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林路留說動就動,行動迅速的就收拾起了行李,目的地直指燕京。
林家家底頗厚,他家在舊朝時便是官宦世家,林路留的祖父還是翰林出身,如果舊朝還在的話,這資本是有資格封侯拜相的。
現在舊朝雖然已經不複存在,但林家世代積累下來的身家也不可小觑,林路留的祖父雖然已經不在政府任職了,但以前的人脈還在,在現今的政壇中頗能說上幾句話。
他們家本來在燕京就有宅子,這倒是省了林路留不少麻煩。
出發之前,反而是他滬市大學辦公室裏的那些教授朋友們,對他頗為不舍。
“相放兄,這樣一篇發人深思的好文,真的不考慮一下在我們滬市的報紙上發表嗎?”
“是啊,寄都寄過來了,幹嘛非要發在燕京?相放兄此次見到容與先生後,一定要好好勸勸對方。”
“就發在《絲語》上面,我和它那裏的編輯相熟,必定給這篇文要個好位置!”
都是當日拜讀了陳知意小說的教授們,要說陳知意寫的這個小短篇,能有多麽的驚為天人,那倒不至于。
不過是一方面出于愛才的心理,這樣将将露出鋒芒的璞玉,如果能拉到他們南面這邊來,那豈不是如虎添翼,十分的讓人揚眉吐氣?
另一方面,則真真的是因為小說本身的價值了。
這篇小短篇放在現代,可能連一個水花都激不起,無他,時勢如此,裏面的思想觀念,都是被人說爛了的。
但放在民國,放在這個思想剛剛萌芽的時代,卻如同是一道驚雷一般,炸出了各種思想的火花。
這時代的人,太迷茫太壓抑了,他們渴求着救國的法子,但卻如同無頭的蒼蠅一般找不到方向,而陳知意,卻天生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她所寫下的,正是經歷過這個時代的先輩,試錯了無數法子、耗費了無數心血,才得出的正确的道路。
這道路宛如一道良方,雖不能立即藥到病除,卻仿佛一道鋒利的劍般,隐隐劈開了那道真理上籠罩的烏雲。
真理越辯越明,有了這個正确的引子後,後面百花齊放集思廣益之下,離真正踏上這條道路,就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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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因為預見到了這篇小短篇的價值,這群教授們才會如此的不舍。
盛情難卻之下,林路留想了想開口,“此去燕京,我見到容與之後,定會勸她将本文在滬市日報上發表。”
雖然不知道,知己為什麽非要發表在《燕京日報》上,甚至為此還不惜拐了一個彎,将文章寄給了自己。
但這件事本來就無傷大雅,既然是她的心願,那自己就盡力為她完成就是了。
至于滬市這邊──一篇小說又不是只能發在一份報紙上,大不了到時候兩份報紙同時刊登好了。這邊林路留到了燕京後,第一時間就聯系了《燕京日報》相熟的編輯。
他雖常年待在滬市,劃分起來的話,屬于是南面那一派,而《燕京日報》卻是北方的報紙,兩者之間的聯系應該不深。
但天下文人之間,多的是盤根錯節的關系,《燕京日報》的一位主編,正好受過他祖父的教導,雖然不能說是正經弟子,卻也是有着幾分師生之情的。
林路留此次,就正是聯系了這位主編。
一篇文章的好壞,就像真金不怕火煉一樣,即使是混在一堆魚目裏面,也能讓人裏面辨別出這顆珍珠。
《燕京日報》的主編當即同意了林路留的發表要求。
而按理來說,同一期報刊是很少同時發布,兩篇同類
型的文章的,既然已經同意了林路留指定時間發表的要求,那簡容的那篇《紡織女工春雨的一生》,就該順勢排到其他幾期報刊上。
但也不知道是劇情慣性還是什麽的,《燕京日報》主編竟把兩篇排到了一起,決定同時發表。
林路留在辦妥了事情後,又旁敲側擊的問了報社人員幾句。
他本來還想着知己非要發在指定的報紙,還專門指定了時間,是不是和燕京日報的人有着什麽瓜葛?那他能不能從這方面,打聽到有關知己的消息?
但令他失望的是,不管他怎麽旁敲側擊,報社裏的人卻都像是真的不知道半點,和容與這個筆名有關的消息。
只能說林路留是走錯了道路,一步錯步步錯,但凡他想得簡單一點,直接去信去詢問陳知意的地址名字的話,說不定這時候兩人早就見面了。
十月二十一日,燕京日報上發表了兩篇皆以諷刺主義為題材的小說,一篇為《紡織女工春雨的一生》,一篇為《說張三》,兩篇文章一篇署名為一個大寫的外文字母“G”,另一篇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容與”。
兩篇小說一經發表後,都紛紛在文學界先後引起了一陣動蕩。
而這兩篇小說署下的筆名,對文壇來說,卻都是第一次見,再觀其文風筆觸,顯而易見的都應該是初出茅廬的新人。
這引得外界紛紛感嘆當今文壇後繼有人的同時,也在小範圍內,就文章內容引發了一陣争論。
先是《紡織女工春雨的一生》,因其揭露了紡織女們悲慘的一生,行文有理有據,描寫翔實,同時戳中了一部分資本家的痛腳的緣故,引得一家規模頗大的紡織廠雇傭寫手,首先開始了對這片文章的批判。
其文章中多用了“無稽之談”來否認紡織女工們糟糕的處境,接着就“紡織行業為當前經濟做出的貢獻”、“因為個人的遭遇就否認整個行業是因噎廢食”等理由,展開了一系列論證。
文章最怕的不是被人罵,而是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激不起半點水花,一篇文章,越是有人罵,就越能反襯出它的價值。
就這一點來看的話,《紡織女工春雨的一生》顯然是極其成功的。
在繼第一篇罵它的文章出現之後,接下來接二連三的開始在其他小報上,出現了對這篇文章的批判。
而《春雨》的支持者們也并不甘于寂寞,紛紛開始在報紙上發表對它的聲援。
一時間,這篇文章竟以一己之力,造成了對一個行業、甚至整個工業與人文之間的批判與反思。
在《春雨》的氣勢下,和它相比,另一篇《說張三》,就顯得有些乏力了。
它也引起了一陣小規模範圍內的讨論,但這些讨論是謹慎的、低調的、仿佛驚動了什麽似的,如若不是已經斟酌過百遍,能夠确定無疑這些詞彙的正确性的話,讨論者們是絕不會輕易将這些言論,發表到紙上的。
《說張三》所指向的問題,實在是太犀利了,從來弱國無外交,這一百多年來,多少能人志士漂洋過海,甚至不惜客死他鄉,不惜抛頭流血,“上下求索,九死而未悔”,不就是為了找到這麽一個強國的法子嗎?
