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孟蘭馳回到片場的時候正趕上原琇的戲。
遲帆打算清場,再講講,重拍一條。孟蘭馳恰好撞見兩個主演從裏面出來,許澤城面色通紅,原琇稍微好一點,只是衣服很亂,問孟蘭馳要水喝。
孟蘭馳擰開瓶礦泉水遞給他,眼睛看着許澤城,原琇也注意到了,與他耳語:“那麽大個子,莽撞得很。”
孟蘭馳笑了,他一眼就看出許澤城被原琇迷得暈頭轉向,“你注意點。萬一不好收場,你們還得繼續搭檔呢。”
原琇攬他肩膀,說中午一起吃個飯。孟蘭馳答應了。
“爸爸身體好點了?”原琇是少數知道內情的,餐桌上就問起來。
“恢複得不錯,躺家裏休息了。”
原琇看着他眼睛:“你跟上回那個有發展?”
孟蘭馳裝傻:“上回哪個?什麽發展?”
原琇試探:“按你的身份地位,應該沒有搞不到手的人吧?你總不會珍惜又珍惜,還在搞純情高中生那套?”
孟蘭馳裝模作樣:“我們是君子之交。”
“哦,淡如水。”
孟蘭馳:“......對。”
原琇不滿意:“親過?”
“......嗯。”
“哇哦,他只是在你身上嘗嘗鮮,沒有繼續跟你發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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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不是那麽清醒,”孟蘭馳越說越覺得自己當時确實卑鄙,“我引導了一下,就接了幾秒鐘的吻。”
原琇開始抽煙,點評:“哦,純情男孩。算了,你的故事沒太多聽頭。”
兩個人又閑聊了幾句,原琇開始犯困,孟蘭馳結賬,然後把他送回去。
原琇走在路上,長圍巾在風裏飄揚,那麽清秀純潔的臉,卻眼神迷離地抽着煙,“你告訴我,到底是誰?那麽禁忌,說都不能說?”
孟蘭馳也就淡淡說出來了:“是我母親的繼子。我爸我媽分開了。”
半路,跨過一座石橋,孟蘭馳扶着他,又被他抓住手腕,輕輕地,“雖然是母親的繼子,但是不是不能搞。你為人處世考慮得很多。”
孟蘭馳笑了:“你知道我的家世。這種事情,代價太大了。而且,這種事情,我還能單方面搞?”
原琇也笑,松開手,“唉,沒有後續了。”
孟蘭馳早就發現,這個怪異的影帝有種怪異的天真和直接,好像缺少某些基本的道德倫理觀念,只說自己想說的,聽自己想聽的,也不太在意別人死活。但也不壞。
某種程度上,他還挺羨慕原琇這種潇灑和直接的。
最後,孟蘭馳又提醒原琇:“你跟許澤城,私底下保持點距離。他才演了幾年戲,萬一陷進去出不來。”
原琇皺眉,孩子氣地說:“怎麽又是我的錯了?算了,看在他挺可愛的份上,我不為難他的。”
沒想到,千叮咛,萬囑咐,還是出事了。
五月份《樹猶如此》快殺青的時候,微博上一些娛樂營銷號突然集中性地發了大量照片,主人公無一例外是原琇和許澤城,攬肩拉手摟腰摸頭發已經算小尺度了,正中間一張,是他們擠在一個狹小的工作間,靠得很近,角度看來像是在接吻。
随着連番轉發,這些照片很快被頂上熱搜前十,引起軒然大波。
兩個人的工作室和公司反應很快,立刻開始撤熱搜,後續一系列事情麻煩得很。
孟蘭馳去找原琇的時候,在門口看到許澤城抱着原琇哭,原琇右手拿着根抽了一半的煙,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安撫地拍了拍許澤城,“你回去吧。删了我聯系方式,咱們別聯系了。”
孟蘭馳走過去,奪過他手裏的煙,按滅在垃圾箱上,“回家吧。你的戲份結束了,可以休息了。”
原琇愣了一下:“為什麽不罵我呢?”
孟蘭馳看着他微微泛紅的眼睛,覺得可憐,笑着:“我是文明人,不會罵髒話。有眼淚回家哭去吧。”
孟蘭馳還要籌備影片宣發,五月中旬的時候和遲帆一起回的清江。
高鐵站外,王新朋已經開着他那輛重型越野等着了。
孟蘭馳疲憊異常,上車就開始睡覺,還輕輕打着呼,明顯很久沒睡好了。等一覺醒來,車停在舊城區的寬巷子裏,灰白民居之間有一間露天面攤,陳舊的招牌“朋友面館”立在那兒,爐火正旺。
孟蘭馳不意外王新朋把他載到這兒,下了車,熟門熟路地找處地方坐下,要了兩碗鳝絲面,沒吃兩口,一個女孩兒走過來,個子消瘦,臉上雀斑遍布,實在算不上賞心悅目,王新朋擦了把油汪汪的嘴,介紹道:“孫淼。”
孟蘭馳愣了一下,“孫粲的妹妹?那麽大了。”
正說着,旁邊響起個男聲,熟悉的中低音,尾音利落而磁性,孟蘭馳轉頭,隔着些春日裏迎風的楊柳看到蔣正柏。
蔣正柏也看到他了,他走過來,主動打招呼:“好巧,我是過來吃碗面。”
孟蘭馳也覺得巧,上一次見面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雖然在手機上斷斷續續聊天,但是見到真人還是不一樣的。蔣正柏憑借高大出衆的身材,把件藍襯衫和黑西褲穿得極為挺闊潇灑,黑色細領帶在風裏飄動着,順着風的吐息,輕輕擾動着孟蘭馳的心。
王新朋看着他,話裏有機鋒,“你大老遠來這兒吃面啊?這個地方可不好找。”
攤主端着兩碗面過來,看着蔣正柏,表情熟稔,“小蔣有好些年沒來過了,高中那會兒,還是常來吃面的。”孫淼叫了聲媽,把碗接過來。
孟蘭馳驚得說不出話,嘴唇動了動,王新朋先驚問出聲:“哈?蔣正柏,你藏挺深?我們每周五來吃面,怎麽從沒見過你?”
