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本周的禮拜六, 燕京和平西路58號的修道院公寓裏,将會舉行一場以中外文化交流為主題的座談會。
這本是一場十分普通的座談會,如果沒有來自法國的瑰寶級文學泰鬥阿倫先生的加入的話。
因為這位在不久後,将會榮膺諾貝爾文學獎的文學大家的加入, 這場座談會, 竟有幸被後世記載在冊, 作為中外文化交流的重要标志之一。
而在這場座談會中,女主簡容意外幫到法國文學泰鬥的小插曲,則會被當作一場逸事美談流傳出去, 給女主“民國第一才女”的名聲,再鍍上一層耀眼的光輝。
這天很不巧的,天公不作美, 下午時候忽然開始下起了雪粒。
林路留來接人的時候帶了一把黑色的傘, 他把傘撐在兩人頭上, 邊走邊說話, “阿倫先生為人十分和藹, 就是說話很是難懂,他的英文和法文都帶了點口音──我記得你以前說過, 曾學過一點法文?”
豈止是學過點,但陳知意這輩子按理來說, 的确是沒有那個條件如上輩子般去法國留學的, 所以在對外的說法中, 只能謙虛的表示曾自學過這門語言。
“以前對幾篇法國詩歌感興趣, 學着玩的。”
林路留回憶了那時他們通信的內容, 搖頭不贊同, “憑你翻譯的那首小詩的水準, 哪裏只能說是學着玩?許多在法國待過的留學生, 論起來水平都不如你多了。”
陳知意笑笑不說話。
這一路走過來,林路留的手雖然被凍得僵硬,半邊肩膀也被風雪侵蝕打濕,但卻因為和知己同路,且同一把傘的緣故,等真走到公寓樓下時,心頭還有些遺憾。
這條路終究是太短,只恨不能天長地久。
想到這裏,他就不由得又在心頭暗罵了蕭肅幾句,但凡他早幾年和知己見面,如今還有這厮什麽事!
蕭肅并不知道有人正在罵他,此時的公寓內,因為他和簡容的聯袂而來,私底下掀起了一點竊竊私語。
簡容對他的愛慕,是幾乎擺在明面上的,這種情況下,他還毫不避嫌的帶着簡容出席各種場合,看在外人眼裏,自然是很容易想歪,認為他也對這個小師妹有着同樣的情誼。
“說起來,這位原配也真是可憐可嘆,如今她還不知道自己丈夫,天天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出雙入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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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只知道那位原配的痛苦,卻怎麽不想想她為何會淪落至此?那些舊式女子,我們都是見過的,和一個愚昧落後的妻子朝夕相處,其中的痛苦又怎麽是能輕易談盡的?”
陳知意和林路留進到公寓後,就正好聽到了這麽一句感嘆。
自從夢見那個預知夢後,陳知意其實就對民國的這種怪相,感到有些啼笑皆非。
是非明白的出軌外遇,披上了一層反封建四舊的皮之後,竟就成了正義的了?
原配是舊式女子,就活該被抛棄鄙夷了?
難道當初,還是她陳知意按着蕭肅的腦袋,逼着他娶自己的不成?
想到夢裏蕭肅給原配一紙休書的時候,那場聲勢浩大的聲讨,陳知意目光就不由變得越發幽深。
林路留面露不悅,剛要上前維護幾句,陳知意卻忽然拉住他搖搖頭。
不必在現在做這種口舌之争,真正的好戲在後頭。
她的目光看向蕭肅,此時他正和簡容并肩站在角落裏,這個距離,蕭肅應當是能聽到這番對話的吧?但他卻只是眉頭皺起,半點沒有上前制止的意思。
在陳知意看向蕭肅時,他也看到了陳知意。
随即眉頭皺得更深,最近他妻子的變化很大,身邊突然出現了不少人。
但蕭肅不悅歸不悅,卻沒有因此對這些人過多重視,他篤定陳知意離不開她,心下認為陳知意的轉變只不過是因為簡容。
這讓他覺得有些好笑,她一個沒上過學的舊式女子,何必要去和簡容這樣的大學生相比?左右她已經是他的妻子了,會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是她,他對簡容不過是師兄妹之情罷了。
而和他一眼就看出,陳知意和林路留是認識的不同,簡容看見這兩人站在一起後,卻只當作是碰巧。
畢竟林路留之前,還為了她當衆斥責過這個鄉下女子。
想到這裏,簡容露出個矜持的笑容,朝林路留友好的點了點頭。這場座談會進行得很順利,前期的節奏進行得十分平緩,直到阿倫先生的到來,聚會才一下子進入了高潮。
阿倫先生是一個五十來歲的外國男子,典型的法國人長相和做派,看到座談會的主人阿切爾夫人後,就熱情的上前給了對方一個擁抱。
和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同樣是高鼻深眼的西人長相,對方跟在阿倫先生身邊,時不時的湊到他身邊低聲說着什麽。
這位應該就是那個臨時出現意外的翻譯了,陳知意注意的觀察了一下,果然發現這位翻譯先生語速有點過快,眼神不時落在手腕上的手表位置,顯然是有着什麽急事。
陳知意看了一會兒之後,眼神轉到簡容身上,畢竟她等會兒要做的事,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在破壞女主的“金手指”。
她對阿倫先生十分尊敬,但卻并未如女主一般仔細研讀過他的作品,女主的金手指不是普通人想搶就能搶的,這機會給了陳知意,陳知意也自知接不住。
簡容注意到了陳知意的目光,雖不知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但想必她肯定聽到了這些人對她的評價。
現在站在師兄身邊的是她,這個鄉下女子看到這一幕,眼神該是十分自卑吧?
