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為了寫出這篇《紡織女工春雨的一生》,簡容從三月份回國後,就一直在搜集各方面的資料。
她做事自有一股堅韌勁兒,為了寫出當下紡織女工的境遇,還不惜托了她父親的關系,親自到紡織廠裏體驗了一段時間。
簡容少女時期情窦初開那會兒,正是師兄蕭肅初初在文壇嶄露頭角的時候,從那時起,她心裏就一直有一個念頭──她定要效仿她的父親和師兄,屆時和師兄成就一段并肩文壇的佳話。
如今,師兄蕭肅雖然已經娶妻,但她這個念頭卻并未因此動搖過,甚至比較之前,變得越發的堅定。
陳知意那樣的舊式女子,怎麽配站在師兄的身旁?
她和師兄之間有着共同的語言,從事着同一個行業,不論是在外人眼中還是在兩人的心裏,該光明正大和師兄比肩的,都該是她才對。
正是憋着這一股心氣,簡容才越發的要把《春雨》這篇文章寫好,最好一鳴驚人,屆時不用她多說,對比那麽明顯,師兄自會知道該選誰。
一開始《春雨》的發展也正如她所料,一經發表,便引起了一陣熱議。
雖然同一時間和她刊登到同一報紙上的《說張三》,讓她心裏感到有些不妙,但這點不妙,很快就被《春雨》勢如破竹的氣勢給壓了下去。
之後随着第一篇批判文章出現,父親簡儒文門下的幾個門生發文力挺自己,一來二去之下,《春雨》所造成的氣勢越發浩大。
而當是時,和她同臺較量的那篇《說張三》,卻已經開始漸漸落寞,及至後幾日,竟再無一家報紙提起。
此情此景,真是讓簡容心裏不由有些志得意滿。
出身于頂級書香門第之家,少年時代又随父游歷歐洲,因為見多識廣、眼界頗高的緣故,簡容本不是一個輕易驕傲自滿的人,但這次卻不同──她到底是以一介女子之流,取得了大多數男人都做不出的成就。
這股驕傲的情緒,一直持續到十五日後《滬市日報》轉載了那篇《說張三》。
仿佛是一場戰事發起前的一個信號一般,随着《滬市日報》的轉載,各家頗具影響力的全國性刊物竟也開始跟風,接着是全國各地各個地方報紙紛紛跟入。
《絲語》《天津日報》《渝州日報》《珙洲日報》......滬市大學中文系林路留教授、周介華教授、于維文教授,燕京大學江春水教授、李友漁教授,南面文壇泰鬥許久言,江慶華......許多業已成名多年的泰鬥宿老,竟都紛紛下場,為這篇《說張三》争論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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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張三》所引起的浩然聲勢下,她這篇《春雨》竟像是一道微不足道的螢火,不敢與日月争輝。
人人都在讨論容與的《說張三》,無人記得G的《春雨》,甚至前期《春雨》所引起的些許震動,也在這場有關“政治救國還是實業救國”的讨論中,漸漸消了聲勢,及至後來,已經泯滅到無人問津的地步。
同類型又同時發表在同一家刊物上的文章就是這樣,不是東風壓倒西方,就是西風蓋過東風,在原本的劇情裏,簡容發表這篇《紡織女工春雨的一生》的時候,并沒有陳知意出來攪局,女主成名的第一步,自然是發展得一帆風順。
而第一步走順之後,簡容再在随後的文會中,當衆承認了G就是自己的筆名,引得衆人紛紛感嘆“果然是虎父無犬子”,一時間名聲大噪之下,才女之名越發響亮。
但這一世,因為陳知意壞心眼兒的把《說張三》和她的《春雨》發到一塊兒,看到這兩篇文的人,因此都免不了産生一些對比的情緒。
這一對比之下,自然是誰文醜誰尴尬,以至于在《說張三》的氣勢蓋過《春雨》後,這篇在劇情中讓女主大放異彩的成名作,竟連前世的一半聲勢都沒能達到。《說張三》所取得的成就,饒是陳知意這個親筆寫下它的作者,都沒能預料到。
她寫文的時候,雖然有意識的加入了一些現代得來的觀點,尤其是為了貼合這個時代,故意往“救國”這方面隐晦的做了些引導。
但她萬萬沒想到,這點引導,竟能引起如此劇烈的軒然大波。
“我只是機緣巧合下,偷偷漏了一點先輩們總結出的正确經驗。”陳知意看着窗外的柿子樹喃喃自語。
直到現在這個時候,她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手裏所握有的籌碼是多麽的珍貴。
