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六瓣血蘭待來生
趕潮會,是臨海而居的洲、郡、縣的人們最喜歡的日子,旦凡到了這一天,每家每戶都會背上自家晾曬的海産品或者是從其它地方購進的地方特色小品到這裏來趕集市。
喧鬧的集市,叫賣的人群,馮寶寶在花無雙和楊懷素一左一右的扶持下,在前有花無痕開路,後有允文、允武壓陣的陣式下,正優哉優哉的這一家攤子看看,那一家攤子問問,碰上喜歡的允文會毫不猶豫的買了下來,交到後面跟随着的花家仆衆的手中。
南宮非因了一大早洗冷水浴的原因,這二天有些風寒,只好在花府陪花老太爺下下棋、對對詩,所以,沒有參加這熱鬧的集市。
“咦,這種海魚煨成湯,可以治療風寒之症。”花無雙拿起地攤上一條渾身泛着紅黑條紋的海魚,在馮寶寶的面前晃了晃,“我們海邊的人在得了風寒之症的時候,一般都會買這種魚回去煨湯喝,去寒特別快。”
說句實在話。南宮非得風寒之症,她‘功不可沒’,馮寶寶呶了呶嘴,看向允文,“買下來,回去熬給你們公子爺喝。”
“是!”
一路上,買的東西不少,終于走得不想動彈了,花無痕指了指海水湖邊上那最豪華的酒樓,“去那裏休息。”
那酒樓本就是花家的生意,掌櫃的認識花無痕和花無雙,見少爺和小姐來了,急忙迎了出來,“少爺、小姐,位置早就安排好了,樓上請。”
聽出稱呼,馮寶寶撇嘴,“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不是我自誇。”花無痕湊近馮寶寶耳邊,“我們家這酒樓的廚子的功夫火候比得上皇宮的禦廚。”又指了指滿酒樓的食客,“你瞧瞧,天天暴滿,如果不早訂座位,在這裏排隊等候,只怕得等上二、三個月。”
“那我們是近水樓臺?走後門了?”
“可以這麽說。”習慣了馮寶寶的調侃,花無痕領了衆人進了樓上的雅間,既可以看見遠方的海,又可以看到近處的海水湖,還可以看到下面熱鬧的集市。
因了主子的光臨,酒樓掌櫃的自是将酒樓中的絕活一一獻上,直将馮寶寶吃得味口大開,再也不顧及肚子中的小家夥會胖得生不下來,山喝猛吃,“這比你煮的好吃多了。”
花無雙知道馮寶寶能吃,只當是懷孕的原因,可如今這個吃法,就有些駭人了,看得她是直盯着,忘記了自己餓着肚子。
花無痕是見慣了馮寶寶的吃相,見她果是如此鐘情這家酒樓的料理,“要不這樣,我在這酒樓的廚子中挑一個送到你那戰船上當廚子。”
“真的?”
“你看看,這些菜中,你最喜歡哪一個口味。”
馮寶寶指着其中最為普通的海白菜,“就這個口味,那個廚子能做出超乎尋常的口感來,廚藝必是不一般。”
“好。”花無痕轉頭看向一直侍候在這裏的掌櫃,“告訴做這道菜系的廚子一聲,我安排他到一艘海船上做事。如果有家有口可以帶上。如果他願意,過二天和我一起上路,他的月銀翻一番。”
“是,少爺。”掌櫃的給身邊的小二使眼色,小二利落的下去辦事去了。
雖說這裏是太平盛世,但乞丐的身影依然可見。絡繹不絕的人群中,穿得破爛的叫花子自是能引起人的注目。
已是吃飽喝足的馮寶寶眯眼看着人群中那個瘦弱的乞丐背影,指了指,“那個小乞丐只怕二天都沒有吃上一口飯了。”
花無痕看了看,“你怎麽知道?”
“看她走路的姿式,都無力了。”她輕嘆一聲,看向允文,“去,給些銀子她。”
允文急忙作揖前去,果然一時後追上那乞丐,給了些許紋銀。
眼見乞丐千恩萬謝的作揖而去,馮寶寶有些不解,“你們這裏除卻海盜和劫匪的惡意滋事外,應該算是富甲一方之地,應該不至于連一口飯都讨不到啊。”
“聽我父親說,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段時間,湧到這裏的乞丐特別多。”
“噢?”
“聽口音,不似我們海洲人,似乎是湖洲人氏。”
“谷知秋他們那裏啊。”馮寶寶若有所思,聳了聳肩,“回去後打聽打聽,莫不是湖洲的乞丐知道你們海洲富有,所以都行讨到了這裏?或者是湖洲的地方官極讨厭乞丐命令乞丐都搬了家?”
