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下是柔軟的觸感,鼻子聞不到血腥和硝煙味。翻個身,連枕頭是蓬松舒适的。
有那麽一瞬谷三覺得自己在做夢。她清晰記得喉口疼痛,身上的咬傷,黑暗中傳來的嘶吼還有不斷湧上的喪屍,可現在睜開眼,陽光正好,窗臺上還放着一盆枝葉舒展的綠植。床頭擺着鐘表與臺燈,一個空藥瓶。房間牆壁白潔,沒有半點血污。
谷三從床上坐起,有些難以置信地揉捏過松軟的鴨絨被,身下還是珊瑚絨的床單。她看了眼自己的雙手,沒有傷疤沒有老繭。只是一雙普通、纖細,不曾經歷過戰亂與災難的手。
一時間有太多問題沖入谷三腦海——孩子們呢?他們還好嗎?成功抵達新的要塞了嗎?她沉睡了多久?受的傷怎麽被治愈了?誰救了她?自己現在又在哪?這個世界難道還有這種半點都不受災難侵襲的地方嗎?
太多,太多疑惑困擾着她了。門外忽然間傳來了吵鬧聲。是個女人,聲音尖銳語氣刻薄。
“藍紫曦你這個賤人!別以為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要不是慕容家族說了要身子幹淨的處子你以為輪得到你嗎?”
外頭吵鬧的女人打開門氣勢洶洶沖了進來,眼見着她沖到床邊,手已揚起,耳邊碎發倏忽被風揚起。
“咔噠——”
下一秒,藍月箐的身體整個被掀翻過來,疼痛感與淩辱感是同一時間抵達她大腦的。她還來不及恐懼,就聽見耳朵邊那個熟悉且本該卑微的聲音冷漠道:“我叫谷三。你他媽又是誰?”
對方的回答簡潔明了。
“啊啊啊啊——”
聽着這中氣十足、撕心裂肺地尖叫,谷三眉頭微微一蹙:“噓噓噓,別吵了。”
“我的手……你這個賤人,你把我的手怎麽了!”藍月箐鼻涕眼淚在臉上糊成了一團,剛剛畫好的妝這會兒也花的不成樣子。她一個富家千金何時受過這等委屈?可眼下就是如此,歷來只會對她們卑躬屈膝的藍紫曦這會兒卻扭着她的手,将她頭狠狠踩在腳下。
她驚恐地擡頭看去,卻看藍紫曦只是面無表情困惑地盯着她。
無怪乎谷三到現在還沒反應過來。對她來說,這個世界也太過陌生了——誰能想到一場自殺,竟然會讓她從喪屍世界跨度到霸總小說之中。
谷三見她這涕泗橫流糟心模樣,随即松開手:“沒有戰鬥力?你早說啊。”
她在藍月箐身前蹲下,看着她穿的那條白色蕾絲連衣裙,順手撚起一點邊角,很是迷惑:“穿着這個怎麽逃跑?”
“什、什麽逃跑?”
“不逃?你打得過?”
藍月箐倒想張嘴再罵,可手正想動彈,疼痛感再度襲來:“你瘋了,居然敢打我?”
“我打你?喪屍要真來我還得救你。”見這女人沒回答,谷三嘆了口氣,“你剛剛那樣我只會下意識防禦。下次你打招呼的方式應該友好些。”
藍月箐對眼前的女人完全陌生了,她驚愕失色,渾身發抖地跪坐在那兒,原本還氣焰嚣張的言語,在聽到她理所當然的答複後悉數咽回了肚子裏。
這絕不是那個平日裏任她打罵的廢物。
“那你也不應該把我的手……我的手……”
谷三聞言,握住了她肩膀:“脫臼而已,很好接的。”說完熟練摁住她肩側,兩臂用力往上一頂。伴随着藍月箐又一聲哀嚎,她倒像沒事人一樣站起身,掃過房間。
“你們這地方不錯,我沒看過這麽好的要塞。只不過你們這兒的習俗可不怎麽樣。”她繞着床走了一圈,順便朝窗外看了一眼。這是一片別墅區,她所出房間在二樓,樓下望去是片玫瑰灌木叢,“沒想到你們還有種植物。”
而後又繞到床邊,看了眼床頭櫃上的東西。除了鐘表、臺燈,谷三把空藥瓶也順便拿起來看了眼。
是瓶麻黃堿提取物,藥已經全部吃完了。
這樣一圈查看完畢,谷三漸漸感覺出一絲不對勁。環境受喪屍潮影響極度惡化下,哪怕要塞內部資源再充足,也不會有人浪費土地種植觀賞性植物。每一抔土壤都要利用起來,滿足人員最基本的飲食需求。
還有這兒的着裝、擺設,以及剛剛那名女性身上毫無半點戰鬥痕跡。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如此和平又美好的家園。
房間裏有鏡子,剛剛被她忽略,但現在這是直面真相的最佳媒介。
鏡子裏所呈現的不再是那個剃板寸穿黑色背心,皮膚黝黑且一身傷疤的女人。眼下的她一頭長發,面容蒼白,手足纖細,絲毫不見風沙中奮戰鍛煉出的體魄。谷三發愣之際,剛剛尖叫的女人也趁機倉皇逃出了她的房間。
谷三望着鏡子裏這個瘦弱的小女孩,那個女人剛剛喊的應該就是她的名字了。
藍紫曦。
谷三望着鏡子中這張陌生的臉,許多事她仍然沒有頭緒,可既然現在她醒來了,那這大概也就只能是唯一的解釋。她自言自語般問道:“所以這不是我的世界……而你救了我?既然如此,你去了哪兒?”