畢竟和自己相比,她實在是差得太多了。
陳知意看了一會兒之後,就轉過了視線,此時那位翻譯,已經控制不住的開始頻頻将目光看向門口方向。
她在心裏默默回想了一遍劇情,幾分鐘之後,果然有個人腳步匆匆的走進來,直奔阿倫先生的方向。
旁人只當他是找阿倫先生有什麽急事,陳知意卻知道并不是如此。
劇情再次應驗了。
那位翻譯聽完後,目露焦急的和阿倫先生解釋了什麽,随即匆匆道別離開。
阿倫先生自從一來,就是全場的焦點,見狀陳知意身邊有人發問,“這是怎麽了?那位翻譯怎麽走了?”
“該是有什麽急事吧?”
“我還想和阿倫先生探讨一下這首小詩,沒有翻譯,這怎麽能行?”
“在場還有通曉法文的嗎?”
場地中心,阿倫先生和周圍人的交流,也确實因為這個意外而暫時停下了。
現場會說法國話的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不過會是會,卻誰也不是專業的,不敢貿貿然就上去獻醜。
萬一反應沒那麽快,一時沒翻譯出來,衆目睽睽之下,豈不是很丢臉?
公寓主人阿切爾夫人母語是英文,她和阿倫先生的交流也不是很順暢,因此轉頭問身邊的幾位先生,“在場的男士淑女中,可有精通法文的?”
此時的簡容已經面露得意,她萬萬沒想到,剛才她還在發愁,該怎麽和阿倫先生搭上關系,結果轉瞬間上天就把這麽個好機會,送到了她身邊。
簡容是從小在文人圈子裏混大的,在場衆人的出身經歷,她都十分清楚。
因此也更加知道一點,當下的情況下,除了因為游學歐洲時期,在法國待過不短的一段時間的她之外,再沒有一個人能更加稱得上精通法文了。
她心裏知道這一點,篤定之餘,卻因為一點淑女的矜持,不願意上趕着主動請纓。
不過縱使她不說,在場也已經有人在議論,“簡小姐仿佛是在法國待過?”
“聽說簡小姐最喜愛閱讀法文原文書?”
陳知意所要利用的就是這一點,簡容既然不上,那她陳知意就不客氣的要毛遂自薦了!
但她剛要上前,卻發現手腕被人一把拉住了。
蕭肅的聲音十分冷硬,“你不要過去搗亂。”
他是為了陳知意好,這是什麽場合,她湊上去能做什麽?
陳知意:“?”
真是心頭有一萬句屏蔽詞不知當講不當講。
此時已經有人向阿切爾夫人提議,讓簡容試試了。
陳知意看了林路留一眼,相交多年,林路留一眼就懂了她的意思。
正好,他也想借這個機會給知己鋪路,拓寬她在文學界的人脈。
林路留當即開口直接向阿倫先生推薦,“我有一位朋友正好在現場,她對法文十分精通,或許能暫時充當一下先生的翻譯。”
“哦?不知是哪位朋友?”
現場并不大,這句話林路留是用英文說的,“她”用的女性詞,一時間聽在簡容耳裏,只以為是在推薦自己。
甚至他的目光,都已經看向了她的方向。
也是,上次在燕京飯店的沙龍上,這位林先生就十分欣賞自己。
終于等到了這句話,簡容理了理頭發,已經做好上前謙虛幾句,再接下這場翻譯的準備。
林路留微微一笑,與有榮焉般的介紹,“這位小姐姓陳,還曾翻譯過先生的幾首小詩。”
他說完後,便向陳知意的方向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