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真相
那一夜的放縱後,夏歲表現得與平時一樣。他選擇性忽視了張亦塵看向自己時嗤笑與不屑,也選擇性忽視了公司裏一些人由于張亦塵的關系對自己的冷嘲熱諷,更選擇性忽視了張亦塵身上那股與慕辰安一樣的甜膩香水味。
他不再喜歡香草的味道了,很突然地就不喜歡了,甚至…覺得惡心。
不過,惡心歸惡心,日子還是要照常。
夏歲每天按時上班、下班、回家,期間他找了各種理由不再去慕辰安的公寓,那人也沒像過去那樣多問一句,只是随口答道:好。
于是夏歲就這樣渾噩又平淡地度過了近半個月。
周三傍晚,夏歲從公司裏走出來,忽然沒由來地胸悶不已,呼吸也開始不暢,随後大腦突如其來的一陣眩暈感讓他不得不扶住身邊的人行道欄杆緩了很久,才感覺好一些。
甩甩頭,夏歲心裏猜測自己應該是因為最近每天晚上熬夜學習,才導致了低血壓,心裏便沒把這次的異樣當回事。
幾分鐘後,腦袋恢複清醒,夏歲正要擡腳往公交車站走去,一個電話又阻止了他的腳步,打開手機看到是郭陽平,他接起來:“喂,小陽?”
許久沒聯系,郭陽平一聽到夏歲愈發嘶啞的嗓音,便眉頭緊蹙,“小夏哥,你嗓子怎麽了?”
“沒什麽,前陣子感冒發燒,還沒好。”
郭陽平總覺得夏歲的聲音很不對,可電話裏也談不清,停了幾秒,才沉聲說:“小夏哥,晚上去酒吧聚一聚吧,大家都想你了。”
夏歲一愣,回道:“好,幾點?”
自從與慕辰安在一起,他确實很久沒見過那些老朋友了,有時間也回餐館看一看吧,不知道老板他們的生意有沒有變得更好。
“七點,我等你啊!”那邊人語氣輕快地應着。
“嗯,我知道了。”
挂斷電話,夏歲看了眼時間,算算從公司走到酒吧差不多一個小時,于是他沒選擇坐公交,而是一個人慢悠悠地往酒吧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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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西下的太陽逐漸刺眼,霞光透過梧桐樹,落在地上形成一塊一塊的斑駁。
夏歲瞧了眼西邊的落日,又低頭繼續去踩水泥地面的光斑,也不再去看曾經他覺得絢爛美麗的夕陽。
因為已經不好看了。
背着挎包,夏歲在路上磨磨蹭蹭,最後等他趕到酒吧的時候,瞥見郭陽平已經在吧臺角落的位置喝上了酒。
環視一圈,夏歲還發現原來在酒吧裏工作的老員工們除了幾位調酒師沒換,其他人都離開去別的地方工作了。
原來的一切都在改變。
夏歲收回視線,走進酒吧裏,他彎唇與正在忙的調酒師們打了聲招呼,然後安靜地坐在郭陽平旁邊,問道:“叫我出來是有什麽事嗎?”
郭陽平眼皮一擡,對夏歲的到來沒表現出過多的訝異,“沒什麽,就是來老地方看看,懷念懷念。”說着,他看向另一邊人頭攢動的舞池,反觀他們這一隅難得成了片淨土。
又喝了一口酒,郭陽平從手肘邊的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點燃,夏歲看到後皺眉,“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
郭陽平不在意地吐出個煙圈,聳聳肩,“很早之前就會了啊,小夏哥你不知道而已。”
看到郭陽平吞雲吐霧的娴熟樣子,夏歲倏然想起慕辰安也會抽煙,有幾次和他做完愛還讓他抽上幾口,不過幾乎每一次他都能被濃烈的尼古丁氣味嗆到咳嗽。
心底發沉,夏歲眼眸垂下,手指摩挲着面前雞尾酒杯子的杯沿,勸告道:“戒了吧,對身體不好。”
“嗯?我還以為小夏哥你不關心我了呢…”郭陽平語調怪異,像小孩子被別人搶了糖,說話酸溜溜的。
夏歲動作一頓,“為什麽這麽說?”