“誰知道,除非我們去湖洲看看。”
馮寶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時間上肯定是不允許了,再說南宮非一定也不會同意她現在去湖洲。“以後罷,以後去看看。”
夕陽西下,遠處的海抹上了一片紅,近處的湖亦是紅光泛濫,遠近相得益彰,透露出不一樣的美。
在酒樓吃飽喝足,花無痕又帶着馮寶寶一一逛了這裏的茶坊、賭坊、歌舞坊。早就知道陪着馮寶寶出來一定會收獲不小,第一次踏足賭坊的花無雙是興奮得直拍小手,因為馮寶寶的運氣似乎相當的好,直贏不輸。至于歌舞坊,楊懷素和花無痕都是不屑的瞥了眼,只顧着喝茶。
“大哥,懷素姐,你們不能這樣嘛,雖然這裏的歌舞比不上京城的歌舞,但多少也要給我們這裏的花娘們一點面子啊。”花無雙直指着一個彈琴的花娘,“她可是我們這裏的頭牌,聽說,琴聲能引來鳳凰。”又指了指跳舞的一個花娘,“她的舞,比得上趙飛燕了。”
“真正的歌舞你沒有見過。”說着,楊懷素看了正聚精會神的盯着花娘們表演的馮寶寶一眼。
“是啊,真正的歌舞你沒有見過。”說着,花無痕亦是盯着馮寶寶看了一眼。繼續喝着手中的茶。
不明白他們是什麽意思,花無雙只好聳了聳肩膀,坐到馮寶寶的身邊,和馮寶寶仔細的看着花娘們的表演,不時的和她談笑,議論誰好誰壞。二人談得倒也熱鬧。
直至月上中天,一衆人方趁興而歸。
翌日,海洲巡撫到訪花府,除卻恭送南宮非等人回朝外,還向南宮非彙報了這段時間海洲的一切事務,包括那作法事的媽祖廟的高僧們業已安全歸廟。并且将鹽枭一案剩餘銀子兌換的銀票、帳本明細,事務因由說明一一交到南宮非的手中。
知道明天就是南宮非等人啓程的日子,馮寶寶的戰船業已開到了距這裏最近的海口。花老夫人有些不舍的一一去叮囑女兒、兒子。
花無雙因了頭一次要踏上遠離家鄉的路,心裏興奮之極,對于母親的唠叨自是不奈煩,只說‘知道了,知道了。’
花老夫人直是搖着頭,在一衆丫頭的扶持下,去了兒子花無痕的‘秋痕齋’。
看着臨窗而立、呆呆出神的兒子,花老夫人直覺一陣心酸,天下哪有不知兒子心事的母親?這段時間的相處,兒子看那馮寶寶的眼神,她能懂!
“痕兒!”
“娘!”
花無痕急步上前,小心的攙扶着母親坐了下來。
花老夫人對丫環們擺了擺手,“你們下去罷,我有話要單獨和痕兒說。”
“是!”
直到丫環們離去,整個院子靜寂無聲,花老夫人方嘆了口氣,“痕兒,知道我和你父親為什麽替你取名花無痕麽?”
“兒子出生在秋天,百花都幾近失去痕跡的季節。”
花老夫人直是點頭,“是啊,你雖出生在百花幾近失去痕跡的季節,可喜歡你的小女孩們卻是多之又多。”
眼前似乎再現少年時的兒子身邊總是跟随着一群瘋丫頭的情景,那個時候,她從來不愁自己的兒子娶不到媳婦。
“那個時候,痕兒是個疼惜女孩兒家的好少年,所以呀,你看看,我們花家這麽些丫頭至今都不願意嫁人,她們那點心思,我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忽聞母親提及往事,花無痕有了一絲尴尬,“娘,為何提起往事?”
“娘知道,痕兒是個疼惜女兒家的人,可卻不是會侍候女兒家的人。”
果然,花無痕的眼睛有了一絲回避。
“你喜歡上那寶兒了,是麽?”
聞言,花無痕苦笑一聲,坐到母親的身邊,将頭靠在母親的肩膀上,手摟上母親的腰,輕輕的搖着,沒有作聲。
花老夫人摸着兒子削瘦的臉頰,心疼說道:“我的痕兒原來臉上都是肉,可現在有棱有角了,是為情所苦,是麽?”
“娘!”
“寶兒确實可愛至極,可她……她是有夫之婦。”
“我知道。”
“她懷着的是我們東吉國的未來,是東吉國的國師爺。”
“我知道。”
“那你……”
“娘!”花無痕擡起頭,看着神情焦急的母親,伸出手擄了擄母親額間的皺紋,“痕兒長大了,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不該做些什麽,娘放心。”
花老夫人眼尖的發現花無痕手腕處的花痕,一把抓了過來,“這是什麽,是受的傷麽?不對呀,怎麽像花一樣,又缺一瓣?”
