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你跟我走 (3)
這蕭瑟瑟直接回去了。”
玉忘言語調一沉,“父王此話何意。”
“還需要我解釋給你嗎?”晉王看了眼地上,腳邊的一塊石頭,棱角分明。他将石頭踢到湖裏,咕咚一聲,在靜谧的夜下很是響亮。
“是我失策了,早就該考慮到,蕭瑟瑟或許哪一天就不再是傻子。”
玉忘言眯了眯眼,認真道:“這些機密之事,我不會透露給瑟瑟。”
“你是害怕将她卷進來吧。”晉王冷冷的說。
“亦是怕父王麻煩。”玉忘言回道。
“是嗎……”晉王的語氣裏,有些失望和惱怒,不知怎的竟還有種難以察覺的怨恨。
“忘言,這些時日,你與湖陽趙氏的争鬥,做得很好,增加了我們的勢力,也穩住了塘城蕭氏……從你小時候我就和你說過,家仇深似海,除了你母妃,你不該再對其他任何女人有感情。張錦瑟的出現已經令我甚為不滿,後來讓你娶蕭瑟瑟也是因為她好操縱。可現在,蕭瑟瑟聰明了。聰明,不就危險了嗎?你卻被她迷惑,不知這世上最危險的事就是動情。”
“瑟瑟不會妨礙到我們。”玉忘言加重了語氣,“我以性命擔保。”
晉王的眼中,恨意更為尖銳。他轉過身去,低道:“知子莫若父,你是我兒子,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以你的癡情,你不該愛上蕭瑟瑟。所以,如今這樣的局面,是哪裏出了差錯……”
“感情之事,沒人能說準。”
“我始終不信。”晉王冷冷道:“我甚至一度認為,你愛上蕭瑟瑟是因為……張錦瑟死後化作她的模樣。”
這最後一句,令玉忘言瞬間忘了呼吸。身體裏突如其來的冷意,在擴散向他的千絡百脈。
他不敢出聲,也不敢動,生怕稍微一點動作就會洩露內心的狂顫。
瑟瑟的身份,是他無論如何都要瞞住的事。尤其是他知道父王對瑟瑟有殺心。這種情況下,要是再讓父王想到借屍還魂那一層,一定會更加芥蒂瑟瑟的複雜而對她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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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允許瑟瑟受一絲的傷害!
“你怎麽不說話?”晉王幽幽問着。
玉忘言看着他的背影,再開口時,聲音穩定而平靜,“我原也以為不會愛上瑟瑟,但還是被她感動了。”
“被感動……”晉王失望的嘆道:“是我老了,自以為了解你,卻還是高估了你的克制力……”
聞言,玉忘言心頭一松。看來父王剛才只是随口說說,并沒有想到那一層。
“算了,去探望你母妃吧。”晉王有些無奈。
玉忘言道:“父王腰背不好,我先送您出宮。”
“不必,我就在這裏待一會兒。”晉王沒有回頭。
望着這至親的背影,在夜色下顯得是那麽蕭條,玉忘言忽然記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從小到大,他都沒有母親,父王的那些側妃從不正眼看他,她們的眼神不是怨怼、就是恐懼。而她們的孩子,也像是躲避着瘟神一樣,仿佛是将他當作府裏的怪物。
那時候,他日日被灌輸着對天英帝的恨意,多麽渴望能一朝長大,好覆了這玉氏皇族,救出母妃。
可是,當一切按部就班的進行着,到了今天,他羽翼豐滿也有了自己的想法時,父王卻老了、不再指望他聽話了。
玉忘言的心裏一陣酸澀,愛情是情,親情也同樣是情。
他愛瑟瑟,也愛父王,正是因為對父王的愛,所以,有些事情,他不能不問出口。
“父王,在走之前,有件事想問您。”
玉忘言冷靜的确認了四下無人,道:“在舞人裏安插刺客,意圖刺殺北魏使節之事,幕後主使,可是父王?”
