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一夜多少人輾轉難眠。
穆太後申時三刻派人急召承安公,趙嬷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派去的人是心腹中的心腹,承安公見到來人,就知道自家女兒又遇到了大事,而且是她沒法解決的國家大事。當即也不給家人說明,直接坐馬車就出了皇城,出了城門才換了駿馬一路疾馳,風塵仆仆,終于在亥時初刻見到了穆太後。
聽到皇帝生死不知,承安公也急了。
自家女兒晉升為太後,穆家成了鐵板釘釘的外戚,又有了當皇帝的外孫,可以說穆家的榮華富貴最少可以保持百年,誰也沒有想到賢王世子居然有膽子暗殺皇帝。
暗殺就罷了,一個七歲的孩子實在是沒有多麽周全的計劃,把暗殺做得□□無縫,漏洞漏得跟篩子似的。
“從世子的言語看來,他興許是突然的心血來潮。”
穆太後冷哼:“那也掩蓋不了他想要了我兒性命的野心。”
承安公道:“我們還是大意了。”他也不說女兒大意,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後,不說全然控制禁軍,就連後宮也沒掌握在手心。想到這裏承安公就心塞,女兒頭上還壓着一個婆婆,這個婆婆在後宮的年月比她更加長,生的兒子更加多,前朝後宮大部分人都看太皇太後臉色,穆太後與小皇帝的處境實在是不妙。
“禁軍統領是先帝的提攜上來的人,又不是世家弟子,對先帝的忠臣可信。何況,皇上出了事,第一個掉腦袋的就是他,所以哪怕真的粉身碎骨了,他也一定會将皇上帶回來。這一點,太後盡可以安心。”
穆太後聽得父親的安慰,絕望的心終于看到了一絲光明:“希望皇上平安無恙。”
承安公又問:“副統領還在行宮?”
穆太後看向趙嬷嬷,趙嬷嬷道:“一直是統領大人負責保護皇上,副統領守護太後娘娘。”
承安公眼神一跳:“我記得他是世家子弟。”
趙嬷嬷道:“副統領姓古,是太傅古大人的族人。”
前朝的事情承安公比穆太後熟悉。先帝還在的時候,原禁軍統領丁憂,一般正職的官員丁憂都是副職暫管事物,做得好就有頂替的可能,當時古副統領應該有轉正的可能。誰知道先帝神來一筆,選了平民武狀元出生的何大人。兩位統領之間素來有不睦的傳聞,平民與世家子弟歷來也是針鋒相對,禁軍內紛争也不斷。
腦中将皇帝身邊有可能的威脅都暗自琢磨了一遍,倒也沒有現在整頓的意思,而是問穆太後:“世子殿下在哪裏?”
趙嬷嬷道:“被關在了地牢。”她看了太後一眼,見對方毫無表情才接着道,“太後認定世子殿下又弑君的嫌疑。”
承安公撫着山羊須冷笑:“哪裏是嫌疑,他就是想要陛下的命!誰不知道太皇太後偏心幾位王爺,先帝故去,她只差明說要兄終弟及了。若不是先帝早就冊立了太子,內閣又全力扶持太子登基,只怕太皇太後就要幹政讓賢王上位了,想必她沒少在衆位王爺世子面前惋惜過。說得多了,有些人就當了真,覺得只要陛下出了意外,賢王就是第一順位繼承皇位之人。枉費賢王有賢德之名,更是飽讀聖賢之書,居然也會教導出個有勇無謀的兒子。”
穆太後冷聲道:“我只恨不能當場手撕了他。”
承安公接口:“世子不能殺,他是一個好的棋子,我們可以借他反太皇太後一軍。只要皇上平安歸來,帝位定然更加穩固。”
穆太後手指扭成了麻花,手中的錦帕更是一團亂麻,聽得父親一點點分析,點頭道:“還請父親從家族中選一些武藝高強心思細密的孩子,我安排他們貼身護衛皇上。”她抹了抹眼角的淚,“皇上是我的命根子,他有個萬一我也只能跟着去了。”這一日,太後連連忘記自稱哀家,顯然是六神無主到了極致。
承安公遙遙望着殿外的冷月,輕聲道:“賢王不日就會來行宮,到時太後不用客氣,直接将他拿下!三位王爺,來一個你就抓一個,來一雙你就抓一雙。有必要讓太皇太後知道,同為外戚,我們穆家可不會随她揉捏。”
穆太後咬牙切齒:“女兒也正準備如此。若是我兒有個三長兩短,我亦會讓王氏嘗一嘗喪子之痛!”
黎明之前,夜色濃得堪比墨汁,幾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魏溪在一片熱意中醒來,趁着身子看了看外面,問:“幾更了?”