竟是制度變革!竟是制度變革!
時人雖然對此已經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概念,但在普遍的觀念裏,仍舊秉持的是“師夷長技以制夷”,實業救國的主流,甚至學西方,照搬他們的政體,也不過是懵懵懂懂的囫囵吞棗,向強者學習罷了。
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這麽明明白白、單刀直入的提出,國之弊病之所以會如此,竟是因為制度的原因。
簡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其實就算陳知意不提,不久之後也會有人提出這個觀念,畢竟不少人已經模模糊
糊的有了這個念頭,就只差捅破這層紙了。
而陳知意發表的這篇文章,此時就是捅破這層紙的光。
《說張三》表面沉寂了下來,和同一時間、同一家報紙上發表的《紡織女工春雨的一生》相比,看起來好像是因為勢弱,不敵對方,所以漸漸無聲。
但暗地裏,《說張三》所激起的水花,卻如同原野上星星點點的火花一般,以迅雷烈風的氣勢,迅速的擴散開來。
只待春風來,這把火就要徹底的,燎了整片原!
契機來得很快,距離《說張三》發表十五日後的一天清晨,全國發行量前列的《滬市日報》以頭版頭條的位置,轉載了這篇文章。
第二日,《絲語》《燕華》等全國知名刊物,轉載了這篇文章。
第三日,《天津日報》《南城日報》《渝州日報》等轉載了這篇文章。
截止到十一月二十三日,全國各地的各大刊報,竟都紛紛将《說張三》登在了頭版頭條。
和各地報紙轉載相對應的,是各種關于這篇文章的讨論,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了各大報紙上。
首先是“南林北蕭”中,南面文壇中年輕一輩的領頭羊林路留,于十一月一日在《滬市日報》上發表文章,旗幟鮮明的支持《說張三》的作者容與,所提出的主張。
“容與先生這篇小說中所映射出的觀點,如同一柄利劍一般,撥開了這幾年來一直籠罩在我頭頂上的烏雲......自一年之前我旅游歐洲列國回來後,就常常在思考一個問題──阻礙我的國家崛起的,到底是什麽?
論國土面積、人口與智慧,我常認為國人并不輸給歐美各國,甚至在一些方面,還要強于別國......一開始我以為是科技,故而回國後致力于教育事業,但近來卻常常感到迷茫,師夷長技以制夷,這樣的觀念從舊朝時便有,但如今幾十年過去了,積弊卻仍舊存在......時下不少人鼓吹‘實業救國’,但在我看來,卻和‘師夷長技’那會兒并無什麽區別
直到讀了容與先生的這篇文章後,卻如同醍醐灌頂一般将我點醒,當今社會下,醫學救不了國,文學救不了國,就連科學也救不了國,唯有制度,國民所酣暢需求的,唯是一場自上而下,或者在必要時候,自下而上的制度變革。”
林路留的地位,在文壇上是容與這麽個新人所無法比拟的,有了他第一個下場為《說張三》搖旗吶喊後,一衆向來追随他腳步的文人們,也紛紛在報紙上發表了對《說張三》的肯定。
有肯定的,就一定會有反對的,但因為第一個支持者林路留在文學界舉足輕重的地位,咖位小一點的甚至都不夠格和他對峙。
很快,就有另一位和林路留地位相當的學者,發表了對《說張三》的批判。
“不過是一些小孩子的胡亂天馬行空,我承認這篇故事确實寫得有趣,但充其量也就是有趣罷了,這樣的低俗之作,是萬萬不能上升到‘國策’的地步的
至于拼盡全力,宛如一條為了主人搖尾吶喊的狗一般的林姓才子,言論則着實令人發笑,制度變革救國?國之弊病......國之發展,全賴經濟,這在西方國家是在理論依據的......總之,不必再提什麽制度變革,實業興邦才是正道!”
有了這位下場後,其餘各界的大佬都紛紛開始發表自己的意見,人人迫切想要興我中華之心,可見一斑。
當下的主流仍舊是“實業救國”,突然出來一種新的主張,欣喜的人有之,不屑的人有之,深思的人有之,紛紛嚷嚷之下,各種批判罵戰層出不窮。
發展到最後,《說張三》這篇小說已經成了一個引子,罵戰逐漸分化成了兩派,一派主張“實業救國”,一派主張“政治救國”。
星星之火,已然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