晉王不語。
“這是承認之意?”玉忘言苦笑再問。
晉王嘆了口氣,瞅着自己的胳膊,道:“我手臂中了一刀,還是被你懷疑了。”
玉忘言道:“父王有言,知子莫若父。我身為兒子,同樣了解父王。”
言至于此,語氣重了下去,“父王,與玉氏和天英帝的仇恨是私人恩怨,但挑起北魏和大堯戰火,則将波及無辜百姓。此等做法,我無法認同。”
晉王冷冷道:“為什麽無法認同,他們和你,有什麽關系嗎?”
玉忘言的心一涼,道:“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置他人性命于不顧。若是今晚北魏使節死在了焦闌殿,北魏國以此為由,再與大堯爆發戰争,屆時多少人要流離失所、痛失親人。”
“這麽說……你想要大義滅親,将我揭發?”晉王冷冷問着。
玉忘言沉然道:“……絕不會!天知地知,你我各知罷了。”父王和瑟瑟一樣,都是他最親的人。他是重情的人,做不到以大義為先。
“父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玉忘言望着晉王的背影,垂眸,朝着他拱手施禮,“我們争權暗鬥,傷得是利欲熏心之人,各自願賭服輸。對他們的親族朋友我絕不趕盡殺絕。但戰火無情,傷得是數以萬計的無辜百姓,我不想看到父王再做類似的事。”
晉王讷讷無語,仿佛還在盯着湖心,一動也不動。風吹着他的衣袖,也将他的嘆息聲送到玉忘言的耳裏。
“你長大了,而我,卻老了……”
酸澀的感覺,讓玉忘言猶如飲下慢性□□,浸染五髒六腑。
他讓父王失望了吧,沒有成為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堅持想法,不能讓父王做錯事。
“好了,你去吧,再晚些你母妃就要就寝了。”
玉忘言平定下心緒,拱手道:“父王保重,好好養傷。”
沿着凄迷的湖畔,漸漸走遠了,月色在湖心投下的□□越發的明淨。
回望晉王,他還立在那裏,玉忘言的心中又是一陣酸澀,回頭加快了步伐。
☆、多抱一會
餘秋水所居住的秋水殿,還沒有熄燈,卧房那裏,依稀可見窗紙被映出昏暗的燭影。
餘秋水察覺到玉忘言的到來,立刻屏退了宮婢,将內室的門關好,這方打開窗,讓玉忘言進來。
“母妃。”
好些時日未見,玉忘言握住餘秋水的手,看見這雙有着細細皺紋的眼,變的濕潤,流下淚滴。
“忘言,這麽多天,你都還好嗎?快坐這兒,讓母妃看看,母妃怎麽覺得你瘦了……”
“母妃……”玉忘言沒有入座,反是扶着餘秋水,一起坐到榻上。
“母妃,我和父王都很好,這段時間沒來探望你,是我不孝。”
“不、不是……母妃知道你們都是在為我努力,我等得起,我等得起……”餘秋水拍着玉忘言的手,笑着啜泣。
看着早生華發的母親,一日日的變老,在這深宮中漫無天日的等着、再等着,玉忘言感到無比的揪心。
還需要多久,一家人才能團聚?
“母妃……”盡管心裏不忍,玉忘言還是說道:“母妃再等等,總有一日,我和父王會将他們徹底掀翻。”
“好、好,我等得起,會有那樣一日的,你們也要小心,要小心……”餘秋水說着,泣不成聲,埋頭在袖子裏擦抹着眼淚,猛地又擡起頭來問道:“忘言,母妃聽說,前些日子你們在湖陽,四殿下他差一點就……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問他,他沒有承認,可你是不會騙母妃的對不對,對不對?”
“母妃……”玉忘言不想讓餘秋水後怕,可看着她的淚眼,只得點點頭。
“是我不慎,沒能看護四殿下的周全,令他險些殒命。”
他說完,想着餘秋水可能會出現的任何情緒,想要安慰她。卻萬沒有想到,餘秋水竟忽然揚起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臉上!
“母妃?”