她低頭看着手裏已經吃光的藥品,麻黃堿過量足以致死。
谷三把那個空藥瓶放在了鏡子前,她注意到梳妝臺上用香水瓶壓着的信紙,取來展開。
是一封遺書,字跡娟秀,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話:
“如果你們所有人都這麽想,那我很抱歉出現在了你們面前,我會如你們所願去死的。”
曾坐在這兒的女孩究竟在什麽樣的心境之下寫下這些字,她未可知。如今,鏡子裏的她只有一雙麻木又冷靜的眼睛。谷三把遺書放下,嘆出口氣。這裏的環境比她所生存的地方要好太多了。果然,當人們沒有死亡威脅的時候,總擅長于互相攻讦、毀滅。他們不知道滅頂之災來臨之際,自己這一條命有多來之不易。
她望着鏡子裏的女孩:“我會替你繼續活下去,至于那些讓你絕望的人,我也會幫你報仇的,就當謝禮了。”
只是藍紫曦原本那頭長發實在是令她有些不習慣,谷三感慨完後,便低頭翻找起剪刀來。
等藍月箐帶着她媽一塊沖過來時,正看見谷三拿着剪刀手起刀落,十分利落繳了養了多年的長發。
藍月箐與她媽兩個人各自抱手,正想開口,就看谷三玩着手裏的剪刀挽了幾個花,姿态淩冽又飒爽,“铮”得一聲,将刀尖紮入了臺面。
這一套操作可謂是行雲流水、殺氣四溢。看得藍月箐和她媽兩個人怔愣原地,不敢動彈。
谷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碎發,還沒開口,眼神只稍稍掃向門口,藍月箐身子一僵。
倒是站在藍月箐身邊的中年女人不悅開口:“我聽說你把箐箐的手扯脫臼了?藍紫曦你訂了婚以後是反了天了?別以為慕容家會給你撐腰,告訴你,哪怕你過去人家也不過當你是個臭要飯的!你以為誰瞧得上你一個野種?”
藍月箐像是得了她媽撐腰,腰杆倒也挺起來些,搭腔:“就是,你想想明白這些年誰養着你。要不是我媽大度,你早在外頭餓死了,還敢動我胳膊?”
說完就與她媽撒嬌倒苦水:“媽咪,你瞧我手臂上都被她扯淤青了。”
“放心,寶貝女兒,媽咪給你出氣。”蘭太太心疼地揉着她的小手,轉過頭就走到藍紫曦跟前,手已然舉起,“這一巴掌,我是替你爸爸教訓你的,你好好受着。”
誰料谷三卻不慌不忙站起身,絲毫不理會她這一番話。藍太太這兒還在醞釀情緒呢,誰料對方不接茬,更是惱火:“你給我站住!”
說着要去抓谷三的衣領,眼看就要碰到她肩,卻被她一把握住了手腕。藍月箐眼睛都看直了,不過眨眼,就看她媽被這丫頭一個背摔扔到了床上。
她媽也是老胳膊老腿了,這麽一折騰當即嚷嚷起來:“藍紫曦你真是沒有王法了!敢對我動手?等你爸爸回來非打死你!還想結婚?做夢!就是慕容家八擡大轎到門前了,你也不要想踏出我們藍家一步!我要讓你死都死在這個地方!”
可她這一通狠話還沒說完,谷三已經欺身往前一壓,伸手一把掐住了這美婦人的下巴:“有句話你說對了。藍紫曦的确已經死在這個地方了。”
那女人被她的眼神和語氣吓到,一時間噤了聲。
“我不叫藍紫曦,藍紫曦死了。我叫谷三,我的名字你記住了,不要搞錯。”
眼看那女人瞪着雙眼,似乎回過神來破口就罵:“好呀,皮也硬實,敢跟我來裝神弄鬼?你就是瘋了,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看把你能耐的,改個名字就想在我頭上作威作福?下輩子吧!”
谷三聽她聒噪罵聲,些微不耐煩地将手微微往下挪了挪,懸停在她喉口說:“你知道人需要多久就能被掐死嗎?”
藍太太這下被人控住了命門,終于有幾分慌神了:“你……你想殺了我?”她望着谷三眼神中毫無半點懼意,終于反應過來此人的确不似從前,當即要掙,卻被谷三用力壓回床上。
“殺人不比殺豬難。”谷三壓住了她,手在她喉口和下巴處來回,“就看您自己,是想我這手在這,還是在這了。”
藍月箐站在門旁不敢動彈,藍太太呼吸漸漸有些紊亂,沖着女兒道:“你就這麽眼睜睜地看着?倒是把她給我拉開!我們兩個人還怕她一個嗎?”
藍月箐聞言猶豫了半晌,終于還是沖過去把先前谷三紮在桌上的剪刀取來,拿刀肩對準她:“對、對,放開我媽,不然我對你不客氣!”
谷三冷眼朝她望去,手慢慢在藍太太的喉嚨上收緊:“是嗎?你用過刀子嗎?你說是我先殺了你媽,還是你先殺了我?”
“呃……藍紫曦……”藍太太的臉一點點漲紅。藍月箐一時間慌了神:“你這是殺人!殺人犯法,你想去坐牢嗎?”
谷三沒有說話,只是又加大了手上的力氣,藍太太朝藍月箐看去,手猛拍着床。
藍月箐看着她媽的模樣,又對上谷三冷漠無情的雙眼,雙腿一軟被吓得跪坐在地,手裏的刀也随之跌落:“你瘋了,藍紫曦……你真的瘋了。”
“我說過了,我叫谷三,不要再搞錯。”
她見藍月箐退步,倒也松開扼住藍太太的手。這婦人呼吸到空氣那一瞬便大口喘息起來,膽戰心驚地奔向藍月箐和她抱在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