“小夏哥,你怎麽和我還裝糊塗啊?你不早就和你那個老板好了嗎?還有時間管我?”郭陽平痞痞地回道,活脫脫一副不服家長管教的壞學生模樣。
夏歲身形僵住,然後猛地擡頭看向郭陽平,語調擡高:“你在誰那聽來的?”
似乎沒想到夏歲的反應這麽大,郭陽平愣住,“看就看出來了啊?”接着他恢複了平日裏叼兒啷當的模樣,“诶呀,小夏哥你不用覺得有什麽,都什麽年代了,哪有人會管這些?”以為是夏歲覺得不好意思,郭陽平貼心地開導。
夏歲收回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酒杯,握住杯壁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
原來所有人都看出了慕辰安和他的關系不簡單,那麽…肯定也有更多的人知道他是慕辰安的衆多情人之一,可他們中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對他說明事實,而是站在旁邊看他像條狗一樣朝着慕辰安揮灑滿腔的愛意!
到頭來,只有他傻傻地以為自己是在和慕辰安談戀愛!
他究竟當了多久別人口中的笑話!
張張嘴,沒說出半個字,良久,夏歲慘白着臉,頹廢地彎下腰,嗓子沙啞道:“你誤會了,我和他沒在一起。”
酒吧內昏暗的燈光投下來,在夏歲臉上灑下一片陰影。
“沒在一起?”郭陽平睜大眼睛,“不可能,你知不知道現在海城……”聲音戛然而止,郭陽平不再說下去。
夏歲擡眼,目光空洞地望向郭陽平,“說吧,我差不多能猜到,是不是大家都在傳我是被慕辰安包養的情人兒,到哪裏都帶着?還被寵幸到成為了他的助理?”
這幾天的獨處,讓夏歲覺得自己變得比過去清醒了很多,對于一些事情他亦逐漸看清了。
傻,真傻!是夏歲現在對自己唯一的評價。
郭陽平動作一滞,半天,他深深地嘆口氣,“我知道小夏哥你不是那樣的人,所以那些流言蜚語你別在意。”
夏歲笑了,果然被他猜中了。
是啊,任誰看都以為他是慕辰安的新寵,可是現在他這個“新寵”也快要被代替了。
斜睥向郭陽平抓耳撓腮卻想不出半句安慰話的滑稽樣,夏歲扯起嘴角玩笑地拍了他肩膀一下,“行了,不用安慰我,我還沒脆弱到那個地步。”
郭陽平注視着夏歲,無奈地笑笑,他舉起酒杯,示意夏歲。
察覺到對方的意圖,夏歲笑笑。
“铮——”兩杯相撞,氣氛不再沉悶。
随意聊過幾句後,郭陽平剛要再說些別的事情,聽到在吧臺工作的阿超喊了夏歲的名字,“小夏,抱歉,能幫我把這杯‘日出’送到樓上VIP包廂嗎?那幾個侍應生不知道為什麽都找不見了,這一批新招的人工作态度真夠差的!”
聽到對方的抱怨,夏歲爽快地答應了,“好,沒問題。”接過托盤,起身離開座位。
郭陽平掐滅手裏的煙,“我也去,小夏哥!”兩人随後一起往樓上走去。
樓梯間,郭陽平走在夏歲身邊,他盯着沉默的夏歲,猶豫半天,輕聲道:“小夏哥,你別嫌我唠叨。就是,你盡快和那個慕辰安分了吧!那人看着和我們也不是一類人。”
夏歲腳步頓了頓。他記得,這話,郭陽平在原來也對自己提過,那時他還是個小小的酒吧服務生,與慕辰安的關系更說不上熟悉,只是吃過幾頓飯而已。
他當時的回答是什麽?
他記得自己說:知道了。
知道了……
夏歲不由地想笑。
呵,即使當時信誓旦旦地說知道了,可後面他又做了什麽?
他對慕辰安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更慢慢地抛棄了自我思考,竟然幻想着他與慕辰安能夠長久!簡直太可笑了!