玉忘言被打得滑落床榻,坐在了地上。
他吃驚的不敢相信,仰臉看着餘秋水冰冷的唇角在隐隐抽搐,眼底分明燒起了怒火。
“你不是答應過母妃,不傷害四殿下的嗎!”
“母妃……”玉忘言起身,一瞬不瞬的盯着餘秋水。
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夢魇了,這是他凄苦而溫柔的母妃嗎?
“你答應過我,絕對不傷害四殿下!你的承諾都不作數嗎!你讓我差點失去了兒子,你說話呀!”
玉忘言沉然道:“是我的錯,願受責罰。”
“責罰?”餘秋水恨恨的盯着玉忘言,猛地推了他一下,吼道:“你走!你趕緊走!”
“母妃?”玉忘言驚秫,想要阻止餘秋水。
“還不走啊!走!離開秋水殿!母妃不想看到你!”餘秋水吼着,似是察覺到最後一句話過于傷人,神情黯然下來,喃喃:“忘言,讓母妃一個人靜一靜,你走吧……”
玉忘言心如刀絞,看着身後的窗子,只得一躍開窗,翻了出去。
“母妃保重身子。”随着這沉痛的聲音,煙灰色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
确定玉忘言走了,餘秋水關好窗子。
同時,卧室的門被她的貼身宮婢推開,宮婢走了進來。
“貴妃娘娘。”宮婢輕聲說。
“把安神香點上吧。”餘秋水轉身看她,冷冷道:“本宮累了,現在就休息,你明天去告訴四殿下,讓他別再那麽愚善,該狠心的時候就一定要下得去手才好。”
“奴婢遵命。”
夜色濃郁。
崔嵬的建築群上,燈火點點。
長長的永巷裏已經鮮少有人了,值夜的太監宮婢匆匆走過,全都将詫異的眼神投向玉忘言。
他們或許不認得瑾王,但他們不明白,為什麽宮宴散了這麽久了,這個人卻還如此失魂落魄的走在永巷裏。
母妃……
揮之不去的身影,在玉忘言的腦海中盤桓。
那是餘秋水重重的巴掌,滿眼的怨恨。
一直以來,他都将玉傾雲當成弟弟,誠懇的待他。玉傾雲在湖陽生死不明的時候,他心裏說不出有多急。
從沒想過,母妃竟然會因為玉傾雲,打了他一巴掌。
那巴掌打得不是他的臉,而是他的心。
方才離開秋水殿後,他去了湖邊。父王已經不在了,那他只有走過這漫長的永巷,去宮門坐馬車回府。
烏鴉在耳畔啼叫,嘶啞和諷刺。
一夜之間,他發現他和父母的距離突然就變得遙遠,為何明明是最親的人,會這般道不同、這般誤解?
回到瑾王府,已過子時。
山宗提着盞橘色的燈,來門口接玉忘言,順便說道:“王妃被浔陽王妃纏住了,那小姑奶奶硬要和王妃擠一張床,王妃也沒辦法。”
“是嗎……”玉忘言沉沉道:“別去吵瑟瑟,讓她好好休息吧。”
山宗的視線一寸寸的犀利,“王爺,恕我直言,我看你的臉色很不好,你現在應該很需要王妃能陪着吧。”
“讓她休息。”玉忘言負手在後,從山宗的身邊走過,進府去了。
來到書房,點上一支蠟燭,獨自坐在桌案前。
玉忘言提筆,想寫點什麽,卻發覺沒有心情。屢次的提筆又落筆,最終蓋上了硯臺,把宣紙收到一邊。
是的,山宗說得對,現在的他最需要的就是瑟瑟。
他很想看到她,聽她用她嬌柔的嗓音和他講話。從何時起,沒有她的世界,變得這樣孤獨殘忍。
忽然,一雙柔軟的臂膀,從玉忘言的身後環住了他。
他側頭望去,有些驚訝的看見,是蕭瑟瑟披着月藍色的薄鬥篷,就在他身後抱着他,溫柔而疼惜的注視着他。
“瑟瑟?”
