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質問
第二天，雨過天晴，祁妙的心情卻仍是陰雲密布的。
晚上七點，她從學校出發，坐地鐵去了林家。
白天林胥要上班，她知道自己見不着他，所以，特地挑了他下班一個小時後的時間上路，等她到林家的時候，他們一家子也差不多收拾完，該看電視的看電視，該打電腦的打電腦了。
于是，北京時間二十點整，林家的門鈴響了。林母跑去開門，一看是祁妙那張清秀的小臉，面上立刻就笑逐顏開。
“哎喲，是妙妙啊！怎麽這個時間來了？飯吃了嗎？來來來，快進來！”
祁妙朝林母笑笑，謊稱已經吃過晚飯了，便将手裏提着的水果遞了上去。
林母頓時面色一改。
“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到自己家還帶水果，你這丫頭，真是的……”中年婦女一面嗔怪着，一面伸手接過客人手中的重物，迎着她換了拖鞋走了進來，“林胥啊！快出來，妙妙來了！”
在次卧聽見動靜的林胥早就從電腦前離開了。
“妙妙，飯吃了嗎？”他站在林母身後關切地問着，一雙好看的眼裏滿是柔和的笑意。
要是換做之前，祁妙大概會被迷得神魂颠倒，可現如今……她強作自然地回以微笑，嘴上給出與方才一致的回答。
祁妙很快被迎進了客廳，這時，林父也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祁妙喊了聲“林叔叔”，就坐下陪兩個長輩聊天。幾個人東拉西扯地聊了一會兒，夫妻倆注意到祁妙似乎動不動就會去看林胥，頓時了然于胸。
“你看，這一說話，把電視劇都給忘了。林胥啊，你陪妙妙進房間說說話，我跟你爸繼續看電視，昨天可是演到緊要關頭呢！”
二十八歲的林胥會意，這就牽起小姑娘的手，拉着她往他的卧室裏去了。
從客廳的沙發到林胥的卧室，不過十幾步路的距離，可就是在這短短不到二十步的路途裏，祁妙愣愣地注視着那只被男人牽着的左手，心下卻再也不似從前那般甜蜜溫暖。她不能阻止自己去想，想他是不是也經常這麽牽着另一個女孩子的手。
正恍惚失神着，她聽到房門被輕輕關上的聲響。她擡起頭來，對上林胥溫柔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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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突然跑過來了？今晚住我家？”
過來，我家。
祁妙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她八歲喪母，父親又總在國外做生意，幾乎是把她扔給他的老同學——林家夫婦照顧的。到後來，祁父索性就把女兒長期寄養在林家，每個月支付大筆的生活費，以至于日子久了，祁妙幾乎把林家當成了自己家，把林父林母當作親爹親媽了。所以，在她的心裏，在林家夫婦的嘴裏，祁妙進他們家門，就跟回家一樣，祁妙提起林家，那就是“我家”。
曾經，林家的兒子——林胥也是這樣的，可自從祁妙考入z戲并住到學校的宿舍裏去之後，他的說法漸漸地就變了：從“回家”變到“過來”，從“家裏”變到“我家”。
本來，祁妙還以為，這是因為她搬出去了，将來正好再嫁回來，否則婆家、娘家是一個家，也是怪怪的。因此，這兩年，她聽着林胥的說法，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但時過境遷，她現在再一想，也許事情早就不對勁了，只不過，她始終都被蒙在鼓裏而已。
收回了将要發散的思緒，祁妙沒有正面回答林胥的問題，而是默默地從口袋裏掏出了她的手機。揣着一顆怦怦直跳的心，她繃着臉點開了微信的圖标，三下五除二就翻出了昨日收到的證據。
她把手機遞給了林胥。
男人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接過手機，視線從祁妙的臉上轉移到手機屏幕上。沒多久，翻看各種文字及圖像的林胥就不由自主地僵了臉。
“這是從哪裏來的？”他沒有半點要當場翻臉的跡象，甚至還擺出了比平日裏更加柔和的臉色，苦笑着向祁妙發問。
“你不用管是從哪兒來的。”祁妙沉聲作答，不徐不疾地擡起眼簾，與他四目相接，“這些照片還有視頻上的人，是你吧？”
林胥張嘴剛要說話，又被祁妙一口打斷道：“還有那些發微信……跟那個女孩子對話的，也是你吧？”
男人微張的嘴慢慢阖上。
“是我。”仿佛過了許久，安靜的房間裏才響起了他肯定的回答。
