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55
作者有話要說:
秦衍之覺得自己找挽袖抱怨是個錯誤的決定。他甚至懷疑,他心目中一心一意為他着想的挽袖姑姑很樂于看他與魏溪的笑話。
若是挽袖知道他的心聲,絕對會肯定的回答:沒錯,我就是喜歡看你們兩個別別扭扭的樣子!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魏溪忙到晚間才與魏海魏江重新回将軍府。魏溪與白術忙着義診後,魏江魏海就去了太武館,找了舊日的同窗好一頓比劃,恩,有賭資的那種。回府的路上他們就去當鋪典當了一部分飾品,大多是發冠、腰扣和玉佩等,金銀則去銀莊換成了銀票。
魏溪打趣他們:“這是在攢媳婦本嗎?”
魏江煞有其事的道:“可不是。我們如今也是有官職在身的人了,日後少不得還要上戰場,得趁着最近空閑趕快把宅子置辦好,若是父親母親願意過來,正好也替我們把親事定好,給老魏家留了後,我們在戰場上才無後顧之憂。”
魏溪幹笑了下:“哥哥們也有深謀遠慮的時候。”
魏海瞥了自家妹妹一眼:“你呢?準備什麽時候找個人家嫁了。”
魏溪很平靜,絲毫沒有尋常人家一聽說自己的親事時就羞得無法見人的窘迫,她淡定的道:“哪怕是醫女,也挂着大宮女的職呢,要二十五歲後才能出宮。”
魏海也只是這麽一問,這麽一番閑聊還沒走到将軍府,倒是路遇了一位熟人——秦淩。
多年未見,秦淩已經長得十分的高大。早些年賢王也曾手把手教導過他,哪怕最後被賢王舍棄,秦衍之又在皇宮裏開了課,有衆多大儒講課,又有武狀元親自教導武藝,多年下來,他的皇家氣度反而比以前更深,騎着高頭大馬緩步行來,翩翩佳公子引人入神,竟然比當年的賢王還要俊朗幾分。
魏溪等人停住腳步,拱手示意:“大公子!”
秦淩跳下來馬來,點點頭,問他們:“可有閑暇?”
魏溪眉頭一皺,魏海不吱聲,魏江心直口快:“公子有事?”
秦淩顯然有備而來,道:“想請你們出個主意。”說是‘你們’,眼神卻落在了魏溪的身上。
魏海上前一步,道:“大公子是何等人物,哪裏有難處需要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幫忙出主意的。若是真有難事,您貴為賢王長子,只要去宮裏一趟,皇上怎麽着也會給您撐腰不是。還請大公子不要拿我們魏家人取樂了。”
這話說得不客氣,一方面提醒對方不要輕視魏家人,想要利用他們做什麽惡事;一方面點醒對方,讓對方明白自己的身份。作為被舍棄的兒子,尴尬的身份和任人可以欺淩的地位讓秦淩成長了不少。如今的他,絲毫不将這不痛不癢的話放在心上,只擺了擺手,道:“我最近缺銀子的很,聽說你們魏家三兄妹很會賺銀子,所以才冒昧前來,想要找你們讨個法子,你們只要說幫還是不幫,別的廢話就不用說了。”
魏海一頓,魏江好奇的問:“作為堂堂賢王的兒子,怎麽會缺銀子?”
秦淩面上微微一白,向左右看了一眼,指着旁邊的茶樓道:“進去說!”