“寅時初刻。”回答她的是魏江,他每日裏睡足三個時辰就足夠,醒來後就換了哥哥去休息。
魏溪摸索着從洞口的峭壁上撤下昨夜挂上去的碎布條,果然都濕透了。挑了一塊最幹淨的給自己抹了一把臉,這才把餘下的給秦衍之繼續擦身。
傷勢太重了,高熱根本退不下來。
“我們必須離開斷崖,燒上三天,他就算活了也成了傻子。”
魏江手中不知何時又多了些藤蔓,正在編織:“天亮後我們下山,山崖下有藥草可以退燒,他止血藥也要重新上過。”
魏溪一陣無語:“我的意思是,我們得找到信任的人把他送回去,由太醫們給他醫治。”她可不覺得山裏的那些草藥可以徹底的将人治好,“人是我們救下來的,這一項功勞誰都搶不走。其他的讓別人去操心吧,我們只等着賞賜就好。”
魏江眼神奇妙的盯着魏溪:“你還真是為了榮華富貴才來救皇上的啊?”
魏溪詫異:“不為榮華,我又憑什麽救他啊?”
魏江脫口而出:“我以為你看上他了。”
魏溪更加無語,提醒自家兄弟:“我才五歲。”
魏江根本沒有理解她的意思,頗為賤兮兮的問:“哎,你說,皇帝問你要賞賜什麽的時候,你說要做皇後怎麽樣?他會答應嗎?”
魏溪一個爆栗敲在魏江的腦袋上:“誰要嫁給他?你以為皇後是說做就能做的嗎?做皇後有什麽好?”
“天底下第一尊貴的女人,有什麽不好?”
魏江冷笑:“是啊,皇後的頭頂上還有太後,太後的頭上還有太皇太後。太皇太後不高興可以讓皇後生不如死,太後不高興可以讓皇後死都死不成。”
魏江吓住了:“不是吧?”
魏溪粗魯的給小皇帝擦了身,懶得再跟魏江廢話:“你與大哥身有武藝,到時候太後問你要什麽賞賜之時,你只要說想進兵營,做個保家衛國的小兵就夠了。”
“當兵啊,月銀多嗎?”
“不多,不過可以學本事,都是殺人的本事。到時候上了戰場,憑着自己的武藝博富貴,殺人越多官位越高,銀子就越多。若是做了大将軍,揮手間強虜灰飛煙滅,何等霸氣!”
魏江熱血沸騰:“那是不是每天有架可以打了。”
魏溪眼中浮出點點暖意:“對,會有無數的敵人送到你的面前,讓你揍個夠。”
小皇帝高燒反反複複,等到天亮魏海醒來,幾人稍微整理下,将小皇帝綁縛在魏海的背上,魏江依然先下山,只是魏海落在了中間,魏溪走最後。魏江将藤蔓纏繞在山崖的一棵松樹的主幹上,幾個人如攀岩者一般緩慢的往崖底挪去。
禁軍分散在山崖各路上,循着大路小路甚至是野路尋找皇帝的蹤跡。崖壁上挂着幾個人,遠看去就像幾只蝼蟻在空中蹒跚爬行,很快就有人禀報給了統領。
禁軍找人找了一夜,早就疲憊不堪,乍然聽到消息紛紛從各處探頭去尋找那幾個螞蟻,有近的立即就彙報了消息:“像是最近陪皇上玩耍的那三個孩子。”
統領早就打聽過魏家兄妹的底細,聽了之後仔細琢磨了一下:“昨日皇上沒有帶上他們,他們肯定是偷偷随着皇上去看了帝王峰。”再一細想,“那對雙胞胎身手不錯,又是獵戶出生,說不定皇上就在他們身邊!”
衆人精神一振,稍作休整就尋找山路想要靠近懸崖。
“太遠了,他們在下山,我們去崖底。太醫來了嗎?把他老人家帶上。”
走山路到崖底倒是容易,可崖底也是亂石重立,他們只好放棄馬匹,打疊精神一路蜿行。等到了魏家兄弟腳下時,才發現幾個孩子還在山腰上,一時半會兒下不來。
統領立即丢下東西,率先往山上爬行。
魏溪人在最高處,又最清閑,看到腳下逐漸多起來的‘螞蟻’哪裏還不知道來了救兵,當即對魏海道:“先把秦衍之放下去。”
魏海滿頭大汗,喘息的道:“人是我們救的。”這時候把皇帝先放下去,等于是把功勞拱手讓人,這一點魏溪比他更加透徹。
不過,“他昨夜醒來過,見過我們了,哥哥的體力也到了極限,再不松開,我們都會掉下山崖。”
魏海知道她說的對,想來這也是昨夜妹妹揍也要把皇帝揍醒的真正目的。何況,不止魏海體力不支,魏江也一直爬上爬下,又沒有吃肉食,雖然沒吱聲,做哥哥的也不能忽略弟弟的身體。
魏溪做了決定,魏江只管找了一個稍微平坦的石頭,将魏海背上的皇帝抱了下來,再将藤蔓拉扯起來綁在了對方的腰肢上,然後三人合力将小皇帝一點點的放下山崖,就像放一只重傷的獵物,只看得山下的禁軍們頭冒冷汗。
暖陽下,山崖逐漸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微光,那些絕望恐懼也逐漸在陽光下消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