此時是十一月中旬,北方的初冬,風從窗外吹進來,格外的冰冷刺骨。
但陳知意卻分明能感覺到,她身體裏的那股再也壓不住的灼熱,彷佛風越吹,她血液裏的那股炙熱就越沸騰。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額頭,确定自己沒發燒後,才坐下來翻看記錄了劇情的本子,靜靜思索。
女主成名的第一步,已經被她給搞掉了,至于接下來的劇情點文會,既然成名作都夭折了,這文會上想來女主也翻不出什麽大花樣。
至于文會之後的劇情點
正如陳知意所想的那樣,文會上簡容确實沒能如原文一般豔驚四座。
這次文會的規模頗大,文學界許多知名人士都應邀前來,蓋因其舉辦者是燕京大學文學系主任,李友漁教授。
單聽一個“燕京大學文學系主任”的名頭,或許大多數人還有些不明所以,一個主任有什麽了不起的?但說到他的另一個頭銜──當代白話文推廣的先驅者,就能明白他為什麽會擁有這麽大的影響力了。
這次文會,簡容作為北方文壇泰鬥簡儒文的女兒,小有才名的才女,當然也在邀請之列。
同時,林路留因為想要打聽知己真實身份的緣故,并未返回滬市,留在了燕京,自然也被邀請參加了這次文會。
一群文人聚在一起,免不了就要就當前的實事談論幾句,而當下最受人熱議的話題,自然是由《說張三》所引發的一系列罵戰。
在座的人多,因此免不了有那麽一兩個是在報紙上隔空對罵過的,但不管在報紙上罵得有多狠,面對面的時候,大家還是表現得很有禮貌的。
比如“政治救國”派的中流砥柱們,吵到最後就很禮貌的問候了一下”實業救國“派的爹媽。
最後還是李友漁實在看不下去,站出來打了個圓場。
只不過話題已經進行到了這裏,衆人不免都頗有興致的探尋起了一個問題:這位寫出了《說張三》這樣的大作,引起了各界大地震的容與先生,到底是哪位高駕?
“我仿佛聽燕京日報的好友提起過,這篇《說張三》,竟是相放兄推薦到報社的。”說這話的人看向林路留。
“哦?竟有此事?”上座的李友漁聽聞,臉上不禁起了幾分興致。
他雖然不如林路留一般,在第一時間就下場為《說張三》搖旗吶喊,但他本人也的确是這篇文章的忠實推崇者。
甚至在察覺出《說張三》行文之間,筆觸還帶着稍許稚嫩的時候,一度因為愛才之心,升起過收容與此人為學生的念頭。
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林路留身上,迫切的想要知道這容與先生的廬山真面目。
而被問到的林路留,內心想要知道容與真實身份的迫切,卻比他們還要劇烈。
抿了抿唇後,林路留開口,“容與是我少年時候在南城日報任職時,結識的知己筆友,我和她只以紙筆相交,是以并不知道容與的真實姓名。”
“竟是如此?”
衆人紛紛感嘆,就這件事又議論了幾句。
忽然有人開口,“說起來我好像聽說,簡小姐近來好像也在燕京日報上發表了一篇佳作?”
簡容忽然被人提起,還是說的是前段時間被對比得敗北之下,險些就銷聲匿跡的《春雨》,一時間臉色不由得有些不自然。
這讓她怎麽回答?承認自己就是那個被比到泥土裏的G?
才女的自尊心讓她不願意就這麽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因此回答得十分含糊,“不過是随意寫就的,當不得什麽佳作。”
她姿态端得十分漂亮,乍一聽之下,只感覺這回答彷佛是在掩飾着什麽似的,十分的輕描淡寫、雲淡風輕。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林路留旁邊的那人就嘀咕了幾句,“簡小姐名字裏就有個容字,人好似也是在南城長大的......”
這句話說得聲音不大,聽到的不過是幾個人,但聽到的人,眼裏看着簡容,卻都是有些若有所思。
簡容少年時期就随父游歷歐洲,聽起來的确是有這個見識寫出《說張三》這樣的文章的,而且人還是他燕京大學的學生......一時間,李友漁看着簡容的眼神,都和藹了幾分。
而林路留則更是被炸得心跳如鼓,別人不知道,他卻是很清楚的,《說張三》的作者容與,的确是一位女性!
再回憶一下知己與他通信的時間點,三年前兩人突然斷了聯系──而簡容正是在那時候随父游歷歐洲。
近來兩人又開始通信,且信上的寄信地址正是在燕京大學附近──這正對應着簡容游歷歐洲歸來,入學燕京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