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翟……道友。”聶世雲思緒在腦海中轉了一圈,沒找到第二個合适的稱呼。
翟白容一如往常,穿着雅致素淨,只是神色不比以前意氣風發,看着有些疲态。聶世雲掃了一眼他身後,不見有旁人,可見對方是獨自前來。他心中想到之前在旅途中聽到的種種傳聞,暗道那些風言風語竟然不假。
翟白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會兒他若是扭頭就走,倒氣勢上落了下風。他定了心神,跨入店中。
“真是巧,你怎麽會在此處開店。雲清閣的生意已經做到妖族地界來了嗎?”
翟白容神色一派輕松,在店中轉了轉,似是在查看店鋪中擺放的種種法寶,實則暗中打量着聶世雲。幾年未見,聶世雲的修為也突破到金丹了。風水輪流轉,在秘境翟白容修為強壓聶世雲一頭,如今卻是他遲遲無法突破,如此一想更是令人心塞。
“倒也不是,我只是在家中待悶了,出來尋找機緣。正巧此處有商機,就開起店鋪來了。”
翟白容聽到聶世雲這麽說,到吃了一驚。本以為是雲清閣和妖族有商業合作,沒想到聶世雲是獨自來到此處。人人都知道妖族對人族經常是懼怕又仇視,繁花城雖然是大城鎮,但有人族修士把生意做得紅火也實屬不易。
翟白容去年進階金丹失敗後,心情郁悶,便開始四處游歷,希望能尋到機會助自己修為更上一層樓。
另一方面,他也是不想在門派裏受人指指點點。雖然曲師尊和門中長輩告訴他凡事總有不順心,不必太過憂慮,此事會為他保密,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進階失敗的傳聞還是走漏了風聲。
外加那胥烨華,戎律先後都進階了,與他們關系甚密的段銘玉也連帶着修為蹭蹭上漲,現如今也是超出自己了。
想到段銘玉出門前滿臉憂愁地握着自己的手,告訴自己說“師兄不要擔心,我一定會幫你尋得方法的”,翟白容有苦說不出。他進階失敗就是因為心魔纏身,而心魔的根本就是段銘玉。段銘玉竟然在要去淩峰山前還邀他一同前去,這不是給自己找苦吃嗎。
“翟道友?”
聶世雲的呼叫打斷了翟白容的回憶。
“看樣子你不是偶然路過,應該是特意尋來的。不知道是需要些什麽?別看我這鋪子有些破爛,不過大體有關煉器的東西都是能做的。”
“啊,是,我的确是需要修些東西。我幾個月前開始在妖族地界走動,遇險幾次,楊柳劍受損不小。”翟白容話說到一半,有些猶豫。楊柳劍是他用慣了的法寶,這麽想起來,聶世雲還見過,不光見過,上次他就是用這把劍對其動手的。
見聶世雲只是點頭,失意自己繼續往下說,翟白容才接着說道:“回人族地界路上花費時間太久,我就想着能否在當地尋到煉器師。妖族內最近聶道友的這家煉器店名氣甚廣……你也許有所不知,但妖族煉器師脾氣大多不好,水平也普普通通,我此前去過幾家,但都沒有收獲。聽說繁花城這店鋪是人族所開,于是才來一探究竟。”
Advertisement
聶世雲想到之前那個對自己态度非常糟糕的妖族煉器鋪的掌櫃,心道那可不是。
也不知道自己這生意做起來後,那家店有沒有倒閉。
“我應該是能修的。不過還是把東西給我看看情況吧。”聶世雲話說得謙虛,心裏其實十拿九穩。
“那就……有勞了。”翟白容抿唇,上次他與聶世雲分開前不久還在大打出手,關系頗為僵硬。但此刻聶世雲并未對自己的修為落後于他出言嘲諷,讓翟白容心裏舒服了一些。
聶世雲将店鋪暫時關了,讓翟白容将楊柳劍拿出來。楊柳劍的劍身上有了幾道肉眼可見的裂縫,雖然并不影響使用,但法寶的靈氣會逐漸洩出,長此以往,這劍就會變成普通的一柄凡間武器。
他問起翟白容記不記得這楊柳劍劍身的原材料,翟白容有些犯愁,他也是從師門前輩那得來的,未曾仔細問過。本來這法寶雖然也用得順手,不過待到他金丹之後想必會被慢慢代替,可萬萬沒想到他如今還要仰仗這法寶許久。
翟白容想到此時便心氣郁結,嘆了口氣。
聶世雲看了看他,斟酌道:“翟道友心事很重啊。”
翟白容淡淡地笑了:“你也不用裝傻。我的事,現在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吧。”
他笑得有些自嘲,聶世雲也不知如何回應,有些勉強地笑了一下,繼續埋頭查看楊柳劍。
修補的難度不高,但這楊柳劍的材料大約是千年楊柳木,并不好尋。一般上門求煉器師修補時,材料也是要自帶的,不過看也知道翟白容沒有多餘的楊柳木,這就有些為難了。
不過……倒不是沒有代替品。聶世雲想到半年前自己尋得的墨晶,被他煉了一些練手用,大部分都還留在儲物手環裏。不過那東西很是珍貴,作為煉器的素材對于武器的提升也極大。
聶世雲在“這下可以做筆大生意”和“這家夥姑且還是段銘玉那一派的,給他提升武器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中反複糾結。
“可是有什麽困難之處?”翟白容見聶世雲的動作生硬地停住了許久,忍不住問道。
聶世雲“嗯”了一聲,擡起頭來,正迎上翟白容蹙眉憂心的面孔。
別的不說,臉真的沒話說啊。
聶世雲稍稍走神。
“翟道友是丹師,那邊應該也是一樣的規矩吧?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若是有人找你煉丹,藥草想必要對方出,對吧?”
