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邪惡嗎?
葉秘書理了理褶皺的衣袖,在一處茶室和任義面面相觑。彼此不認識,沒什麽話可聊,現場氣氛持續尴尬。
葉娜伸出手,“你好,我是電話裏那個秘書,葉娜。”
“你好,葉秘書。任義。”任義和他握了一握,快速收了手,好奇地問:“安總怎麽會忽然想見我?”
“這個...等安總過來您就知道了。”葉秘書待了沒多久要出茶室,“您稍等,我這就去叫安總來。”
幾個小時前葉娜順利聯系到任義,說明了事情原委,想給他和安總安排一次見面,不料被對方一口回絕了。
但當提到見面對象是志興CEO的時候,任義卻改口痛快答應,主動說了個時間來志興。
事實上,在等待任義來的這幾個小時,安聞手上已經拿到了任義的相關資料。
至于為什麽這麽快速,純屬巧合。
他間接認得任義那位頂頭老板-李尤。
也不能算認識,在他那個圈子裏略有耳聞,安聞自己很不屑與這樣見不得光的人為伍,所以還僅限于聽說。
葉秘書來時安聞正在打電話,她站在一旁等着,電話挂斷還未來得及說話,安聞先道:“葉娜,你還記不記得池總之前提到過的李尤?”
“您是說那位做皮條生意的?”葉娜暗暗回憶,“記得他,當時池總想推給您。”
“對,就是他。這個任義好像是他的副手!”安聞把平板往葉娜那邊推,“這家夥不會是把主意打到林榛的頭上了吧?”
葉娜一邊翻看平板上的資料,一目十行看完,蹙眉道:“任義之前在電話裏說,他和林榛是大學最好的朋友,畢業後兩人吵架了,這兩年沒怎麽聯系,今天他特意來緩和關系...”
安聞哼了一聲,“你信嗎?”
“直到剛才都信,現在...”葉娜将平板還了回去,“現在我覺得他想騙林榛去拉皮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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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義在慶城因為涉嫌詐騙蹲了兩年,也就是說他出來沒多久就來珒城找林榛了。”
葉娜回憶資料上的內容,“他出來還跟着李尤幹,進去真的因為詐騙?”
“他們這種狐貍,哪有這麽簡單。”
安聞來時匆匆,就像百忙抽時間特意來見任義。剛進茶室的門,安聞下意識看了一眼葉秘書。葉秘書點點頭,暫時退出去了。
安聞在任義對面的位子坐下,抽出一支煙從桌面滾過去,擡眼間看到任義脖頸上的傷痕,不知是什麽東西劃傷的,粉色的疤,大概是這兩天才落的痂。
任義留心到了他的視線,于是擡手擋了一下。擋的這個動作不僅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将安聞的視線吸引到了手上。
“受傷了?”
安聞看到他手上的創可貼,和其餘創可貼沒擋住的劃傷,分明是最近才添上去的。
任義再次不好意思,藏了藏手,“前幾天不小心摔的。”
安聞點點頭,原本打算直奔‘林榛’的正題,現在見到任義本人,他忽然改變了主意。
“我有個朋友認得李尤。池斌,你知道嗎?”
任義詫異一瞬,僅僅只是這半秒收了情緒,點頭道:“知道,但不怎麽熟。”
任義擡臉看安聞,神色複雜,過了好一會兒不問自答,輕聲陳述:“李尤是我老板,但我和他理論上也不太熟,沒怎麽見過。”
“你在幫他做事?”安聞就像頭一回聽說一般帶了點驚訝,故意道:“我曾經光顧過李尤的生意,确實沒見過你。”
“我...”任義表現出難言的為難,緊緊掐着自己的手指頭,顯得卑微又可憐,“說來話長,我爸年輕時嗜賭成性欠了許多錢,很大一部分是和李老板借的,他還不起,我就頂上了。”
安聞:“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
“沒事,我沒介意。”任義問:“不知道安總這次聯系到我是什麽事?”
“沒什麽,就是碰巧看見你來找林榛,有點好奇。聽說你們是同校同專業畢業的,就想問問你在哪工作,有沒有興趣來志興發展。”
“謝謝安總的好意,我在學校沒學到什麽,畢業好多年都是渾渾噩噩的過...”
