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深情?
她償不清了,一顆心也要亂了!
“是誰?”
低沉的聲音驚醒了蕭瑟瑟,懷裏的靈位被眼淚打濕,她眯着眼,看不清走進來的人。唯獨能看見蒼涼的煙灰色和飛起的衣角,那人快步走到她面前,猛地奪過靈位。
蕭瑟瑟失去了平衡,跌坐在地。
“為何動錦瑟的靈位……”滿懷怒氣的話語,徘徊在她頭頂。
“誰許你來這裏,為何擾錦瑟的清淨!”
蕭瑟瑟嗚咽着仰頭,“忘言……”
“你叫本王什麽?”玉忘言的眼底閃過絲詫異,可是與他的怒火相比,這一絲詫異微乎其微。
“你出去,現在就出去!”
“忘言……”
“出去!往後不準再靠近這裏,不要讓本王看見第二次!”
蕭瑟瑟淚流滿面,心好痛、好酸、卻又好亂。所有悲傷的、痛苦的、煎熬的情緒交織成千千萬萬個結,剪不斷理還亂,分分秒秒絞碎了她的心。
站起身,失魂落魄的走出去,身後的門被玉忘言迅速關緊。
這一刻,她聽見了玉忘言的低語。
“錦瑟,不要怕,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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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扇門,蕭瑟瑟在哭。
雨聲淹沒了她的哭聲,房裏男子的低語是多麽癡情而溫柔,明明是在對她說,卻是形如陌路。
油紙傘早已被風卷去了楓林,雨水澆在蕭瑟瑟身上,浸透衣衫,冰冷刺骨。
她立在雨中,面朝靈堂,一扇門隔着咫尺天涯。
“忘言,忘言……”
一遍遍的念着喚着,西風悲苦,字字斷腸。
雨還在下,不知道下了多久。
濕透的蕭瑟瑟,孑然一身。
門被推開,玉忘言走了出來,哀痛将他的容顏染出了疲憊,那黑濃的眸太過深,目光穿過漫天水色,落在蕭瑟瑟身上。
玉忘言驚住了。
他沒有想到,蕭瑟瑟竟一直在這裏,淋得濕透!
“瑟瑟。”
愧疚的感覺蝕心,他方才為什麽要呵斥她,為什麽明知她是誤入靈堂,還要那麽無情的将她趕出?
隔着冰冷的雨,兩人的目光相纏。
蕭瑟瑟悲切入骨的眼神,竟是那樣似曾相識,讓玉忘言近乎以為這一切都是夢。
“忘言。”
她帶着一身的雨水走來,然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抱住他。
“忘言,我陪你,陪你一輩子!”
玉忘言震住,懷裏的人緊緊的抱住他,仿佛是給了他一生的承諾。
這樣的承諾他接受不起,可明明想要推開她,卻無法狠下心對待這個悲傷可憐的女子。
玉忘言僵硬的擁住蕭瑟瑟,他的傘也滾落在地。
風卷油紙傘,漫天水色,滂沱大雨中,兩個肝腸寸斷之人……
乙巳年正月的最後一日,蕭瑟瑟發燒了。
她燒得很重,夢呓連連,讓本想去張錦瑟墳上祭奠的玉忘言,不得不提前回來,親自照顧她。
醫女在給蕭瑟瑟煎藥,綠意一遍遍的換濕毛巾,心裏萬分擔憂。
“我家小姐從沒有病的這麽厲害過,就除了被二小姐激将那次,從樹上跳下來睡了三天。”
玉忘言聽見了綠意的話,心中愧疚的感覺如刀割。他接過綠意遞來的毛巾,親自給蕭瑟瑟敷上,探了探她的額頭,這溫度高的吓人。
“爹……娘……”
蕭瑟瑟氣若游絲的呢喃。
“錦岚姐姐……逸凡……不要……不要嫁給玉輕揚……錦岚姐姐……不要被騙……”
“瑟瑟?”玉忘言輕喚。
綠意道:“小姐從早上起就在重複這些話,王爺,小姐好可憐,有什麽辦法能讓她快點好起來?”