“忘言,你不要難過。你看,你一定是太難過了,連我進來都沒有發現。”蕭瑟瑟喃喃。
她的聲音對玉忘言來說,真的有種治愈的力量。
他藏起眸中的沉痛,柔聲道:“我沒有難過,倒是你,這麽晚了,睡不着?”
“我挂心王爺,就起床來看看,你真的回來了。”蕭瑟瑟擁緊了玉忘言,“忘言,你不要難過,我陪着你呢……”
一股暖流淌過玉忘言的心窩,他拉過蕭瑟瑟,将她抱到腿上,拍着她道:“沒事,只是與父王說話時,有些分歧。”
蕭瑟瑟搖搖頭,眼中的碎光閃爍不定。
“忘言,你不要騙我。我知道你一定遭遇了什麽很不好的事情,你的臉上還有巴掌印……”
玉忘言一窒,道:“方才回來的時候,在永巷不小心撞到宮人,撞腫了而已。”
“不是的……”蕭瑟瑟顯得有些哽咽,“忘言,父王是不是生氣了,他打你了嗎?”
“沒這回事。”
“忘言……”蕭瑟瑟垂頭,纖濃的睫毛在眼眶上罩下影翳,遮住了眼裏的澀然。
他是欺瞞她的。
就和梨花巫說的一樣,他有秘密,而且不願她涉足。
說不難受是假的,被欺瞞的感覺,真的很難受。但蕭瑟瑟在心裏告訴自己:沒關系的,她一如既往的相信他,也願意等着他向她坦誠。即使那一天很遙遠,在它到來之前,她都會用最嬌柔的一面,陪伴着玉忘言。
蕭瑟瑟柔柔的笑了:“忘言,要是你心裏裝了什麽事,又一時間沒辦法和我說,也不要覺得內疚。我只想你能好好的,只要你不難過了,我就開心。”
“瑟瑟……”玉忘言感動的無以言表,歇斯底裏道:“讓我多抱你一會兒,別離開我。”
蕭瑟瑟也反抱住玉忘言,軟軟的嗓音,治愈着他心頭的傷處。
“我不走的,我就在這裏陪着王爺……”
一夜的東風未停,清晨落花滿徑。
陽光刺在蕭瑟瑟的眼皮上,睜眼的時候,看見的竟然是自己房裏的梳妝臺、銅鏡,還有綠意。
“小姐醒了!”
綠意趕緊拿了個盆子,放在桌上,倒了熱水進去,接着來床畔服侍蕭瑟瑟起床更衣。
“綠意,我怎麽回房了?昨晚是王爺送我回來的?”
“是啊是啊。”綠意邊忙活邊說:“昨晚好像小姐你睡着了吧,我半夜起來給院子裏添燈的時候看見了,王爺抱着你回來的,你睡得跟小豬一樣,王爺還示意我別吵着你。”
蕭瑟瑟點點頭,又問:“那王爺呢?”
“王爺當然是上朝去了!”綠意說:“還有還有,早上綠意聽山宗大人說,後天就是初五的端午節日祭了。這次節日祭是交給蕭家主辦的,小姐小姐,到那天你帶我去白紙河看賽龍舟好不好?”
蕭瑟瑟笑了笑:“你這丫頭真貪玩。”
“小姐,求你了!我好想看賽龍舟的!”綠意死纏爛打道:“再說你要是不帶我,就得一個人應付浔陽王妃了,她早上還吵着一定要跟小姐去看賽龍舟呢!”
蕭瑟瑟這可想起了浔陽王妃還在府裏,昨晚忘言回來之前,那小姑奶奶叽叽喳喳,真是把她的耳朵都要說爆炸了。平日裏以為綠意是話唠,到昨天才發現,比起浔陽王妃綠意就是個嫩的。
不過那小姑奶奶雖是個性怪癖了點,人卻坦誠講義氣,這一點,蕭瑟瑟還是很喜歡的。
“也好,後天我帶着你一起出府,看看賽龍舟。三姐姐和致遠他們肯定也要出來熱鬧,沒準我們還能碰上呢。”
“太好了!”綠意高興的說:“謝謝小姐,小姐你真好!”