他的意思是生活所迫,安聞隐約聽出來了。
任義接着道:“債沒還完,還有奶奶要照顧,這次來珒城主要為了見林榛,後天就回去了,奶奶一個人我不放心。”
安聞對別的實在不關心,問他:“你喜歡林榛?”
任義錯愕,“我不是,我和他只是大學同學。”
安聞點頭,“所以你從大學就開始對他有意思?”
“我……”
安聞接着說:“你送了花,我看見了。”
“安總的意思是?”任義一臉茫然,“送了花就是喜歡嗎?”
“我的意思是,公司禁止員工戀愛,如果你有這方面意向,我覺得可以先收一收。”
志興只是禁止同事之間談戀愛,但此時,安聞并不介意混淆視聽,模棱兩可的警告。他問:“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任義有點緊張,手上的創可貼被他自己摳得松開了,溢出來的血浸潤後,徹底失去粘性。
安聞覺得任義的狀态不好,病恹恹的,泛白的唇此刻有點發青的跡象,像沒睡好,又像失血過多後的虛弱。
“你怎麽了?”
“沒事,我沒事。”任義真摯道:“我特別珍惜林榛這個朋友,他以前幫過我,僅此而已,沒有安總說的那種喜歡,只有感激,安總千萬不要誤會。”
“我沒有誤會,林榛好像不願意和你交往,為了保證他的情緒穩定不影響到工作,我的建議是不要打擾他。”
任義聽完一聲不吭。
安聞以為自己被他手上的血誤導了,感覺他整個人輕飄飄的随時有可能倒下去。等任義從凳子上起來,又跌坐回去安聞才知道這人是真的虛。
葉秘書聽見動靜推門進來,遲疑了好幾秒,“安總,您對他動手了?”
安聞搖頭,意味不明退了半步,保持了距離的同時無奈道:“先打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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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林榛被顧媽媽接回了家,顧沨也跟着在家陪了幾天。程耀第三天登門,一起吃了晚飯,找由頭和顧沨單獨出去了。
風和日麗的下午,太陽照不到的長椅底下,程耀手裏的煙一支接一支。
他說:“任義在醫院。”
“醫院?”顧沨說:“這兩天他沒聯系我。林榛狀态還不穩定,這個人就先放一放,多注意慶城的李尤。”
“李尤被你上次攪和了一次,跟個縮頭烏龜似的,在老婆面前表演三從四德。那個任義又死盯着你,這些事還是我來吧。聽說他是從志興被接去醫院的。”
“果然去過志興,嘴裏沒實話。”
“有實話還能跳到今天?”程耀抖了抖指縫的煙灰,“昨天我去警局提交資料,這邊大隊已經聯系了慶城的警察一起協助調查,成立了專案組,找到證據随時可以逮捕。”
“所以還缺一個有力的證據。”顧沨被他的煙熏得眼睛疼,忍無可忍搶過來掐滅了繼續說:“我抽時間去見見秦警官。”
程耀問:“你要幹嘛?”
“有話要和他說。”顧沨仰頭望着對面的大廈,大半視線被垂下的樹枝擋住了,和心裏那塊大疙瘩一起礙着了呼吸。
總說急不得,慢慢來。都是勸別人的話術,當事情發生在自己人身上,怎麽能做到不急。
顧沨似有似無嘆了一口氣,“程耀,你有那種特別讨厭的人嗎?恨不能他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活着讓人糟心,死了算了。”
程耀淡笑一聲,“這種想法竟然是你顧沨會有的。”
“邪惡嗎?”
“不邪惡。”程耀咂咂嘴,“能讓你都這麽狠,那他肯定做了什麽該死的事,邪惡的是他,不是你。”
馬路對面停了一輛計程車,後座戴墨鏡和鴨舌帽的少年遠遠看着這一幕,收回視線後他給司機一百元現金下了車。
林星序站在樓底下給他哥打了個電話,只說在顧沨家樓下等他。
林榛驚訝于弟弟怎麽會忽然回國的同時,暫停了和顧爸爸的棋局,換衣服下樓。
礙于程耀在不遠處公園的長椅下,林星序帶着他哥去了左手邊兩百來米的西餐廳。一切都很好,直到林星序摘下墨鏡,露出紅腫的眼睛把林榛吓了一跳。
“怎麽了?”林榛心底咯噔,落了一塊什麽,預感不好。
“哥...”