玉忘言不語,臉色沉然郁郁。
如不是他昨日的呵斥,也不會造成這樣的局面,他太無情了。
“錦岚姐姐……不要嫁……爹……幫幫錦岚姐姐……不要屈服……”
不要屈服?
玉忘言因着這話而詫異。
蕭瑟瑟為什麽想着讓蕭恪去幫張錦岚?
蕭恪是絕不會冒着開罪湖陽趙氏的風險去幫張家。
“小姐的話好奇怪啊。”綠意也聽出了不對,“張家的勢力又不大,老爺跟張太仆也不熟,小姐怎麽會覺得老爺會去救錦岚小姐。”
疑窦深深的種在玉忘言的心底,不斷的生長,玉忘言想要弄清楚,可不知道為什麽,卻又不敢深思。
恰逢醫女煎好了藥,綠意伺候蕭瑟瑟喝藥,玉忘言還有公務要處理,便離去了。
七日後,蕭瑟瑟方痊愈。
這七日過得宛如大夢一場,蕭瑟瑟躺在窗邊的小榻,執着玉如意撩開半扇花窗,癡癡望着窗外大好晴空。
雪已開化,連翹綻開,蕭瑟瑟想起那日靈堂外的瓢潑大雨,她像是瘋了般的抱緊玉忘言,卻終究還是被他推開。
他不愛蕭瑟瑟,只是因為愧疚才會回擁她。所以,很快他就将她推開,那一瞬,他的臉色是冰冷的。
“小姐,喝點熱茶。”綠意端來了熱乎的蒙頂花。
蕭瑟瑟執杯飲下,唇角一抹苦笑淡浮。
她的心好像從來沒有這麽亂過,多了些牽挂的情緒,便将她的心湖攪得再無法平複。
這種牽挂到底是什麽,是同病相憐,還是喜歡?
她只知道,玉忘言的深情真的打動到她心底的最深處,讓她泥足深陷,無措而迷茫。
就在這時候,窗外飄進樂曲的聲音。
蕭瑟瑟回過神來,聽出這是巴烏的音色,遠遠的不是太清晰,怪異的曲調讓她意識到了什麽。
是何歡在吹奏巴烏,向她傳遞信息。
武陵何氏的馭蠱樂曲,是何氏一門獨創,既是蠱術,又能以樂曲的排布傳遞些簡單的訊息,諸如時間和方位。
蕭瑟瑟仔細的聽着,何歡将這段樂曲來回吹了六七遍,所傳遞的時辰是明日的辰時整,約蕭瑟瑟在城南舊巷相見。
☆、談判猜忌
蕭瑟瑟對綠意說:“明日辰時我要出去,你在這裏看着,不要讓人進屋。”
“啊?小姐你要去幹嘛,為什麽不讓綠意陪着你?”
“你留下,我不會有事的。”
“小姐……”
“留下。”
綠意拗不過,只得應了。
翌日辰時,玉忘言上朝去了,蕭瑟瑟打扮成綠意的模樣,披上鬥篷,由打扮成她模樣的綠意送到了院子門口。
院中埋伏的王府侍衛沒認出蕭瑟瑟,便沒有群起護送,而是出來一人,不遠不近的跟着她。
蕭瑟瑟快速走出瑾王府。
因着扮成綠意,蕭瑟瑟不擔心刺殺的問題,但保險起見,她還是低着頭,小心的去往城南舊巷,尋思着如何甩掉身後的侍衛。
城南舊巷是順京最古老的商業街,人聲鼎沸,熱鬧繁華。
蕭瑟瑟随着人潮湧入街巷,故意哼起《萬蠱随行》的曲調,在四處小攤假意觀賞首飾香囊,等着何歡何懼發現她。
何懼做事老道,給何歡吩咐了一番,接着竄進巷子裏,來到蕭瑟瑟近處,故意撞在蕭瑟瑟身上。
“哎喲!”蕭瑟瑟被撞得晃了晃。
“對不起對不起。”何懼急忙扶住她,“姑娘,您沒事吧?我剛才沒看路。”
“你為什麽不看路?”蕭瑟瑟委屈道:“你撞得我好疼,你欺負人!”