蕭瑟瑟笑着,食指點了綠意的鼻尖,“你啊……”
☆、你的答案
時間過得快。
這幾日,除了蕭家在緊鑼密鼓的布置端午節日活動外,有趙訪煙在內的祭司們,也齋戒沐浴,準備當天的祭祀。
趙訪煙依舊是輔祭,帶領若幹名分獻官和司洗司爵,與她的師父大祭司先行在帝宮內演練。
玉忘言和諸位皇子宗親下朝離開時,都能看見他們認真的演練着,白底滾藍綢邊的曲裾正裝,讓每個人看起來都是那麽莊重。
“趙小姐的腿傷好了?”五殿下跟發現了大秘密一樣,猛拍玉傾雲的肩膀,“四哥,趙小姐的膝蓋不是被槌子給砸爛了嗎?”
玉傾雲道:“大概是趙左丞相覓到神醫了吧。”
玉忘言看了玉傾雲一眼。不透露趙訪煙去湖陽的一系列經過,是兩人已經商量好的。
五殿下倒也只是随口問問,畢竟對趙家沒好感,就不當回事了。
閏五月初五那天,皇族和重臣們都以貴賓的形式出席。
節日祭祀順利的完成了,接着就是在白紙河賽龍舟的環節。
由于賽龍舟熱鬧也相對混亂些,于是從比賽開始,浔陽王妃的席位就空了。她纏着蕭瑟瑟跟她去老百姓那邊看,那邊還有賣首飾和小吃的,浔陽王妃覺得比這邊氣氛好多了。
蕭瑟瑟原本也答應了綠意,帶她出席龍舟活動并四處走走,眼下索性跟浔陽王妃一起,三個女子一起離開了坐席。
“忘言,我走了,晚些直接回府。”走之前,蕭瑟瑟跟玉忘言打了個招呼。
浔陽王妃也對浔陽王道:“你自己玩,我湊熱鬧去了。”
“瑟瑟,當心人多。”玉忘言撫着她的手。
浔陽王看了浔陽王妃一眼,點頭,面癱。
事實證明了離開這裏的選擇是對的,老百姓聚集的街道,的确比這邊熱鬧有趣多了。
浔陽王妃和綠意兩個,一會兒擠到河岸看看賽龍舟,跟着吶喊助威,一會兒又去圍攻貨郎,看貨郎賣的都是些什麽可愛的小玩意。
“這個可愛!”浔陽王妃從貨郎的手裏奪過一個撥浪鼓,搖了搖,咚咚的鼓聲很是圓潤。
撥浪鼓的鼓面上是蟾宮玉兔的喜慶花紋,浔陽王妃掏了兩個銅板丢給貨郎,搖着撥浪鼓就走了。
“小姐小姐,快看這個璎珞好漂亮!”綠意不斷的招手,興奮的喊蕭瑟瑟。
“蕭瑟瑟,這撥浪鼓怎麽樣?”浔陽王妃在另一頭叫着。
蕭瑟瑟應接不暇,看綠意離自己近點,就先朝綠意那邊過去,不想街上人多,迎面一個人跑過來,不小心撞在她身上,兩個人撞了個滿懷。
“你沒事吧?”蕭瑟瑟站穩之後,忙扶住那人的肩膀詢問。
看這人的身量,是個和她差不多大的人,披着件寬大的男式大氅,低着頭,把帽子壓得低低的,擋住了臉。
“沒事。”快速的說完這話,就趕緊越過蕭瑟瑟跑走了。
蕭瑟瑟詫異的望向那人的背影,聽說話的聲音明明是個年輕女子,卻怎麽披着件男裝。那帽子下面露出的朱釵發飾卻都是上好的,甚至大氅下面露出的裙子,也打了金絲滾邊,很是奢華。
這人很是奇怪。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綠意見蕭瑟瑟被人撞了,便丢下璎珞,過來扶着蕭瑟瑟。
“我沒事,只是碰到個奇怪的人。”
正說着,人群中出現一個穿着貴氣的男子,匆匆跑了過來。
蕭瑟瑟認出,那是六殿下玉傾寒,神色匆匆的,是出了什麽事?