林星序很能忍,這也要看對誰,對着他哥的時候整個人都繃不住了,滑下帽子捂住整張臉,細聲地哽咽被牢牢壓在帽子之後。
點單的女服務員過來,捏着菜單不知如何是好,見林榛在搖頭又退了回去。
林榛坐到林星序這邊,抱着弟弟沒問什麽,輕拍撫摸他的背,默默陪着。
餐廳有人在拉小提琴,和遠處的鋼琴合奏,曲調輕緩,明明應該歲月靜好,聽到林榛耳朵裏更增添了幾分難過。
星星小時候喜歡張着嘴巴大聲哭,他自己說,這樣哭能更好地釋放情緒,而且老遠就能被人聽到,安慰就變得特別及時。
林榛覺得有道理,但從不敢效仿,他和星星不僅性格,生活環境也有很大的區別。
星星是被寵大的乖孩子,就連被分了愛的林榛也願意寵着他。
林榛有點不習慣這樣不敢哭出聲的林星序,小心翼翼地如同蚊子叫,唯有克制不住的抽泣聲暴露他現在到底有多難過。
林榛問:“和程耀分手了?”
林星序搖頭又點頭。他握住了林榛的手,“哥,我有罪...”
一句有罪,更是把林榛吓得不輕,胡思亂想林星序是不是犯法了...
他有點着急,也等不了星星哭夠,拉下他臉上的帽子,邊幫着抹眼淚邊問:“你好好跟哥說,什麽有罪?你做什麽了?”
“不可原諒的罪...”
過完年,林星序從珒城回倫敦接着上學。而鐘穎芳辭去工作徹底成為家庭主婦,專心帶林想的同時忙着張羅林星序談戀愛的事。
大學幾年也不見他交過女朋友,她隐隐擔心,多次問林星序關于感情方面的事,大四這年過問得更加頻繁。
後來,鐘穎芳訪到鄰居家有個長得不錯的女孩,兩個孩子年齡相差不大,她擅作主張要了聯系方式,想讓兩個年輕人見見面,互相了解制造火花。
但林星序的心根本不在這,拒絕過好幾次。那天早上他還沒睡醒,接到鐘穎芳的電話催促他去和女孩吃午飯。
林星序同樣拒絕了,但這次鐘穎芳不依不饒,或許是到了更年期,比平時更加啰唆。林星序煩透了這樣的安排,沖動之下和鐘穎芳出櫃了。
林榛聽到這裏,不由替他捏一把汗,“你和媽說了程耀?”
“沒有,我說我喜歡男人,和女的成不了。”林星序當時說得斬釘截鐵,任誰來聽都不像假的。
怕什麽來什麽,鐘穎芳頓時如遭雷劈,聽筒裏久久不見有回應,一聲刺耳的車喇叭聲過後電話挂斷了。
林星序痛苦道:“哥,媽那天早上是去買菜,将就送林想去學校,可是...可是因為我的話,媽媽操作失誤,她的車追尾了,被撞下了高架橋,她和林想都沒了...”
林榛頭皮一瞬發麻,原本輕輕拍着林星序背的那只手縮了回來,控制不住地發抖,“你說,死了?”
“嗯,爸是晚上給我打的電話,說江水太急,打撈上來只有車沒有人...”
林星序哭得不能自已,捏緊的拳頭直往自己腿上砸,“我不知道怎麽面對爸,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大逆不道的話,我如果聽話一點,他們...他們就...”
林榛連忙擡手捂住林星序的嘴,“沒事的,沒事...”
