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宋姍走回家,剛走進屋內,就能聞到一陣香味,腦海裏随即冒出一個念頭,肯定是油炸螃蟹,那香味傳來,讓她也忍不住吞吞口水,随即摸着自己的肚子,她也是真的餓了。今天折騰了這麽一通,身心都無比疲倦。
在宋家,她從未聞到過如此香的油香。鄉下裏,能自己種植菜籽,雖然不至于每家分到多少油,也無需像城裏那般需要油票才能買到油,所以大家炒菜時雖然都是節約又節約的放油,也不至于一丁點油腥味都不沾,但宋家偏偏就是那個例外。對于宋奶奶來說,連兒子都生不出來的兒子媳婦,連油都沒有資格吃,分的那點油,直接拿走,算是二房的孝敬。
宋姍隐約聽人說過,伯伯家也沒有吃那油,而是暗地裏去城裏偷偷換成了錢。
她尋着香味來到了廚房,梁英一邊抱着兒子一邊坐在竈前燒火,不時向竈裏丢柴進去,負責鍋裏食物的陳冬梅一聲令下,讓把火燒大一點就多放點柴,讓把火燒小一點就少放一點柴。
鍋裏傳來一陣陣香氣,陳冬梅将螃蟹放進攪拌好的面粉裏,滾一圈,再丢進鍋裏,滋滋的油香立即傳遍了滿屋子。
宋姍看着燒着火還得哄着孩子的梁英,走上前去,伸出手:“嫂子,讓我來抱晨晨吧!”
宋姍說出這話,自己也是一愣,喊梁英的稱呼簡直是脫口而出。梁英比宋姍還詫異,平時裏她再忙,這個小姑子也絕對不給自己搭一把手的,這會兒竟然主動要抱晨晨了。
晨晨的大名就是林晨,陳冬梅取的名字,連同還沒有影子的小孫子也一同取名了,林夜,一個早晨一個晚上,一聽就知道會是一家人中的兩兄弟。
梁英想拒絕,她還忙得過來,犯不着讓小姑子麻煩,何況一歲多的孩子正是鬧騰的時候,小姑子還是個孩子,耐心有限,抱一會兒逗一下沒什麽,多抱一會兒準嫌煩。
結果林晨直接把兩只小手伸着,宋姍一下子就接了過來。
林晨沖着宋姍不住的笑。
“這小子倒是親他小姑。”陳冬梅樂呵呵的說着。
陳冬梅用一大碗把螃蟹盛起來,然後又把剩下的油盛起來,宋姍看了眼,鍋裏幾乎都不剩下油了,這時候才開始炒菜。
宋姍拿起一根螃蟹的腿,吹冷後,逗小晨晨,他果然很喜歡,歡歡喜喜的舔着,就是和宋姍鬧騰,非要自己拿着,不肯讓宋姍拿。
而林平和林安把雞鴨趕進圈裏後,也開始跑來廚房守着了。
林平看着自己兒子,滿臉都是笑:“這小子倒是知道什麽是好的。”
Advertisement
陳冬梅立即接過話:“謝天謝地不像你。”
林平摸摸鼻子,只是笑,也不和母親反駁。林平和林安從小到大都養成了習慣,媽說的話一定都是對的,如果不是對的,那一定就會被爹揍,等揍痛了後,就會知道,母親的話絕對千真萬确的正确。
林安則去偷偷拿了點螃蟹吃,被陳冬梅狠狠的瞪了一眼。
在外面石壩子上處理才砍回來的新鮮竹子的林建業,聽到屋子裏傳出的聲音,爬滿皺紋的臉也堆積了笑容,手上的動作也更快了。先要把竹子用孭刀劃破成均勻的一條一條的,然後再把竹條分層,裏層的黃色部分通常都不需要,被拿來當柴火燒,外層的部分就很有用了,編織背簍、簸箕、籮筐、涼席和蠶籠都需要它,因為這一面的竹更韌,才能編織成各種生活所需。
這竹子自然是公家的,但下個月開始,陸陸續續就要扳玉米了,得準備無數籮筐和背簍,但編織這些,總會剩下一些竹子,就可以為自家編織些東西了,這大概算是無償編織這些的酬勞,林素美的精致小背簍和小籃子都是這麽得來的。
在林建業編織籮筐時,旁邊也有一些村裏的小朋友守着,林建業編織一會兒後,就會拿起那不需要的裏層的竹片,給孩子們編織一些鳥和斑鸠,林建業也只會編這兩種小動物,扁一點的就是斑鸠,身子供起來的就是鳥。
到了村上家家戶戶的煙囪裏都升起炊煙時,各個小朋友都陸陸續續被家人喊着名字回家,林建業身邊的小朋友們跑回家,林家的飯菜也上桌了。
林建業去洗手,林平林安兩兄弟去盛飯,陳冬梅則去拿出筷子,然後全家坐在一起,享受這一頓晚餐。
螃蟹當然是最受歡迎的存在,一年到頭難得見點葷腥,頓頓都是紅苕稀飯,能吃上一頓螃蟹,絕對算是豐盛的一餐了。
林安解決了一只大螃蟹,啧啧了兩聲:“那謝長渝怎麽就這麽擅長摸螃蟹啊,個個的個大肉肥,要讓我去捉,全都是小蝦米。”
林安說得一點不誇張,他去捉螃蟹,指甲大小的螃蟹遇到的最多,他自己都不好意思把人家給帶回來。
林平也覺得這事玄:“大概他天生就和肉有緣,他哪裏只是會捉螃蟹,還有泥鳅和螃蟹呢,前幾年還和郭志強弄到一頭野豬呢!”