“瑾王妃!”
看見了蕭瑟瑟在這裏,玉傾寒連忙過來,眉梢眼底有些焦急的神色,“可有看見玉魄?”
蕭瑟瑟感到奇怪,“玉魄帝姬?她沒有在賓客席上坐着?我方才還看見了她。”
玉傾寒道:“一眨眼的功夫玉魄就不見了,我懷疑她是因為要和親的事而……”
逃跑?
雖然不了解玉魄,但蕭瑟瑟明白,背井離鄉去嫁給一個風評很差的人,從此就像是斷線的風筝一樣,怕是再也回不到故裏,甚至死了骨骸也要葬在他鄉……那樣的命運,就算是放到她身上,她怕是也有要逃跑的念頭吧。
“剛才那個人……”蕭瑟瑟突然想到,剛剛撞了她的那個人,那樣奇怪,而那人的聲音好像還真和玉魄帝姬有點像……
“六殿下,方才過去一個披着男裝的女子,有可能是玉魄帝姬。”
“她往哪個方向去了?”玉傾寒忙問。
蕭瑟瑟想了想,道:“這樣吧,我和六殿下一起去尋她。綠意,你留下來好好陪着浔陽王妃,稍後我會回來找你們。”
“啊?小姐,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綠意的話還沒有說完,蕭瑟瑟就和玉傾寒朝着那女子離去的方向追過去了。
街道上人來人往,白紙河在兩人的旁邊不斷的倒退。
蕭瑟瑟心想,如果那人真的是玉魄,那她還沒走多遠,他們應該很快就能追上她。雖然這件事和自己無關,但和親帝姬走失不是鬧着玩的,自己既然撞上了,就該盡力而為。
此刻,就在兩人前方不遠處,那個穿着男裝的奇怪女子,跌跌撞撞的跑着。
她不知道該朝哪裏逃才安全,只是想要離開順京,走得遠遠的,她甚至沒想過接下來她要怎麽養活自己,會遇到多少在宮裏遇不到的生存問題……
就在白紙河畔的一處空地上,她再度因為焦急而撞到了人。
這次她撞到的是個孕婦,孕婦踉跄了幾步,被貼身丫鬟扶住。
女子見了那隆起的肚子,心裏一害怕,擡起臉說道:“對不起,我是不小心的!”
兩人的視線對視,玉魄呆住了。
她沒想到這麽巧,她撞到的這個孕婦,竟然就是蕭醉。
“三小姐,您還好吧?”丫鬟綠蘿緊張的問道。
蕭醉輕輕搖頭,告訴綠蘿自己沒事的,目光一直清冽的直視玉魄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福了福身。
“蕭醉見過玉魄帝姬。”
“免禮免禮。”玉魄回過神來,趕緊把帽子扣下,說道:“你并沒有看見我,不要告訴任何人我來過。”說着就飛快的跑了過去。
綠蘿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沒搞懂那個帝姬怎麽行為這麽古怪,剛喚了聲“三小姐”,就聽蕭醉清冽冷然的開口了。
“玉魄帝姬,和親之日就要到了,如果你走了,大堯拿什麽跟北魏交待。”
玉魄的身子顫了顫,腳下步子頓住。半回過頭,好似壯起底氣想解釋什麽,卻又始終是沒底氣說出口,回過頭繼續跑。
蕭醉加重語氣,再道:“你是要當個臨陣脫逃的罪人,讓其他人來為你的行為承擔責任嗎?”
“我……”玉魄被這句話戳痛了心坎,一團熱的腦子裏,總算能想到她的生母榮嫔和哥哥玉傾寒。
要是父皇發現她逃走了,母妃和六哥要怎麽辦?
母妃本來就過得夠可憐了,會不會被打入冷宮?