“姑娘抱歉,我錯了。”何懼連連作揖,“要不我請姑娘去茶樓喝杯茶吧。”
“喝茶?”蕭瑟瑟拍手,“好,喝茶,你請客!”
“是,姑娘這邊請。”
那王府侍衛見狀,立刻走過來要趕走何懼,誰知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抓賊啊!我錢袋被掏了,抓賊啊!”
還沒等侍衛再走兩步,一個賊飛奔而來,撞得周遭人七零八落。賊人正是何歡,把偷來的錢袋往侍衛腰間一別,立刻逃跑。錢袋主人追上來,指着侍衛罵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個不要臉的毛賊,竟敢偷我的錢袋,來人啊,大家一起抓住他!”
侍衛莫名其妙,低頭看見自己的腰間怎麽就多了個錢袋,這是什麽人給他塞來的,他為什麽沒察覺?
周遭人朝着侍衛湧來,口中喊着抓賊。侍衛雙拳難敵四手,在衆人的圍攻下難以脫出,街道上混亂一片,還有人忙去報官。
而蕭瑟瑟與何懼,早就偷偷進了旁邊的茶樓,瞧着茶樓裏的客人紛紛錯身,跑去街上湊熱鬧。
“何懼,是流雲劍俠呂崇有消息了?”蕭瑟瑟問。
何懼答:“他就在二樓的雅間,請表小姐随我上樓。”
蕭瑟瑟扶着樓梯把手,上了樓去,由何懼領着她到了雅間。
在一盞墨竹畫屏後,蕭瑟瑟見到了那位叱咤江湖的流雲劍俠。
他就立在窗邊,仿佛是津津有味的看着街上的捉賊鬧劇,接着又側過半張臉來,望着何懼和蕭瑟瑟。
“呂大俠,這是我們主子。”何懼拱手。
蕭瑟瑟揭下鬥篷的帽子,面無表情,看着呂崇。
這男人是精碩幹練的,窄袖勁裝,氣場犀利,挺拔如一樹刺柏。
他的臉上帶了面具,面具下薄唇稍翹,目光裏有着強烈的探索之意,徘徊在蕭瑟瑟臉上。
蕭瑟瑟走向他,唇角微勾,“流雲劍俠,久仰,卻為什麽不以真面目示人?”
呂崇似笑非笑:“在下到了塵俗裏都這樣。”
“既是習慣,那我也不強人所難,請坐。”
“姑娘爽快。”
兩人落座,茶桌上已放好了一壺大碗茶,何懼為兩人倒了茶,便站到蕭瑟瑟身後去。
“你也喝點。”蕭瑟瑟從桌下又找出個杯子,給何懼倒了杯茶。
“姑娘挺禮賢下士。”呂崇道。
蕭瑟瑟說:“他不是下士,是我一個哥哥。我時間不多,就和你長話短說了,我想學易容術,你開個價吧。”
呂崇道:“十萬兩。”
蕭瑟瑟一怔。
“黃金。”呂崇喝下口茶。
蕭瑟瑟冷道:“呂大俠,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
“在下也沒有開玩笑。”
何懼頓時拔出半截劍,森涼的劍光反射在呂崇的茶杯上,呂崇視而不見,細細品茶。
“十萬兩黃金,不二價,要是不能成交,就請另尋高明。”
何懼滿面陰沉,“呂大俠莫非看不上我等世俗中人?”
“怎麽會呢?”呂崇笑道:“在下只是按道理要價,我義妹教我的易容術,沒有廉價就傳授給陌生人的道理。”
何懼緩緩将劍拔出,眼底陰沉狠厲,氣勢森然無比。
呂崇看了眼何懼,說道:“死士。”
“你知道?”何懼沉聲反問。
呂崇答:“你這一出手就見血封喉的架勢,不是死士,還能是什麽?”
蕭瑟瑟輕笑:“不愧是流雲劍俠,連眼光都是這麽犀利。”
“所以呢?”呂崇似笑非笑,“這個價格,你們是不接受了?”
“十萬兩黃金,我确實拿不出來。”蕭瑟瑟飲下口茶,放下了茶杯,“但我想呂大俠應該有什麽條件,可以破例一次。”
“條件嘛……”呂崇笑道:“請姑娘先告訴在下,你想學易容術的原因。”
“我要混進太子府。”
聽言,何懼靠近了蕭瑟瑟,擔心道:“就這麽告訴他?”
