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陳知意最近有點煩惱,原因很簡單,因為一只狗。
那是丈夫蕭肅的小師妹簡容寄養在他們家的狗,名字很洋氣,叫Peter。
時下大清剛亡不久,西方之氣盛行,流行取洋名,很明顯,這只狗就是這種風氣之下的産物。
簡容正蹲在沙發前和那只狗依依惜別,臉上滿是不舍,“Peter乖啊,媽咪下周再來看你,在別人家裏你一定不能再調皮了,好好聽爹地的話......”
絮絮叨叨一大堆,其中“mommy”和“Dady”用的是洋文,在座只有三個人,媽咪是簡容的自稱,那爹地指的是誰?
陳知意冷眼看着,并不作聲。
在陳知意打量簡容的時候,簡容也在暗暗的觀察她──土棉布的裙子,毫無款式可言,再加上對她說的話無動于衷,約莫是聽不懂洋文的,果然是個無知的舊式婦女。
簡容今年十八歲,剛考上燕京大學文學系,巴掌大的臉,長相清麗,氣質中既有家庭熏陶出的書卷氣,蹲着哄狗狗時,又不失一點少女的嬌俏可愛。
好不容易和Peter說完話之後,簡容才禮貌的朝陳知意告別,“陳姐姐,Peter真是麻煩你和老師了。”
陳知意客氣回她,“沒事,不麻煩。”
等人走了,她才問蕭肅,“這只狗還得在我們家待多久?”
蕭肅眉頭皺了一下,“小容的父親是我的授業恩師,他們家早些年對我幫助頗多,不過是幫忙養一只狗。”
簡容的父親簡儒文是當代文壇泰鬥級的人物,且熱衷辦學,早年間蕭肅的确是拜在他門下,而蕭肅如今能有現在的成就,也确實是受了簡家的不少提攜。
這也是簡容一開始沒有拒絕幫忙養狗的原因。
但現在,“這只狗怎麽叫你爹地?未免太不講究了。”
蕭肅神情裏帶了點好笑,“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想養Peter?不過是些玩笑話,西方的風氣就是如此,在人際關系上比較開放,爹地媽咪的混叫着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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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
陳知意其實也不願意在這個話題上大題小做的糾纏,畢竟在她看來,蕭肅已經結婚,而簡容年輕貌美,家世出衆,前途大好,想想都不至于會昏了頭,和她丈夫發生什麽糾葛。
但預防針還是要打的,陳知意用詞委婉的表達了她不喜歡“Peter爹地”這個稱呼的意見。
換來了蕭肅不以為意的安撫,“行了,小容還是個孩子,你很不必同她較真。”
夫妻之間有點分歧很正常,陳知意沒真正把這件事放在心裏,畢竟她和蕭肅結婚三年,對這段婚姻生活還算滿意,也很相信丈夫的人品。
結果下一秒,她就在當晚的夢裏被打了臉。
陳知意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夢,同時也很清醒的感知到自己是附着在夢裏的“陳知意”身上,一舉一動身不由己。
夢裏是一個荒唐到古怪的故事,而她則是這個故事裏的惡毒配角。
這個故事的女主叫簡容,出身于書香門第,父親簡儒文是北面文壇泰鬥級的人物,十八歲時簡容考入了燕京大學文學系,和少女時期就愛慕的師兄蕭肅重逢。
蕭肅時年二十七歲,正是風華正茂的時候,長相清俊,且十七歲時就在文壇嶄露頭角,期間不斷發表佳作,到了二十多歲時,已經和南面的林路留并稱為“南林北蕭”,因此年紀輕輕就被燕京大學文學系特聘為名譽教授。
故事從蕭肅接受了燕京大學的聘書開始。
兩人一個是文壇聲名鵲起的才子,一個是出身書香門第的才女,且簡容的父親還是蕭肅的授業恩師,在世人眼中當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其中唯一的阻礙就是蕭肅在老家成婚三年的原配妻子。
好巧不巧,這個受舊式教育長大,充滿了封建氣息,惡毒善妒的原配,名字就叫陳知意。
時下大清剛亡不久,西學盛行,流行“師夷長技”,不少社會進步人士都一刀切的學習西方,破除封建四舊,而陳知意這樣的舊式女子當然也在“四舊”之列,更別說她還惡毒善妒,因為嫉妒簡容的優秀,而沒少陷害責罵對方。