祁妙心肝一抽，已經不曉得該擺什麽表情好。
憤怒？悲傷？痛苦？這些，或許都有，又或許都沒有。
一雙手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小姑娘目不斜視地盯着男人的眉眼，眼眶逐漸有些濕潤。
孰料就在一場狗血大戲看似便要上演的時候，作為男主角的林胥卻冷不丁啞然失笑，直視着她的眼睛，說：“妙妙，你該不會以為，我跟這個視頻裏的女孩子有什麽暧昧不清的關系吧？”
他的語氣太過輕松，使得祁妙不禁為之一愣。
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這一瞬的愣怔，林胥随即輕嘆一口氣，挑了挑眉毛，接着道：“妙妙，你知道的，我是公司的銷售主管，有些場面上的應酬，在所難免。況且，我年紀輕輕就坐上這個位置，底下不曉得有多少人不服氣，我必須得做出點成績來，才能讓領導刮目相看，讓同事心服口服。”
祁妙聽得眼睛都紅了：“這跟你和這個女孩摟摟抱抱的，有什麽關系？”
“當然有。”林胥答得理直氣壯，“她是我這一陣在努力攻克的合作夥伴，一旦能讓她跟我們公司簽合同，那就是一筆前所未有的大生意。說得誇張一些，有了這筆單子，我今年一年都可以不用去挖掘新的業務了。”
祁妙依舊一動不動地瞅着他，不置可否。
“妙妙，你要相信我。我們倆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祁妙忽然就很想發笑。
好歹她也是科班出身，像這種臺詞，劇本裏多了去了好嗎？每次一有這種臺詞出現，那就是要給女主樹立“被欺騙然後被分手”的大旗了。
是啊，如果是以前，她興許只會覺得，因為是林胥哥哥說的，這臺詞就會是截然不同的味道，可現如今，她只感覺到，一股無邊的戰栗正在傳向四肢百骸。
畢竟，她的腦子裏裝的可不是水。那些照片和視頻裏一男一女，動作是那樣的親密，又是牽手又是摟抱的，甚至還有好幾個模糊的鏡頭，看起來兩人就要親上了，怎麽可能只是普通的合作夥伴的關系？就算僅有一方對另一方有意思，那兩個人的表現也不該是那樣的。
換言之，他果然在騙她啊。
思及此，祁妙差點就忍不住笑了。
在林胥的印象裏，她的心智是不是一直都停留在豆蔻年華？所以，他才會覺得，她還像以前一樣，對他的話無條件的信任，沒有成熟的判斷能力。
她突然就想問他：林胥哥哥，你這樣騙我，就不覺得心虛嗎？
可惜，最終，她還是什麽也沒有說。
“把手機還給我吧。”祁妙朝着林胥伸出了手，并未主動開口揭過這一頁，因為她沒辦法做到像他這樣，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
男人一語不發地将手機交還到女孩的掌心，臉上仍是挂着溫和的笑容。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沒有的事，咱們別讓它破壞了我們的感情，好嗎？”說着，林胥和煦的笑臉倏爾一變，“說起來，倒是那個給你發這些東西的人，你知道是誰嗎？”
祁妙鎖定了屏幕，将手機放回兜裏。
“不知道。”
林胥沒有馬上接話，過了有一會兒，他才重拾笑意，道：“那算了，也許是有人閑着無聊，或者見不得我們好。”
要是換做三四年前，祁妙十有八｜九會立馬瞪大了眼珠子，問他會是什麽人那麽無聊，見不得他們倆好。但今時此日，她卻半點提不起這樣的心思。
“我走了。”小姑娘低着頭站起身來，徑自往房門的方向走。
林胥在後面看着，張了張嘴，最後什麽也沒說，只擡腳跟了上去。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客廳，祁妙打起精神跟林父林母道了別，在二老的挽留聲中邁向了大門。林胥自然是和往常一樣送她下樓，并且預備到開車送她回學校，可他沒有想到，小丫頭居然直接謝絕了。
“我自己坐地鐵吧，也挺方便的。”
林胥當然聽得出也看得出她的異常。
“妙妙，你是不是還是不相信我？”
祁妙沉默片刻。
“我就是想靜靜。”她據實以告，又冷不防擡起眼簾，沖他咧嘴一笑，“別問我靜靜是誰。”
聽她和平常一樣跟自己開了玩笑，還對自己露出笑容，林胥自然是安心了些。
“那好吧，你路上小心，到學校了，給我打個電話。”
“嗯。”
兩人互道了“再見”，卻沒像往日那樣來個告別的擁抱，這讓他們彼此都多少有些不适應。
然而，疏離了的一方到底是成功把背過身去，沒再回頭。
祈妙心想，今晚的這通電話，她大約是不會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