“沒事的,告訴他吧。”蕭瑟瑟給了何懼一道淺笑,對呂崇道:“我朋友生前有東西被太子騙走,那東西對她很重要,我要混進太子府幫她拿回來。”
呂崇暗驚。
蕭瑟瑟道:“這就是我的原因,只為拿回朋友的遺物,呂大俠能不能破例一次?”
呂崇若有所思,眼底的暗光讓人窺不出玄虛,唇角翹起,像是在笑,“我義妹教我的易容術,無論如何都沒有随意傳授的道理,不過,如果你們答應在下一個條件,在下可以不收銀子,免費幫你易容一次。”
“什麽條件?”蕭瑟瑟心下暗喜。
呂崇道:“帶着在下,一起去太子府,在下要親眼看着你拿出亡友的東西,确定沒有被你們騙。”
何懼已是臉色極黑,沉聲道:“呂大俠要是懷着歹心,死士的劍可不長眼。”
呂崇笑道:“在下只是提出要求,答不答應,取決于你們。”
“好了。”蕭瑟瑟按住何懼的手,接着看向呂崇。
“給我點時間,我需要考慮清楚。”
“多長時間呢?”呂崇好整以暇問道。
“少則三日,多則七日。”蕭瑟瑟道:“等我考慮好了,自會讓何懼聯系你。”
“可以。”呂崇笑說:“我在順京還要待上些時日,就是七天的時間不夠考慮也沒事,在下随時恭候這位……何懼兄弟。”
何懼拱了拱手,陰沉的氣勢和呂崇犀利的笑意,如兩股無形的力量暗中較勁。
蕭瑟瑟離開茶樓的時候,街頭上依然混亂,瑾王府那名侍衛還在百姓們的包圍下辯解突圍,遠遠的能看見順京府的官差策馬而來,蕭瑟瑟戴好鬥篷,低頭匆匆往瑾王府回去。
而那名侍衛,在見到官差後,亮出了瑾王府的令牌,這才解釋清楚,得以脫身。
現下街道上已經找不到蕭瑟瑟了,侍衛心裏着急,四處尋了尋,想着是該繼續找還是趕緊回府禀報,一時間又口渴非常,露出難忍的表情。
“喝碗茶吧。”
有人遞了碗茶給他,侍衛一愣,看着眼前出現的山宗,忙說:“山宗大人,事出突然,我跟着綠意姑娘跟丢了。”
“回府吧。”山宗轉身就走。
“可是山宗大人,綠意姑娘還……”
“那不是綠意姑娘。”山宗笑着說:“你被暗算了,有時間了自己慢慢思考。眼下這事到此為止,剩下的我去和王爺說,你回去看好王妃的院子。”
侍衛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山宗的話就是命令,侍衛也就不再問了。
未時初刻。
原本晴朗的天空又陰下來,細細雨絲飄落。
這段時間,好像很多雨。
瑾王府的後湖裏,幾只鯉魚從破冰中躍出,岸上山宗行過,朝着那座隐蔽的靈堂走去。
二月的這幾日,玉忘言總是在靈堂裏陪着張錦瑟。
瑾王府裏知道規矩的人,都不會踏入這座靈堂,山宗也不例外,默默的等在楓林裏。
思及他們的王妃蕭瑟瑟,山宗似笑非笑。
流雲劍俠呂崇,那“崇”字拆成兩半就是“山宗”,山宗想,要是王妃知道開口要價十萬兩黃金的人就是他,她會有什麽表情呢?
不多時,玉忘言離開靈堂,來到楓林。
山宗迎了上去,拱手。
“王爺,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說。”
“說吧。”玉忘言負手而立。
山宗道:“前幾日我與王爺提過,在探查黑市的過程中有了些意外收獲,發現有人想聯絡會易容術的人。今天我跟他們見面了,還見到他們的主子,王爺可知道是誰?”
玉忘言眼神一沉。
“是王妃。”
“蕭瑟瑟?”
