人擔心啊!到底是誰給你了這種自信啊喂!
北原和楓嘴角抽搐了一下,在心裏默默抹了把臉,組織了好一會兒語言之後,才很認真地開口:“我說,托爾斯泰先生。”
“嗯?怎麽了?”
“我只打算在莫斯科待上七天。現在是第四天了。”
“嗯……”
“所以。”旅行家稍微撇開眼睛,假裝自己正在觀察教堂內部漂亮的裝飾和彩繪,“除了後續小說的稿件,你還願意接受一點別的東西嗎?”
“比如說郵票啦,照片啦,這類的。”旅行家停頓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溫和了下來,然後露出了一個微笑,“總之是別的地方的風景,有興趣嗎?”
旅行家不會為了某一個地點,某一個人而停留,向來如此。而守護者也不會因為自己的渴望而離開自己守護的地方。
但是……但是……
——如果你不能離開的話,至少我可以替你去看看這個世界。
去看看這個世界的萬千風景,最美麗也最絢爛的風光,去見證這個如同童話一般的人世。
說起來,這很像一個童話故事呢,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