“是這個道理。不過我現下不知道該用什麽來修補。”翟白容搖搖頭道。他想起在迷霧秘境中幾人交給聶世雲修補的法寶,好像還是對方出了素材,現在回頭來看分外挂不住面子……雖然最後他是給了多餘的靈石的。
聶世雲沒有當下就說出自己有墨晶的事,只解釋了千年楊柳木并不好得,不過也沒有立刻拒絕翟白容,而是表示:“不過也并非沒有替代之物,給我一些時日找找看。”
用普通的木頭修補也不是不可以,但成品效果會大打折扣。翟白容還是舍不得這柄用了很多年的楊柳劍,見并非沒有希望,就将其暫且交給了聶世雲。
他如此爽快,聶世雲有些驚訝:“你不怕我拿了東西卷鋪蓋跑人嗎。”
“只不過是一柄損壞的寶器,不值得。”翟白容全然不似有分毫擔心的模樣。
聶世雲倒不讨厭翟白容這樣直白,大方地收下了東西,代為保管。他一時間拿捏不了主意要不要用墨晶修補這楊柳劍,決定之後獨自考慮此事。
事情談好,翟白容起身,聶世雲也跟着一道站起來,翟白容以為他要送客,結果走至店鋪外,卻不見聶世雲重新挂上開門營業的牌子。
“公事談完了,橫豎無事,不如我們就此去敘敘舊。”
聶世雲剛才從頭到尾并未談及私事,态度客氣。翟白容以為對方是無意與自己扯上關系,想着那倒也好,沒想到出了店鋪聶世雲就态度一轉,周身的氛圍都變得親切了起來。
他們應該并不熟吧?或者說有仇也不為過。
“好。我剛來此地,人生地不熟,還請聶道友帶路了。”翟白容面上帶笑,如此回應道。
仗着一家獨大,聶世雲果斷地翹了班。
自迷霧秘境一別,他遠離段銘玉的同時也失去了主角一行人的動向。這一路聽到的各種傳言讓他有些內心不安,不知道主線會有什麽變動,這下現場的情報來源撞上了門,聶世雲自然不願意放過這個機會。
兩人一道去了繁花城中心的酒樓,雖然聶世雲對妖修們的靈食口味不敢茍同,但有總比沒有強,此時他也沒什麽別的選擇。
這一路上一方在思量着從何問起,另一方也不主動搭話,一路沉默無言地來到了酒樓。
盡管無人提起,但畢竟是當初春風一度的對象,此時氣氛總歸是有些尴尬。那樣獨特的情況,一生大約也沒有幾回,輕易是忘不掉的。
聶世雲自來到修真界後潛心修煉,又因為自身難保,不想牽扯他人,總共也就那麽一次情事。雖然修道之人比凡人清心寡欲一些,但人終究是人,還是有欲望的。他也不是沒有在睡夢中不小心夢到當初的場景,不過他也沒有過于放在心上就是了。
翟白容會偶爾回想起來嗎?聶世雲不知,也許是有的。不過他相較自己,衆多煩惱纏身,也許沒有閑暇想起那事。
在酒樓落座,随意點了些靈食,又要了兩壺最貴的靈酒,二人終于開始交談。
“雖然妖修地界的吃食差了些,不過靈酒卻是一等的。”聶世雲推薦道。
“那我就客随主便了。”
一開始的氣氛還有些僵硬,不過酒過三巡,兩人又都在妖修地界獨自待了一段日子,很久沒有和同族說上過話,話匣子也就慢慢打開了。
聶世雲主動介紹了自己這半年來的發家史,他描述了自己如何突破金丹後感覺修為瓶頸,于是決定來外面散散心,又是如何在這繁花城站穩腳跟,從幹賠房租到現在生意源源不斷的。
他侃侃而談,翟白容逐漸也聽得入神了。早先他也曾以為聶世雲是個不學無術的修二代,但自上一次在迷霧秘境中交手後,他就知道所有人都小看了這人,所以現在看到對方在這兒悶聲發大財,也沒有覺得過于不可置信。
禮尚往來,聶世雲說了這麽多,翟白容就也交代了自已這一年來四處雲游的事。修真界好事壞事皆會傳千裏,在人族修士的地盤,走到哪兒都能聽見有關自己的閑言碎語,他苦不堪擾,幹脆來到了偏僻的妖修聚集處。不過不同于聶世雲,他在各個鄉鎮間轉悠,居無定所,也沒有想好下一步去哪裏,走一步算一步。
看得出來翟白容道心徹底亂了,聶世雲單純地作為一個路人感到很是惋惜。
“翟道友,遲遲無法突破,應該是心魔作祟吧?”