“是她,我一開始也有點不敢相信。”山宗說:“幸好我回了順京就沒再用過呂崇的身份,再戴着面具去見她,總算是隐藏了表情,沒被察覺。”
玉忘言眉間籠罩了陰雲,道:“一五一十,告訴本王。”
“是。”山宗拱手,接着将所有的事情都說給了玉忘言。
☆、坐山觀虎
山宗所講的事,無疑讓玉忘言心中的疑窦越來越重。
先前就已知道蕭瑟瑟不傻,而現在則明确的知道,她不僅不傻,還在一步步的做着一件秘密的事。
而從前闖入瑾王府劫持了蕭瑟瑟的那兩名死士,所謂的蕭府小五小六,還真是她的手下。
蕭府的千金小姐,馭使死士,這讓玉忘言對蕭瑟瑟生出了強烈的警戒。
而最讓玉忘言介懷的,則是蕭瑟瑟要混入太子府取回亡友遺物這件事。那個亡友,玉忘言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張錦瑟。
“王爺,你說王妃要取回的東西,是不是錦側妃的那枚玉佩?”
“本王與你不謀而合。”玉忘言神情冰冷,望了眼王府內宅的方向,“蕭瑟瑟說過,她和錦瑟相交莫逆,或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錦瑟。但本王始終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
“我也是這個感覺。”山宗輕笑,“總覺得王妃不像是蕭府的小姐。”
玉忘言心口發悶,強烈的懷疑和莫測,讓他忽然感到不安。
他在心底暗驚,驚訝自己竟會因為一個女人而不安,他甚至想要懷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染上了魔怔。
看來,他得快點搞清楚蕭瑟瑟究竟是怎麽回事,才能阻止這種奇異情緒的蔓延了。
“既然她想要潛入太子府,那就帶她去。”
山宗一怔,随即爽利的笑道:“我明白王爺的意思了,王爺是要叫上王妃一起夜潛太子府,這還真是個一石二鳥的法子。”
玉忘言道:“你去和她說吧,就明晚,讓她今晚好好休息,養足精神。”
“是,我這就去。”山宗笑着告退,心中很是期待明晚王妃會給他們帶來什麽新情況。
這會兒蕭瑟瑟也已經回到房中,出去一趟,身子疲乏,蕭瑟瑟躺在小榻上,綠意端來熱乎乎的蒙頂花茶,蕭瑟瑟飲下幾口,閉目養神。
接着山宗來了,将玉忘言的邀請說給了蕭瑟瑟,說罷就告辭,留下心緒起伏的蕭瑟瑟。
原本還在糾結呂崇獅子大開口的要價,眼下有了這樣的機會,讓蕭瑟瑟暗喜。
然而,玉忘言為什麽要夜潛太子府,還要帶上她?這一點,蕭瑟瑟想不出,直覺又告訴她,或許是玉忘言知道了什麽事。
輕輕撫上心口,心跳聲裏,還萦繞着某種纏綿悱恻的情緒。
蕭瑟瑟對着自己笑了笑,她不想、也不該去猜忌玉忘言。
如此在房中養精蓄銳,蕭瑟瑟養好了精神,第二日覺得勁頭很足。
因着要等到深夜,蕭瑟瑟閑來無事,就練習了會兒《萬蠱随行》,接着攜着綠意,在王府裏随意走走。
玉忘言上朝去了,蕭瑟瑟途中遇見山宗,和他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與綠意兩個走着走着,就到了後湖,從這裏可以隐約看見對岸的靈堂,想到那日的事,蕭瑟瑟就覺得心裏打了九十九個結,腦海中也被玉忘言煙灰色的衣角、悲切的眼神纏繞着,思緒無法清明。
“小姐,你在看什麽?”綠意感到蕭瑟瑟的眼神有點怪。
蕭瑟瑟道:“沒什麽,湖裏冰化了,柳樹看着也快要抽芽了。冬去春來,時間過得真快。”
“是啊,好像轉眼間小姐就嫁過來快兩個月了。話說回來,王爺還沒帶小姐回門去呢!”