而六哥,會不會被廢掉,六哥的身體還那麽差……
“玉魄帝姬。”
就在她神游的這段時間,蕭醉來到了她的面前。
已懷孕數個月的蕭醉,挺着肚子,看上去卻仍舊立得那麽筆直。清冽的眼底,淬着十幾年凄苦歲月磨砺出了剛烈,像是梅花那樣,越是苦便越是傲雪盛放。
被這樣一雙眼注視着,玉魄沒來由的忘記了逃跑,怔怔的回以目光。
“玉魄帝姬,可願意随蕭醉去一個地方?那裏幽靜,你不用擔心會被人找到,而那裏也有你想要的答案。”
玉魄咬唇,艱難的喃喃:“我想要的答案……”
蕭醉福了福身,認真道:“還請玉魄帝姬能和蕭醉同去,繼續再在這裏耗下去,帝姬也會擔心追兵趕來。”
“我……”玉魄的下唇被咬得發白,看一眼身後的人群,再看着蕭醉那清冽的一眼見底的神色,玉魄道:“好,我先和你過去。”
“玉魄帝姬,這邊請。”
蕭醉指了個方向,綠蘿扶着她,她帶着玉魄遠離了熱鬧的白紙河畔,在一條巷子的拐角處隐沒。
“玉魄……”
三人在拐入巷子的同時,蕭瑟瑟和玉傾寒,也從另一條巷子口走了出來。
方才在白紙河畔,玉魄撞上蕭醉的時候,他們其實就已經趕到了。
原本玉傾寒想沖過去直接拉走玉魄,但蕭瑟瑟阻止了他。
“六殿下且慢,你看三姐姐好像在和玉魄帝姬說什麽,玉魄帝姬的神色也有所動搖,我們不如先跟過去看看。”
方才蕭瑟瑟是這麽說的,而現在兩人一路跟着,跟到這裏,心中便更是疑惑蕭醉這是要将玉魄帶到哪裏去。
“六殿下,我們過去吧。”蕭瑟瑟小聲說。
玉傾寒點點頭,眼底好像出現些莫測的情緒,他低聲喃喃:“蕭三小姐的身子……”
“能堅持住的。”蕭瑟瑟意味深長道:“她可是三姐姐啊,那麽淩寒傲雪、剛烈不屈,她怎麽會有事呢?”
玉傾寒沒說話,先朝着那條巷子過去了。蕭瑟瑟跟在他的後面,正專注的想着蕭醉和玉魄,故此沒有看見玉傾寒臉上那一抹心疼的複雜表情。
☆、大徹大悟
兩個人都沒有想到,蕭醉把玉魄帶到了順京城內的陵園。
那是在順京最安靜的一處地方,松柏環抱,一塊塊線條剛直的石頭,雜亂的圍着一方三進院落。
陵園的入口就是三進院落的大門,守衛在這裏的侍從,詫異的看着蕭醉和玉魄入內。在這種全城百姓都去參加的節日祭裏,竟有人會跑來這陵園。
玉魄跟着蕭醉入了院子,這裏的莊嚴安靜,讓玉魄心裏不安。
“蕭三小姐,這就是你要帶我來的地方是嗎?”
“就是這裏。”蕭醉道:“帝姬請跟我來。”
玉魄覺得很詫異,“為什麽是這裏?”
“這裏有帝姬能尋到的答案。”
答案。
究竟是什麽答案呢?
玉魄不斷的在心裏琢磨。
她需要答案嗎?她就是想要逃走而已,這本是很堅決的念頭了。
可是為什麽,在見到這個蕭醉、聽她說了幾句話後,她會覺得那樣迷惘而猶豫呢?