魏海想要走,魏江想要跟着,魏溪倒是另有想法。因為她的緣故,秦淩如今的境遇與上輩子天差地別,他的性子也因此改變了不少。不得不說,相比以前,魏溪倒是蠻欣賞如今的他,有種寵辱不驚的味道,雖然還很稚嫩。
魏家人,三個跟着秦淩走了兩個,魏海作為大哥不得不跟着上了茶樓,秦淩也沒找雅間,只是尋了一個僻靜的牆角坐了下來,等小二上了茶,給了幾個銅板打發走後才開口:“我也不打腫臉充胖子,父王舍棄我後,我在皇城的日子舉步艱難,就這兩年,父王捎來的月銀也越來越少,我不得不開始變賣自己府邸的古董之物度日。”
魏江驚詫:“不至于這樣吧?賢王可是你親生父親。”
秦淩苦笑道:“你不懂。若是我随着父王一起就藩,雖然做不成世子,我也可以在他心目中占據一席之地。可是,我偏偏被獨自留在了皇城,人的感情是随着年月越來越淡薄的,特別是父王的身邊還有一個需要重點培養的世子。關心我再多,對我投入得再多,我終究沒法替他在朝中争取一絲一毫的利益。世子則不同了,那是他的親生兒子,日後父王的一切都要留給世子弟弟,加上屬地上的屬官們日積月累的挑撥,相信如今父王也已經恨死了我這個間接導致他與皇位無緣的兒子了。因此,別說是養着我,就算養條狗也比我強一些了。”
魏家兄弟雖然從小出來讨生活,可是在十歲之前卻是被親生父親費勁心力教導過的。父親對于他們的意義,不止是給予了他們生命,也給予了他們能夠生存下去的技能,還有為人處世之法。故而,父親在他們心目中是高大的、無私的。他們實在體會不了皇族人那種從骨血裏帶來的冷酷無情,一時之間,居然隐隐的可憐起秦淩來。
魏溪暗嘆一口氣,秦淩果然了得,單單幾句話就哄得兩位兄長放下了心防。不過,她更加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讓我們幫忙的事情與古董有關?”
秦淩驚詫的看了她一眼,側臉微不可查的笑了下。他原本就俊逸非凡,因為境遇,明朗的面龐中透着讓女子沉迷的憂郁,這麽一笑,如細雨後的彩虹,冬雪裏的陽光,看得人怦然心動。再回過頭來時,秦淩已經恢複了常态,好像那個笑容從來不曾出現過。
魏溪嘴角微微一揚,單手托腮,無聲的對着他吐出三個字:美男計!
秦淩左邊眉頭微微一挑,似乎有些驚訝,又似乎帶着贊賞,喝了一口平淡至極的茶水後才回答她的問話:“這些年我陸陸續續販賣了一些古董,有一些是我低價從別人那裏收購的,有一些是……父王臨走之前嫌棄東西笨重而留在府邸的。這一次,是一只半人高的牡丹仕女寬頸瓶,寄賣在了無寶閣。”
無寶閣名為無寶,只有權貴才知道,裏面的寶物大多是不能見人的東西。有犯官家裏偷藏的財物,也有富貴人家拿來抵賣的珍寶,還有就是逐漸沒落的官宦世家的禦賜之物了。這些東西不能去明面上的各種藏寶閣,大多是在無寶閣裏流通。
秦淩那只仕女瓶如果真的是賢王遺漏下來的東西,秦淩為了生計要賣也沒什麽大事。反正賢王遠在天邊,也管不到皇城腳下的兒子敗家不是。可是,若只是尋常物品,也犯不着送去無寶閣。
秦淩顯然知道魏溪的疑惑,悄悄的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寫了兩個字:前朝。
大楚到了秦衍之這一輩才四代,楚國之前是晉國。晉國留下的寶物居然在賢王的府邸這代表了什麽?傳言晉國最後一任太子逃出皇都,身上曾經帶着一張藏寶圖,那寶物是不是藏寶圖中的一件?這事知曉的人有多少?傳言到底可不可信,誰都不知道。
現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個仕女瓶子屬于前朝,并且為賢王所有。就靠着這個,并不能說明什麽。日後有人追問賢王,他只要說是被人上供所得,或者直接說自己無意中看中買的,你能拿他怎麽辦?
魏家兄弟驚得跳起的同時,魏溪猛地一邊按住一人,面色如常,道:“然後呢?”
也許是魏溪的神色太鎮定了,秦淩反而猶豫了起來,兩人默默的對視了良久,秦淩才猶豫着道:“我開誠布公的講與你們,你們能否替我保守秘密?”
魏溪緊緊壓着兩位兄長的手臂,似笑非笑的道:“你既然趕來找我們,說明你已經做好了我們會透露出去的打算。透露給誰,你我心知肚明。”
秦淩這才苦笑了起來,半響才道:“我不甘心。”他低下頭,一點點捏緊了自己的手指,唇色發白,眼眶微紅,“我才是他的兒子,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什麽他要舍棄我?他有那麽多兒子,嫡子、庶子,那麽多,他偏生就是抛下了我一個人!我想要告訴他,我也是賢王的兒子,我也有權利獲得他的一切,他的權勢,他的地位,他的所有,我都有權利得到!”