“這個再說吧。”蕭瑟瑟酸澀一笑,不願讨論這個話題。
主仆倆在湖畔繼續立着,遠處,瑾王府的一幹側妃侍妾也結伴游到了這裏。
自從史側妃死後,這些女子消停了不少,然則終日碌碌而為,實在無聊,不找點事做就難以打發時間。尤其是近來蕭瑟瑟好像越發“受寵”,這使得部分妃妾連日來被冷落的怨氣一觸即發,眼下看見蕭瑟瑟,便全都自發圍了過來。
“小姐小姐,你看她們又來找茬了!”綠意眼尖,急忙拉住蕭瑟瑟的袖口。
蕭瑟瑟轉身,面容似早春的淺風般寧靜,眼底波瀾不驚。
“參見王妃姐姐。”
妃妾們在三個側妃的帶頭下,都向蕭瑟瑟欠了身。這樣的對待還算禮貌,顯然史側妃的死對她們有一定震懾作用。
“唔……你們好。”蕭瑟瑟傻傻的說。
為首的三個側妃蕭瑟瑟都私下裏打聽過,一個姓鞏,一個姓龐,一個姓郭,身家背景都是六品官家的女兒。
然而背景這種東西完全可以是造假,蕭瑟瑟不信她們,問道:“你們是要找我玩嗎?”
鞏側妃袅袅婷婷的欠身,鬥篷下藕粉色的繡衫羅裙輕輕起伏,“妹妹們看王妃姐姐一人在這裏,就過來一起聊聊,打發打發時間也好,郭姐姐和龐姐姐看呢?”
郭側妃不語。
龐側妃一襲姜紅色鳳尾羅裙,口氣潑辣:“我們聊什麽都行!看王妃的。”
蕭瑟瑟說:“我也什麽都行。”
“王妃姐姐真是大度。”鞏側妃小鳥依人,吳侬軟語,“怪不得王爺喜歡上王妃姐姐那裏去,妾身照王妃姐姐比還是差遠了。龐姐姐,我們有時間一起跟王妃姐姐學習吧,龐姐姐你看好嗎?”
這話似乎是刺痛了龐側妃的自尊,龐側妃沒好氣道:“我倒是沒問題,就怕王妃不給賞臉,誰不知道現在王府裏就王妃受寵?說不定來年府裏就要添個孩子了!”
鞏側妃忙拽了拽龐側妃的袖口,“龐姐姐別這麽講,當着王妃姐姐的面呢,王妃姐姐會難為情的。”
“難為情?”龐側妃頓時鄙夷,“難不成王妃還得了便宜就賣乖?”
鞏側妃讪讪:“龐姐姐,別再信口開河了,王妃姐姐正得寵呢,這些話會讓王爺不高興的。”
“怎麽,你們誰還要把我的話告訴王爺嗎?”龐側妃憤怒的掃了遍妃妾們,“你們愛說就說,我這人還就不怕別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王妃得寵又怎麽了,哪有得寵了還不讓人說兩句的。我就搞不明白,王爺怎麽看這個傻子看對眼,這傻子是有哪點好,你們倒是給我說說看啊!”
“龐姐姐……”鞏側妃一邊勸,一邊小心的瞥着蕭瑟瑟。
綠意不服氣道:“不許你們罵我家小姐,論出身和才氣,你們照我家小姐差遠了!”
龐側妃怒道:“不就是贏了史側妃一次嗎?沒必要成天拿來顯擺!”
“喂,你這人怎麽這麽說話!”
“我有什麽說什麽,你不愛聽就別聽,沒人逼着你聽!”
“你——”
“好了,綠意。”蕭瑟瑟拉回綠意,靜美的眸底,平淡的像是身後的清幽湖水。
這龐側妃就是個炮仗頭,直來直往,禁不起挑唆,不過她脾氣快意恩仇的倒也不壞。反倒是那吳侬軟語的鞏側妃,句句都在挑唆龐側妃,還有那郭側妃從頭至尾不發一語,得小心這兩個人。
“綠意,我肚子餓了,我們回去吃飯。”
“啊?小姐她們這麽罵你,不能算了!”