穿過三重院落,那最後一重又分了東西兩個跨院。
蕭醉往西邊的跨院走去,玉魄緊随其後,見到的是莊嚴的側柏一叢叢的立着,一座座墳茔散在其中。
這些墳墓有些是土堆的,有些稍微修整成石制的外緣,看着都不是富貴人的形制,只有墓碑是統一修繕的,碑上的刻字也都是同樣的形體。
玉魄看着碑上那些名字,這些人她不知道是誰,但從這些墳墓的大小可是看出,被埋在墳裏的不是他們的骨骸——而是衣冠。
“在過去的十幾年裏,順京和平安樂,但列國并存,彼此間時不時就有幹戈,在我們看不見的邊境,多少應征入伍的男兒為了保衛我們的安樂,埋骨沙場……”
蕭醉走着,停在了一樹蒼松下。
“這座陵園就是為他們建的,葬着他們的衣冠,給他們的家人一個念想……”
她幽幽說着,看向玉魄,再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座衣冠冢。那墓碑前跪着一個婦人,正在燒着紙錢。
“那位婦人每天從早到晚都在這裏,上次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在墓碑前哭出了血淚,我喊來守陵的人将她送了回去。”
“哭出了……血淚?”玉魄的心驚顫,怔怔的喃喃。
“玉魄帝姬,我們去和她說說話。”蕭醉說着,走了過去。
玉魄望着那婦人,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一個背影,雖然心裏覺得可憐,但蕭醉的話又讓她有些發憷。再看蕭醉已經走了過去,玉魄也只得跟上,揪緊了披在身上的大氅。
“夫人。”蕭醉輕輕的喚了那名婦人。
婦人身子微顫,接着站起身,轉了過來。
在看見她的臉時,玉魄的心狠狠的一收縮,她瞪大了眼睛。
這婦人明明很年輕,卻一頭的白發,白的不見半點黑灰。
她的皮膚本來不壞,可兩眼附近卻全都是皺紋,眼中的悲痛、憔悴、黯淡無光,都仿佛她的心已經死去了。
“夫人,冒昧打擾。”蕭醉福了福身,“請問,這衣冠冢裏可葬着你的什麽人?”
“我相公。”婦人的聲音很沙啞,玉魄聽得出,這是嚎幹哭啞的聲音。
“還有,還有……”
她指着邊上的一座墳,還有再邊上的,再邊上的……
“我相公,大伯子,小叔子,他們哥仨和咱爹,咱叔伯四個,咱爺爺……還有我十三歲的兒子,咱家唯一的香火,他們都埋在這兒……”
十口人戰死沙場!
玉魄愣住。
從沒有想過,這安樂富貴的順京、她從小生活的順京,還會有這樣凄慘的家庭!
是不是帝宮的宮牆太高,讓她看不見這些近在咫尺的人間悲劇,讓她以為順京的百姓們也擁有她司空見慣的奢華?
蕭醉沉吟了片刻,對玉魄道:“他們家的男丁,有的死在了南邊,有的出了陽關道就再沒有回來。從先帝在位時候的衛國戰争到前些日子與北魏的作戰,一家十口男丁戰死,滿門英烈。”
“是啊,滿門英烈,滿門英烈!”婦人笑着,卻比恸哭還要來的撕心裂肺。
“他們為國捐軀,為保護我們這些人的平安生活而犧牲,他們是英烈!他們的死很光榮!我為他們驕傲啊!”
真的是驕傲嗎?玉魄感受到自己的眼眶變得濕熱,眼前婦人的笑容已經模糊到支離破碎。
“帝姬,他們一家只剩下她一個了。”蕭醉盯着玉魄,繼續說道:“這次北魏擾我大堯邊境,她的丈夫和十三歲的兒子被征召入伍。她一直在等着他們歸來,可最後等到的卻是兩盞牌位。那一夜,她因為過于悲痛而滿頭白發,再接着嗓子也哭啞了,終日都待在這座陵園裏發呆……”
“蕭三小姐,請你不要再說了。”玉魄的雙肩不受控制的顫抖,她捂着眼,感覺到眼睛裏越來越熱,心中充斥了一道悲鳴,在撕扯着她的胸腔。
“帝姬,如果你連聽到這些都覺得難以承受,又可知世上有多少人都在承受着哀莫大于心死的痛苦。”蕭醉說着,看向那笑得呆滞的婦人。
“夫人,如果你的心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