魏溪看着他的手指角越拽越緊,那雙苦練武藝的雙手骨節粗大,指腹厚繭清晰可見,手腕虎口處更是新舊傷痕交錯,幾乎與在戰場上拼殺多年的魏家兄弟不相上下。只是,魏家兄弟的戰場在邊關,而秦淩的戰場在哪裏?在皇城的世家子弟中,在官宦子弟中,在與三王有着仇恨的仇家中,甚至,還有被三王給弄得家破人亡的平民百姓中。
秦淩的苦痛持續得不長,一段話結束沒多久,他就擡起頭來了。神色、動作,甚至是眼眶裏的血絲都看不出一點異樣。
“我知道我有點異想天開,不過,人生之中重要有一個目标不是,我不能一直這麽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等到府邸裏的東西都賣完了我怎麽辦,把賢王府也賣掉麽?我才不過十八歲,我不想虛度,也不想被人踐踏,無知無覺的到老,到死。我自己的東西,我重要想盡辦法去争一争。你們說,換做你中間的任何一個,你們會如何做?”
魏海呼出一口氣,安撫的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你想要奪回自己的一切,重新做回賢王世子?”
秦淩的表情瞬間的猙獰,咬牙切齒:“不,世子只是他手中的棋子。他既然可以撤掉我的世子之位,那麽那個位子我還要了做什麽?等着他第二次踐踏,抛棄嗎?不,我要……他的位置,他的賢王之位。”
魏江顯然被他的雄心壯志給鎮住了,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氣氛有一陣沉凝,像是被凍住的漿糊,等到一聲清脆的笑聲從魏溪嘴裏吐出來的時候,衆人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們都背脊僵硬,眼睛發直的呆坐了好一會兒。
秦淩困獸一般的盯着魏溪嘴角的嘲諷:“你認為我在異想天開?”
意料之外,“我認為合情合理!”魏溪道,“我只是奇怪,這兩件事中間有什麽關聯?你需要我們幫的忙,真的只是替你給皇上傳一句話?”
秦淩神色一送,幾近癱軟的靠在了椅背上,仔細看去他的眉目中間的疲倦幾乎掩蓋不住:“我是真的缺銀子,所以我不會只賣掉那一件東西,我要将整個賢王府裏遺留的所有東西都賣掉。”
魏溪點頭,表示明白了:“你要将事情鬧得人盡皆知,讓所有人都知道賢王府中有……舊物,而且東西還不少。”
秦淩點頭:“可是,若引得上面注意,那些東西就都賣不出去了,而我,會活活餓死!”
魏溪這才笑了起來,眼見着魏溪笑得前俯後仰身姿亂顫,秦淩才惱羞成怒,拍着桌子道:“你以為我就為了一口飯嗎?我好歹也是賢王的兒子,曾經的賢王世子,只要我在皇城一天就得為此賢王府的臉面。吃穿用度哪一樣不要銀子,行走坐卧哪一樣少得裝點。只要我稍微露出一絲窘況,就有無數的蒼蠅追到我跟前冷嘲熱諷。”
魏溪捧着肚子,道:“我知道。恩,你就是打腫臉充胖子嘛!不想別人看低你。”該說到底是少年人麽?哪怕真的被父親抛棄了,也要在外人面前做出自己依然得到父親關注的樣子,衣食住行樣樣都要比肩以前。
魏溪笑夠了,這才意猶未盡的道:“這事可大可小,你容我們兄妹想想,要幫你容易,怎麽幫是個麻煩,幫了你我們又有什麽好處壞處,都必須一一考慮清楚。”
秦淩氣呼呼的道:“那是自然!你們魏家兄妹好財的名聲整個宮裏都有耳聞。”
四人分道揚镳,魏溪三人再一次上路,魏江問:“我們準備怎麽幫?那些東西能夠被賢王都搬不走,顯然都是大家夥,而且打眼得很,一不小心會給自己招來禍事。”
魏江難得說出這麽一番有見地的話,魏溪深感欣慰,笑道:“哥哥們放心,我已經有了主意,只是我還要拖一些時日再告訴他。”
魏海早就知道妹妹鬼點子多,聞言也笑:“你要坐地起價啊!”
魏溪道:“銀子嘛,我們自然要賺,哥哥們娶親都要花銀子呢。不過,風險我們可以嫁接給別人嘛。”
等回到将軍府,魏夫人等着他們一起用飯,洗漱後,魏溪早早的回了房間,提起自己早就買好的酒水慢悠悠的喝着,不到午夜,整個人果然昏昏沉沉,倒在了床榻上徹底睡了下去。
在一睜眼,床頂的圖案果然已經不是偏房那麻雀鬧春的刺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