“走吧,去吃飯。”蕭瑟瑟輕聲喃喃:“其實不足為懼……”
綠意沒明白是什麽不足為懼,扶着蕭瑟瑟要走,誰知被鞏側妃擋住了路。
鞏側妃擔驚受怕的說:“王妃姐姐不要生龐姐姐的氣,龐姐姐只是受了王爺冷落,心裏委屈,不是有意要針對王妃姐姐的。”
蕭瑟瑟語調一冷:“我剛才就想問你呢,為什麽每次你一說話,龐姐姐就對我發火。”
“王妃姐姐?”鞏側妃怔住。
龐側妃一愣,突然明白了什麽,怒視鞏側妃。
蕭瑟瑟拍拍手,天真道:“我知道了!鞏側妃姐姐是故意的!”
“鞏氏,你挑唆我!”龐側妃叱道:“芝麻大點小事也要挑唆我,拿我當炮仗頭?”
“龐姐姐你誤會了,我怎麽會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你緊張什麽!你心裏有鬼吧,還有你!”龐側妃指着郭側妃,“從頭到尾一個字不說,擺明了看我熱鬧不是?”
郭側妃皺皺眉。
“你說話呀!怎麽,是被我說中了不敢承認了是吧!”龐側妃怒而甩袖,“都是群虛僞的怨婦!”
鞏側妃可憐道:“龐姐姐別生氣了,我們都心裏苦,實在沒有王妃姐姐那樣的福分……”
蕭瑟瑟生氣道:“你還見縫插針!”
“鞏氏,你又挑唆我?”龐側妃性烈,原本對蕭瑟瑟的愠怒此刻半數都轉到鞏側妃身上去。
她逼到鞏側妃身前,一手提起她的衣襟,“你長的溫婉可人,怎麽心腸這麽陰險!逮着機會就給我下套!”
“龐姐姐你誤會了……”
“別跟我裝可憐!”
周圍有幾個妃妾想勸架,可又怕惹事,只能象征性的說幾句。
鞏側妃的衣襟領子還被提着,流雲髻上的蟬形玉簪已經歪了,她推了推龐側妃,“龐姐姐你真的誤會了,我說的是實話,我們姐妹确實沒有王妃姐姐的福氣。王妃姐姐是我們的女主人,我們應該為她和王府高興不是嗎?”
蕭瑟瑟冷聲道:“龐姐姐,你聽見了,她還賊心不死。”
“呵,拿我當刀使!”龐側妃徹底愠怒起鞏側妃,“假惺惺的有意思嗎!再算計我,我讓你再算計試試!”一手将鞏側妃甩了出去。
龐側妃是武官家裏的女兒,脾氣暴,手勁大,鞏側妃身輕如燕,被她這麽一甩就跟斷了線的風筝似的,踉踉跄跄就跌在了湖邊,一個不慎,掉進湖裏去了。
☆、夜探東宮
妃妾們大嘩。
鞏側妃凄聲喊叫:“救命啊!救命啊!”
蕭瑟瑟淡淡看了眼,攜着綠意揮身就走。鞏側妃跌落的那位置水不過及腰,出不了人命。
“王妃。”山宗突然從暗處走出,星眸含笑,犀利的目光落在蕭瑟瑟臉上。
蕭瑟瑟回眸,望了眼聚集在湖邊的妃妾們,淡淡道:“救人去吧,別讓她落下大病。”
“知道了。”山宗拱手,接着又揚手,暗處随即跑出兩名侍衛,沖去救人。
後面的事情蕭瑟瑟沒心思過問,想那鞏氏看着楚楚可憐,卻挺知道借刀殺人的,不知她吃了今日這教訓,能不能本分些。
綠意仍在回頭張望,不悅道:“小姐,那幫人上輩子都是蟋蟀嗎,怎麽一個個的這樣好鬥,我們到底哪裏惹到她們了!”
“誰知道呢。”蕭瑟瑟喃喃:“史側妃和黃莺是湖陽趙氏的人,剩下的那些,還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問題。”
綠意驚道:“不會吧!”