心裏的酸澀止不住地上湧,夏歲落下眼簾,從鼻息間發出一聲:“嗯。”抓着托盤的手逐漸收緊。
羞恥、尴尬、內疚、慚愧,所有的情緒充斥在夏歲胸前,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
走了沒幾步路,夏歲把手裏的東西一股腦兒地遞給郭陽平,慌亂地說:“小陽,你去送吧,我,那個,才想起來公司還有些事沒處理完,只能先走了,抱歉啊!”
室內封閉的環境讓夏歲覺得窒息,尤其是當他意識到自己與慕辰安的事情已經人盡皆知時,那種被人看笑話的感覺更像一雙無形的大手将他的喉嚨狠狠掐住,讓他宛如死一樣痛苦。
還沒等郭陽平反應,夏歲一溜煙地跑走了。
身後,郭陽平凝視夏歲落荒而逃的背影,微微張嘴,“小……”卻閉口沒叫住對方。他望着夏歲離開的方向,眼底神色不明。
良久,郭陽平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去幫忙送酒了。
夏歲逃到外面,他倚靠在電線杆上喘着氣,然後擡起胳膊擋住眼睛,嘴角撕扯出一抹難看的笑。
腦子裏又想起郭陽平剛才說的話,夏歲眼眶發酸,輕笑出聲。他知道,他都知道,慕辰安和他不是一類人,可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明明心裏清楚卻依然越陷越深。
他如今只想在慕辰安身邊再多呆一會兒,直到慕辰安先厭倦了他。
就當他犯賤吧,就當他傻吧,已經無所謂了。
……
過了很久,夏歲放下擋住眼睛的手臂,臉上神色恢複了正常,接着他随意找了個方向走去。
路上,夏歲一直低着頭,像過去無數個累到半死的黑夜那般,挪動着步子回家。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夏歲才注意到自己走到了一處商場,他茫然地接起電話,“喂…”
“小夏,是我。”手機那端響起沉穩的男聲。
“季大哥?”夏歲邁出的腳步馬上停止,和季成旭已經很久沒聯系了,這次電話來得突然,讓他一時間有些緊張。
“嗯,你在哪呢?”
“我還在外面,正往家裏走。”
“我想見見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季大哥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不用,你告訴我地址吧,我去接你。”今天的季成旭,話語态度極其反常,似乎要着急去做什麽。
聽到男人堅決的語氣,夏歲點頭,“好。”
不久,一輛黑色奔馳停在夏歲面前,車窗落下,季成旭坐在車裏說:“小夏,上來吧。”
夏歲沒有猶豫,坐進了副駕駛,後面兩人皆是無言。
看着逐漸陌生的街道,夏歲不安地攥緊了安全帶,季大哥要帶他去哪裏?
恰好這時,季成旭率先開口:“一會兒,你就坐在我旁邊,什麽都不要說,假裝和我不認識,知道嗎?”
夏歲看向對方,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可在心裏掙紮一番後,他還是點點頭,選擇無條件相信了對方。
男人開着車,繼續道:“前面儲物箱裏有一副眼鏡框和棒球帽,戴上。”
夏歲拉開箱子,果然看到一副黑框眼鏡和深紅色棒球帽,他聽話地拿出來給自己戴上了。
抿抿嘴,夏歲到底沒忍住好奇,問出來:“季大哥,我們這是要做什麽?”
季成旭看向後視鏡,車子轉了個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小夏,我不會害你。”
夏歲眼神微動,他瞧向季成旭,沉默颔首。
下車後,夏歲看到他們來到了一個酒吧,不過準确的說應該是家夜總會。他記得能進入這裏的大都是海城一些極有勢力或者有錢的人。
夏歲站在臺階下,不知為何,他心裏莫名帶了絲緊張。
出神時,季成旭小聲說:“走吧。”踩上了帶着金色光帶的樓梯。
夏歲反應過來跟緊了對方腳步,進入裏面,他才發現這家會所內部遠比外面看上去豪華。
一共有近十層的寬闊內積,每層的用處各不相同,有專門作為夜店供人跳舞蹦迪的,還有雅致的包房層,而季成旭帶領他走到的四樓則是為客人來喝靜酒、三五好友聚在一起小聊用的,前面一個不算大的舞臺上還有人在演奏小提琴曲,氣氛輕松安逸。
季成旭裝作不認識夏歲,忽視了他,夏歲也默契地什麽都沒說,選擇坐在距離季成旭不太遠的一個高腳凳上,表現得如其他消費者一樣,随意點了杯無酒精飲料。
不多時,夏歲便聽到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很是耳熟,他剛要擡頭去看,瞧見季成旭轉過身打起招呼,“這邊!”