聶世雲試探道。
翟白容拿着酒樽的手輕輕顫抖了一下,卻也沒有嘴硬着不肯承認:“是。”
“可是因為……段銘玉?”
“……不錯。”
分明在幾年前的密室中他還那樣害怕在外人面前暴露了心中所想,不想失了面子。現如今卻有些破罐子破摔了,不過也有可能只是因為在聶世雲面前他沒什麽好裝腔作勢的必要。
他翟白容幾乎對身邊的人誰都一概和藹可親,禮貌有加,沒想到如今卻是在唯一撕破過臉皮的聶世雲面前,反倒能說出這些話來。
“段銘玉天性那般,注定不願做池中之物。翟道友如果受不了與人共享愛人,不如早些退出,一身輕松。”聶世雲倒也有立場說這話。畢竟原主曾經瘋狂追求過段銘玉,又在他接手這具身體後果斷放棄,堪稱典型案例。
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是在細細品酒,眼神卻沒有離開過翟白容的臉。他觀察着,想看翟白容究竟有沒有動搖。
翟白容微微皺眉,神色看起來有些困惑,對他所言卻并非反感,看起來只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分明聶世雲在段銘玉這一事上,本應該算是翟白容的“手下敗将”,可他承認得爽快,放手得幹脆,此時此刻孑然一身,反倒像個勝利者,态度餘裕。
“銘玉去赤岩崖之時,我其實去尋過一次戎律,”翟白容仰頭将杯中靈酒一飲而盡,這些事本來不應該告訴聶世雲的,但許是獨自憋了太久無人傾訴,此刻他卻也說了,“我問他,只有我們也就罷了,多一個胥烨華,難道他就甘心嗎。”
“可他說,只要銘玉開心,他就開心。”
“這麽說來,難道是我自私了嗎?”翟白容眼神不複剛才的清明。
聶世雲想到,酒不醉人人自醉。說的也許就是這種情況。
“怎麽會。沒有誰的愛是無私的,憑什麽你堂堂映月派一表人材翟白容要如此委屈自己?”
“一表人材……可我現在卻是修為處處比不上別人了,在那幾個人裏我才是拖後腿的那個,”翟白容談及此事,眼神有些發直,“如果此行能找到方法突破……”
聶世雲忍不住輕拍了拍他的胳膊,小聲提醒道:“翟道友,你魔怔了。”
翟白容恍然驚醒一般,意識到自己的确偏執了,若是一不小心就此堕入魔道,一身修為就要盡毀了,有些後怕。
注意到聶世雲的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翟白容清了清嗓子。聶世雲後知後覺地短促地“啊”了一聲,收回了手。
“那,段銘玉他們對你修為的事……怎麽說?”聶世雲問。
“他說,他也會替我想辦法,讓我千萬不要焦慮。”
“啊……”
顯而易見,段銘玉的話只讓翟白容更加焦慮了。他并不知道翟白容的心魔一事。
這樣一個小插曲後,翟白容又埋頭喝酒,陷入了沉思。
聶世雲也不急,在這偶爾來上一句,表面是替翟白容打抱不平,實則煽風點火。他覺得此時段銘玉與翟白容矛盾激化,又天高皇帝遠,他若是不挑撥離間那才是浪費了好機會。
“說起來,你之前得了異火,想必煉丹之道也必然小有所成。”
“的确。可煉丹術正如煉器一樣,與修為息息相關。過不去這道坎,我的煉丹術也停滞不前了。”
“翟道友不必灰心。說起來我店鋪開着也是開着,若是你有想要出手的丹藥,放在我店中賣也是可行的。到時候若是賣出去了,給我3分分成就好。”
翟白容倒沒有想到這一茬,他的确身上有多餘的丹藥,也沒有自己做買賣的打算,覺得這生意不虧,便一口答應了。
聶世雲心想,不管之後你和段銘玉那一行人有沒有和好,修仙大會前丹藥的底子最好還是掏空了先,不要便宜了那群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