蕭瑟瑟說:“退一步說,就算她們沒問題,卻也難保她們不會為了私心而害我。畢竟是瑾王府的女眷,自然是想要獲得權力和王爺的寵愛。”
“王爺怎麽可能寵愛她們?分明是異想天開。”
蕭瑟瑟輕嘆:“其實她們也挺可憐,往後的一輩子都要被禁锢在這裏了,只能為了有限的東西而争鬥不息。”
“小姐說得好像也有道理……”綠意嘀嘀咕咕:“不過王爺也真是,那張錦瑟都死了幾個月了,王爺還要這樣下去多久……”
蕭瑟瑟心中一痛,酸澀道:“就算張錦瑟已經死了十幾年,王爺也還是會這樣的。”
“那這樣的話,小姐不是會很可憐嗎?”綠意頗為蕭瑟瑟抱不平,“再怎麽說小姐也是瑾王妃,何況小姐也不傻了!”
“噓,小聲點。”蕭瑟瑟忙看顧了左右,無奈的說:“王爺和山宗知道我不傻,你別聲張,叫其他人聽了去。”
“什麽?王爺和山宗大人都知道……”綠意訝異的張張嘴,奇怪了,他們是什麽時候知道的?為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呢?
見綠意驚怪的模樣,蕭瑟瑟忍俊不禁,沒再說話了。
整個下午,那些妃妾們沒有再來搗亂,聽說鞏側妃被救上來後着了涼,還好不是很嚴重,只怕是要靜養幾日。
蕭瑟瑟清淨了,便喝着茶,練習蟲笛,又小憩了會兒,等待着夜晚與玉忘言一起潛入太子府。
這夜的亥時,玉忘言果然信守承諾的來到蕭瑟瑟的房中,帶着她一起出府,駕車抄小巷,朝太子府偏院的方向趕去。
坐在馬車廂裏,蕭瑟瑟感受到氣氛的逼仄。
望着玉忘言深沉的側顏,她讪讪問道:“王爺為什麽要半夜去太子府,還要帶上我?”
玉忘言道:“本王想替錦瑟取回玉佩,你是錦瑟的朋友,自然帶你去。”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兩人下車。
玉忘言抱起蕭瑟瑟,與山宗和侍衛們一同躍過院牆,落入太子府。
這是蕭瑟瑟借屍還魂後,頭一次重新踏入這裏。
熟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全都凝結着悲痛與怨恨。
夜裏太靜了,靜的她害怕,依稀記得那時也是在這樣一個靜谧的深夜,她被玉傾揚的一幹姬妾拉到樹下,強迫她咽下潮濕的泥土。
她不肯吃,她們就硬塞。
而無論她如何叫喊,玉傾揚也沒有來,只換得女人們更為辛辣的嘲諷和蔑笑。
那棵樹,此刻就在蕭瑟瑟的附近,樹幹上有塊破皮的痕跡,那是她在掙紮時,被她的指甲刮下的。而她的指甲,也因為那次被劈開,十指染血,無人理會。
蕭瑟瑟別過目光,心口像是蟄伏着一只秋蠶,在一點點的蠶食着她的心頭肉。
很疼,很澀。
恍惚間,小手忽然傳來了一片溫暖,蕭瑟瑟看着玉忘言,他握住了她的手。
交握的雙手,将熱度送到了蕭瑟瑟的心間,暖化她冰涼的記憶。
可是她知道,玉忘言的這個動作,只是不願她因單獨行動而壞事而已。
山宗招招手,十幾個瑾王府侍衛聚集而來。
“王爺,山宗大人。”
“嗯。”玉忘言對他們道:“分散下去,搜索可疑之處,不要洩露行跡。”
“是。”侍衛們拱手低聲應答,接着散去。
“山宗。”玉忘言道:“你先跟他們一同搜索,如果有發現,立刻來告訴本王。”
“知道了。”山宗隐匿在黑暗中。
玉忘言看了眼蕭瑟瑟,“走吧。”
“去哪裏?”蕭瑟瑟問。
“去玉傾揚的住處看看,也許錦瑟的玉佩會被藏在書房或是卧室。”
“……好。”蕭瑟瑟喃喃,跟随着玉忘言的腳步而去。
今夜月朗星稀,寒月為漆黑的世界裹上一層冰涼的霜色。
疾走在這曾經無比熟悉的地方,蕭瑟瑟強迫自己不要耽于回憶。
她努力保持着警惕,在玉忘言的掩護下,接近了內宅。
“有人。”
玉忘言忽然低語,拉着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