那兩人回應:“季哥!怎麽今天有時間找我倆來?”
季成旭笑道:“這不是有個項目要靠你們幫忙嗎?”
等到人入座,夏歲看清這兩位也是自己認識的人,汪強和馮建寧,于是他不動聲色地把棒球帽又往下壓了壓,開始仔細聽身邊幾人之間的對話。
與汪強和馮建寧閑聊了兩句公司合作項目的事情,季成旭似是無意般提起馮建寧前段時間發生的一件事,“建寧你小子,行啊!我聽說前一陣子差點給你爸媽生出個孫子來?”
馮建明聽到後沒在意,喝了一口酒,“嗐,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季哥你可別說了,都是那娘們不聽話惹的事,你說說讓我睡一次怎麽了?非寧死不屈,沒辦法我就只能給她下藥了,誰知道她會懷孕?懷孕了不說,還非要生下來,這不是給自己沒事找事呢嗎!”
“那女的不是要自己悄悄生下來嗎?”季成旭随意瞟了一眼馮建寧。
“那怎麽行!我們馮家三代單傳,怎麽能讓我兒子的媽是酒吧坐臺的!”
這時,在一旁聽着的夏歲,忽然覺得有些細思極恐的事情在心裏明了,他握緊酒杯,咽了下口水。
“那最後你怎麽解決的?”季成旭晃晃酒杯。
“能怎麽解決,強行拉到醫院給流了呗,扔了筆錢我就走了,沒管她後面怎樣,反正死不了!” 馮建寧随意擺擺手。
季成旭聽了不在意地點點頭,沉默良久,他再次開口道:“來,別說那些了,喝酒吧。”
幾人酒杯碰在一起,發出的清脆響動讓夏歲聽了喉嚨發緊,心髒狂跳。
這時,汪強插了一句:“季哥你還不知道吧,這事兒還是馮建寧自己解決的呢!”
季成旭調笑道:“喲?沒想到啊,你小子還有這魄力,自己孩子也敢下手?”
被季成旭這麽一說,馮建寧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嘿,季哥,你可別挖苦我了,我這也是聽我哥們說了,才敢做的。”
季成旭挑眉,“哥們?誰啊?”
“慕辰安啊!”
夏歲瞳孔驟縮,握住酒杯的手指節已成青白色,屋子裏的空調好像調低了幾度,冷到他身體止不住發顫。
馮建寧還在繼續:“當時知道這事的時候,我也吓一跳,都不知道咋辦了,然後就問了慕辰安。說了一通,那小子直接一句話給我指明出路,他說‘那就打掉好了’,我這一想,對啊,那就打掉呗,反正女的流一次産也沒什麽,再說那個陳玲指不定被多少人上過了呢!還有啊……”
後面的說話內容,夏歲逐漸聽不見了,他的大腦在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時驟然間像爆炸了般一片空白。
陳玲…
陳姐!
這一刻,夏歲明白了:
陳姐懷孕了,但并不是郭陽平說得是自願受孕,而是被迫的!後來陳姐想把孩子偷偷留下,卻又被馮建寧抓去醫院做了人流!
給馮建寧這個慘無人道意見的人就是慕辰安!
捋清了全部,夏歲整個人仿佛被置身于冰天雪地的原野,他牙齒控制不住地打顫,心底升起的劇烈寒意将他徹底籠罩,在他全身擴散,雞皮疙瘩一層接着一層地從頭皮開始向下蔓延。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陳姐現在怎麽樣?她在哪裏?
一個又一個問題如重型炮彈,在夏歲腦海中蹦出炸裂,讓他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