桌上的手機響了,林榛本想按了。
林星序攔住他的手,“哥,我就是太壓抑了,想找一個人說一說。還有,我已經和程耀分手了,以後大概就不回珒城了,你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我...”林榛想和林星序去一趟倫敦,這麽大的事他不能當做不知道。
“哥,爸沒和別人說,他也接受不了,越安慰越不能接受,等找到媽和弟弟了你再來吧。”
林星序起身準備走了,戴上墨鏡和鴨舌帽。
出餐廳的時候和顧沨程耀兩人擦身而過,敏感的程耀立刻認出來了,愣在原地生生忍住沒有回頭,跟着顧沨進去了。
顧沨在林榛手機上裝了定位,找不到人他就慌,順着定位過來的。
林榛看到他們來,低頭用袖子擦了沒落下的淚。這消息太突然,導致他一時半會不能消化。或許是這段時間常掉眼淚的緣故,眼眶一濕就覺得頭疼。
林榛只是顯得疲憊,別的看不出什麽。顧沨摸摸他的額頭,确定體溫正常,問:“爸說你來見朋友?”
“是星星,他來和我說要回倫敦了。”
顧沨:“林星序在珒城?”
“嗯。”林榛看一眼對面的程耀。
看着沒多難過,分手帶來的影響不大,林榛也省下了這份擔憂,腦子亂七八糟地忘了晚飯才結束不久,要請程耀在西餐廳吃飯。
顧沨捏他的臉,把魂一并揪回來,“飯明天再吃,現在和我回家。”
程耀也說:“這麽密集地吃飯我撐不下去,這頓先欠着吧。”
林榛起來又坐下,“不回家,回南安路的公寓...”
如他所願回了他們的公寓,林榛心裏憋了一肚子的話,等顧沨去洗澡了,他捏着手機撥通了鐘穎芳的電話。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幹嘛,唯一記得鐘穎芳之前說,有什麽事就給她打電話,什麽時候打媽媽都在。
林榛做好了打不通的準備,嘟三聲後,通了。
林榛沒反應過來,張着嘴不敢出聲...
鐘穎芳原本正在輔導林想功課,拿着手機往陽臺走,問:“小榛啊,怎麽了?”
“我...”林榛咽了咽口水,“我就是...就是想問問您最近身體好嗎?”
“挺好的啊,想我了?我上次聽星星說你要來多倫多工作了?有空我和爸爸來看你。”鐘穎芳笑道:“媽以前就知道你這孩子學東西快,想做什麽就一定能成事。不過,工作再要緊也要注意身體。”
“好,好的媽媽。”林榛還想問點別的,CPU在鐘穎芳接通電話剎那燒幹了,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又木讷問了一句,“您,身體真的好嗎?”
鐘穎芳笑了幾聲,“好得很,前幾天體檢了,各項指标都正常。”
林榛遲疑,“星星說您...”pp
鐘穎芳不等他說完反應過來是什麽事,笑個不停,換了一只手拿手機,又往陽臺走了幾步,确保做作業的林想聽不到了,說:“那天就是個小追尾,車屁股蹭掉一點漆。我讓你爸幫着诓他的,星星越大越叛逆,根本管不住。”
“所以你就用這種事騙他?”林榛震驚之餘不能理解,同時還有點氣憤。
“那怎麽辦,只有這種方式他才知道家人多重要,別的都是其次。”鐘穎芳嘆了口氣,說:“這事兒你先別和他說,讓他自己好好反思。”
林榛怕自己忍不住說教鐘穎芳,聲稱有事挂斷了電話。
顧沨洗完出來人還在窗邊站着,就和窗簾有仇似的,揪着不放。
“怎麽了?”顧沨把頭上的毛巾拿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掐窗簾有什麽意思,掐我吧。”
林榛擡下巴望着顧沨,“顧老師,我今天大悲大喜,心啊,跟和別人打了一整套拳一樣累。”
“具體說說。”顧沨拉上窗簾,把人帶到客廳。
林榛嚴肅道:“我剛打通了我媽的電話!”
“以前打不通?”
“不是重點,星星下午和我說我媽和那個弟弟死了...”林榛哭笑不得,“星星今天在餐廳哭得特別傷心,他還和程耀分手了...你說,有這麽騙自己孩子的媽嗎?”
“前所未見...”
顧老師不好評價,同樣也不能理解。這種事嚴重點能給林星序吓出應激反應,鐘穎芳太狠了。
“不行,我擔心星星。”林榛拿起手機就要給他弟打電話。
顧沨攔着他,分析道:“先別說,林星序現在知道了說不定要和你媽鬧,你夾在中間怎麽辦?先和程耀說吧,他今天跟個煙囪似的,煙不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