一個是鄉下長大,從沒有見過世面的舊式女子,而另一個卻是從小跟着父親周游列國,受着新式教育長大的新時
代女性,夢裏的陳知意越是嫉妒對方,就越發襯托出簡容的優秀。
陳知意附着在夢裏的原配身上,感受着她身上的不甘和惶恐,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周圍雖然人人都沒說出口,但卻人人眼裏都流露出她配不上蕭肅。
這樣的冷暴力環境,也難怪夢裏的陳知意會在有人對她稍微體貼點的時候,就毫無保留的将自己托付給了對方。
男主蕭肅因為憐憫,一直都沒有真正下定決心和原配妻子離婚,但在這種情況下,原配妻子竟然主動出軌,還鬧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夢裏陳知意的名聲一下子臭到了爛大街。
離婚,被趕出門,父母登報和她斷絕關系,在男女主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一片祝福聲中,夢裏的她最後走投無路之下,只能選擇跳江而亡。
冰冷的窒息感從四面八方湧來,陳知意彷佛真的變成了夢中的那個原配似的,随着逐漸湧來的江水慢慢窒息而亡。
但在意識慢慢脫離夢裏那具軀體後,陳知意卻繼續看見此後十餘年,男女主的那群文人朋友是如何将這些事寫進書裏,流傳到後世的。
何其無辜!一覺醒來,陳知意絲毫沒有睡足之後的神清氣爽,只覺得渾身上下疲憊不堪。
她隐約覺得自己忘了什麽,但仔細一想,卻又什麽也記不起。
丈夫蕭肅前不久才收到了燕京大學文學系的聘書,他們兩人才剛剛搬來燕京不久,對這地方還不怎麽熟悉。
今天她有事要出門,和人約在了景園附近的咖啡館,因為人生地不熟的,她難免想着提前出門,免得誤了時間。
一路上她都還在想,到底忘了什麽呢?但一想到關鍵處,就覺得頭隐隐開始作痛。
前幾天她出門時丢了錢包,被人幫了個小忙,今天正是為了還錢,以及當面向人道個謝。
咖啡館在如今還是個時髦玩意兒,來往的多是高知分子、上層人士,間或還有一兩個洋人,這間景園咖啡館裝修得頗為洋氣,英倫風格的吊燈牆面,透明的玻璃櫃臺前,站着一位穿着黑白色女仆制服的服務員。
沒等陳知意先開口,便有侍者殷勤上前,“您好女士,請問您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嗎?”
陳知意今天穿的霧霾藍色的收腰風衣,排扣扣到第二顆的位置,故意留一顆不扣,露出一點白色的毛衣領口,下身是一雙小羊皮馬丁靴,一側肩膀上斜挎着一只灰色的信封包。
莫蘭迪色系,搭配簡約而不簡單,尤其是風衣版型亮眼,混身盡顯高級。
難怪服務員這麽殷勤,一看就像是留過洋的大家小姐。
實際上,随着陳知意走進來,咖啡館裏的确有好幾個女性在暗暗打量她的穿着。
陳知意笑笑,“我姓陳,和一位叫劉良山的先生有約。”
“請跟我來。”
陳知意跟在後面,上了二樓後,被服務員引到了靠窗邊的小桌。
桌邊的劉先生轉過頭。
他似乎有點吃驚陳知意的打扮,愣了一會才朝她友好的露出一個笑。
劉先生約莫二十出頭,混身穿戴考究,眉眼間還有着年輕人的銳氣,約莫是個大學生,按理來說,這樣彬彬有禮的笑容,應該是會讓人頓生好感的。
但陳知意看着這個笑容,卻一瞬間如遭雷劈。
她終于想起自己忘了什麽。
眼前的面容和夢裏陳知意出軌的那個男人重合,走馬觀花的,讓夢裏的人都有了樣子。
被丈夫抛棄,被父母趕出門,被簡容和她的追求者輿論暴力致死,這是她即将經歷,或者可以說是已經經歷過一遍的命運。
夢裏陳知意的不甘怨恨,彷佛跨越了時空,感同身受的共情到了她身上。
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這些夢彷佛就是命運對她的提前預警。
一瞬間,陳知意真是十分惶恐,害怕,又無助極了,她這麽一個柔弱女子,雙拳難敵四手,單打獨鬥怎麽鬥得過這對狗男女?
唉,早知道當初三十多個追求者裏,她就不選蕭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