那時候謝長渝和郭志強簡直是人民心中的英雄,弄回來那麽大一頭野豬,村裏每家每戶分點,也能夠有點油腥味,然後謝長渝和郭志強每天都迎着村民們熱切的目光,希望他們哪天又弄回來一頭野豬,結果這對英雄讓人帶着希望的眼神而來,失望的眼神而去。
哪裏能有那麽多野豬?肯定是深山裏面跑出來的,而深山裏有什麽動物,誰也不知道。旁邊幾個村的青年,聽說了這事後,還有人也跑進深山裏,結果野豬沒有碰見,碰見了毒蛇,有一個青年當場被毒蛇咬傷,回到家後,青年的妻子替他把毒血吸出來,結果夫妻兩雙雙被毒死了。那事發生後,才沒有人往深山裏跑了,肉雖然好,但也得先有命才行。
梁英聽了幾句,十分感興趣:“這麽說他真把他老漢的打獵手藝學到了?這麽一來,更多的小姑娘想嫁進他們家了。”
這年頭吃點肉不容易,畢竟別說肉了,連糧食都沒有多的,大家辛辛苦苦種糧食,誰也不敢偷懶,奈何産量就是不高,因着這些原因,生産隊長又提出去開荒了,能多開出一塊田,就能多種點糧食出來。
但誰也不敢嫌棄這樣的生活,能有點稀飯喝不錯了,有些地方的人偷懶耍滑,糧食也不好好種,一個個餓得不行,把閨女偷偷賣給人家當媳婦的人也不少。
“吃飯也堵不上你們的嘴。”陳冬梅聽得不痛快,別說他們了,她自己也聽到不少想要和謝家攀親的人,聽着總是不是滋味。
前幾年政策不好的時候,謝家能打獵,也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光明正大,現在就不一樣了,那打獵來的物品,可以拿去城裏賣了,也沒有人管。大家都說,政策不同了,買賣都放在了明面上,可是真正敢的沒有多少,就怕政策又回到之前,那不就完了嗎?
現在謝家的生活确實越來越紅火了。
陳冬梅嫌棄的看了眼自己的兩個兒子——人家能捉螃蟹,能捉泥鳅黃鳝,為什麽你們就不能?人家能打獵到野豬,哪怕只有一次,為什麽你們連只兔子都沒有拿回來過?
人比人氣死人,兒子比兒子,簡直想扔兒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比豬還能吃。”陳冬梅瞪了眼繼續拿螃蟹的林安。
林安拿着螃蟹腿,拿也不是,放回去也不是,一臉懵。
宋姍聽得想笑,但忍住了。林平林安每天那麽忙碌,做的都是力氣活,吃得當然就多了。她胃口小,吃了個玉米,再喝了半碗粥,就覺得飽了。
陳冬梅把兩只螃蟹大腿敲開,這才遞給女兒,因為知道女兒就愛吃裏面的肉,但又嫌棄麻煩。
“謝謝媽媽。”宋姍脫口而出,這個稱呼帶來的震驚被她低頭遮掩了,然後一邊吃,一邊掩飾自己心跳如鼓。
媽媽這個稱呼,她一邊向往一邊抵觸,卻在這時候脫口而出了。
陳冬梅喜笑顏開:“果然還是小美最好,我養你們幾十年,你們和我說過謝謝嗎?一次都沒有。”
林平和林安立即低着頭,老老實實的喝稀飯。
林建業也眯起了眼睛,給媳婦夾了夾菜:“別只顧着小美,你也吃。”
陳冬梅心裏一甜,矜持的點點頭,這時候的陳冬梅早無早年的美人影子了,身材變形,臉上也起了皺紋,但在林建業眼中,她一如當年嫁給他時那般青春貌美。
……
而謝家,也在享用晚飯,飯桌上的菜色和林家的大同小異。謝長渝吃不慣寡淡的水煮菜,所以謝家在賣了打獵的小動物後,都會在城裏的油鋪購買菜油,所以謝家的菜裏油水含量絕對是生産隊上最高的人家,也就不難想象,為什麽随着謝長渝長大,他變成了村裏的香饽饽了,陳思雪出門,絕對有人來打探他們家對于謝長渝婚事的想法。
謝長渝啃完了一根玉米,陳思雪順勢就把剩下的那根玉米推過去,這動作惹得謝長萍不滿的撇撇嘴,自己爹媽就是重男輕女,最疼謝長渝這小沒良心的。
謝長渝笑笑,卻沒有接過:“我不想吃了,爸媽,你們自己嘗嘗,我覺得味道還不錯。”
謝長萍歪着頭看他:“味道當然不錯啰,也不看這玉米姓什麽。”
謝長渝把玉米板成兩半,一半給母親,一半給父親。陳思雪和謝明看到兒子這動作,也不好再推辭,但因着兒子想着他們,心裏甜滋滋的,眼睛裏也有着笑容。
謝長渝敲敲謝長萍的碗:“吃你的飯。”
“你那才叫吃飯,我這叫喝紅苕稀飯。”謝長萍哼了一聲,她就是不滿謝長渝這壞習慣,不愛吃紅苕,只喝米粥,最無語的是大家還都順着他。
謝長渝也有點無奈,他就是不愛吃那玩意,一年到頭都是它,真是看着就不爽。
“行了,別老和你弟弟鬧騰。”陳思雪看了眼女兒,把最大的那只螃蟹夾給了她,謝長萍果然心滿意足,不再說什麽了。
謝長渝搖搖頭,女人啊,真是一種複雜的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