“沒什麽?”花無痕抽過手,将手腕外的袖扣重新扣結實了,“不小心劃傷了而已。”
“痕兒。”心痛間,花老夫人的眼淚流了下來,“你就這般心痛,心痛得要作踐自己的身子麽?”
“娘。”
花無痕的眼睛微濕,如果說大丈夫有淚不輕彈的話,他現在不過是母親懷中的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多少次的心痛他都忍過來了,也許,母親的懷中就是他可以發洩的港彎,“娘,兒子真的很心痛。”
“痕兒,告訴娘,你和她的事。”
在花老夫人的柔聲細語中,花無痕将他和馮寶寶的一點一滴都說了出來。
“冤孽、冤孽!”花老夫人心疼的抱着兒子,又将他手腕間的袖扣解開,再度仔細的看着那未完成的血蘭花,輕輕的撫着摸着,“還疼麽?”
“不疼了?”至少,傷口的疼比不上胸口的疼。
“還差最後一瓣呢?”
花無痕看了眼手腕上的血蘭花,“兒子,兒子想将這最後一瓣留給……留給來生。”
“來生!”花老夫人倒抽一口涼氣,“你是說……”
花無痕猛地跪了下來,“兒子不孝。”
花老夫人顫抖的手指着兒子,連稱幾個‘你’字後,再也說不下話去。
“娘,兒子忘不了她。”花無痕撲到母親的膝蓋上,“真的,兒子忘不了她。所以,兒子會守在她的身邊,保護好她。再也、再也不會要別的女人。請母親成全!”
“為娘不能成全你,也不可能成全你。”花老夫人将花無痕扶了起來,含淚看着他,“我兒癡情如此,為娘高興。可我兒陷入癡情不能自拔,為娘難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是花家的獨苗,花家得靠你傳宗接代。”
正因了此,他方痛苦。
“為娘看,那個懷素姑娘為人不錯,你看……”
話未說完,花無痕已是打斷了她的話,“娘。我和她是不可能的。”
“有什麽是不可能的。”花老夫人心疼的看着兒子,“人說人以群分,那懷素和寶兒稱姐道妹,脾性自是差不了多少。你看,雙兒和她也合得來。依為娘的意思……”
“娘!”花無痕再次不奈煩的打斷了母親的話,“兒子将心事都告訴母親就是想讓母親能夠體諒兒子,以後,以後多勸着父親一些。”語畢,他再度跪下,“請母親成全兒子的不孝。”
聞言,花老夫人踉跄了幾步,“成全,成全,我成全了你,誰來成全我?誰來成全你父親?誰來成全你花家的列祖列宗?”
“有……有雙兒,她可以……可以招贅。”
“你!”花老夫人指着花無痕的額頭,半晌,咬了咬牙,“這件事,不要說絕了,過段時間,也許你就不會這般執迷不悟。”
“娘。”
“好了。”花老夫人擺了擺手,“為娘累了,要去休息了。你們明天上路,為娘只怕不會送你們了。你好生照顧你的妹妹,不要讓她在京城中鬧出事來。”
臨出門的人,又站住,終是沒有轉身,“為娘知道,也許娘這麽做是逼你,你會恨娘。可是,即便是恨,娘也得這麽做。”轉過身,看着兒子呆呆的表情,“再過三年,如果你仍舊如此執迷不悟,為娘,為娘會親自替你選一房媳婦。”
“娘,你這是害了人家。”
“是麽?”花老夫人凄怆的笑了笑,“我的痕兒最疼惜女兒家,如果舍不得人家守活寡,那麽,就娶了人家。”
“娘!”
任花無痕如何呼喊,花老夫人沒有停下腳步。
花無痕追到院中,停下腳步,猛地大喝一聲,一拳頭砸在了院內的石桌上,石桌四散五裂,血順着手背緩緩滴下,他卻是獨自立于院中,望着滿天的星鬥,一動不動。
眼前似乎出現一抹紫色的身影,她端坐在馬兒身上,随着紫色的身影緩行在白雪紛紛之中猶如飄浮于雪中的花瓣,她擡頭,朝守城的士兵們一笑,那笑容詭異百生,但……賽過天上的雪花,賽過迎雪怒放的寒梅,似桃花般開在了她明媚之極的小臉上。
他平靜無波的心起了一絲絲波瀾!
“狀元公,她就是立地太歲馮寶寶!”
他的眼神再也沒有移開過,心中的波瀾越來越壯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