蔣正柏笑了,看向孟蘭馳,征詢孟蘭馳同意,“拼個桌?”
孟蘭馳馬上給他挪出位置:“你坐吧。”
“我周日中午來這裏吃面。”
話說到這兒,在座的三男一女心裏已經清楚了,都是為孫粲來的。不然不會跨越大半個城區,相聚在這個破面攤。
孟蘭馳說:“我們吃完飯,去看看孫粲。孫粲的墓你找人修整過了嗎?”說話時,已經看向孫淼了。
“修過了。”
孟蘭馳挑了一筷子鳝絲,突然說:“很多年了。”又看向身邊的蔣正柏,聲音小如耳語,眼神很溫軟,“你竟然還記得孫粲。”
蔣正柏正往面裏倒醋,迎着蘭馳的視線,“記得,怎麽不記得。”
“謝謝。”孟蘭馳突然冒出句謝,顯得突兀,心裏裝着見不得人的心思,對蔣正柏說:“謝謝那天你把我送回家。”
蔣正柏的臉上沒有任何驚訝或者疑惑的表情,他淡定而溫和,輕輕說:“那時候可是一句謝謝都沒有,現在倒是記起來了。”
孫粲是他們的高中同學,十七歲的時候跳樓自殺,地點就在學校天臺。
經過調查确認,自殺原因是學校人際關系的不和諧和長期家暴。
衆人回憶裏的孫粲,不僅是那年震驚清江的跳樓學生,在這之前,她還是孟蘭馳的緋聞對象。但是孫粲長得并不貌美,她長期用藥身體浮腫,一米六的個子,體重将近170,稀疏的頭發紮成一個短而可憐的馬尾,滾圓的臉上還長滿了雀斑,說話反應遲鈍得異于常人。
少年是非常殘忍的,除了孫粲的外貌,她的舊書包和舊運動鞋,還有媽媽的那輛破三輪,甚至是自己不夠标準的普通話發音,都成為了被取笑作弄的對象。
這種無孔不入的霸淩在她暗戀孟蘭馳被發現後達到了頂峰。
孫粲偷偷給孟蘭馳折了千紙鶴,那時候的少女會在編織千紙鶴的紙條裏寫告白的話,但是孫粲沒有,孫粲只是給孟蘭馳折了很久的千紙鶴。這件事情孟蘭馳知道,但是沒表态。
某天下午,孟蘭馳發現孫粲手臂上的淤青實在太明顯了,忍不住問:“你的手怎麽了?”孫粲很難為情地臉紅了,但是沒有多說。
周六下午放學的時候,孟蘭馳送孫粲回的家,步行,很多人都看見了,他還在孫粲家吃了晚飯,回來後同學們就聽說,孟蘭馳認她作妹妹。
妹妹在當時還是很暧昧的詞,一不小心就會變成親親女友。但是周圍的人觀察着兩個人的互動,孟蘭馳沒有任何親昵暧昧的言行,孫粲也是害羞沉默的,沒有一點兒發展成男女朋友的态勢。孟蘭馳每周五還和王新朋一起去她家面館吃面。
沒人動孟蘭馳的妹妹,孫粲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生活。
結果,等孟蘭馳參加模拟聯合國競賽回來,人就沒了。
他當天夜自修請了假,一個人站起來,從教室出去,離校後走在椿萱路上,半路就開始痛哭。
路過的行人看俊麗少年哭得哀恸,很善良地上來問他怎麽了。
孟蘭馳目不斜視地走來,疑惑地心想,為什麽要對我那麽友善?你們倒是對孫粲友善一點啊?
他哭得頭昏腦脹,過馬路的時候甚至沒看清紅綠燈,被一個人猛地揪住校服拉回人行道。
他回頭,是推着自行車的蔣正柏。在一片霓虹燈下,蔣正柏的藍白校服被風吹得鼓起,拂動的黑發下,眼睛裏有情緒淡淡地不安地閃動着,他對孟蘭馳說:“你踩到我的自行車上來,我送你回家。”
兩個人在學校裏幾乎是沒有交集的,雖是同班同學,和路人也是差不多的。蔣正柏的好心來得好像午後的一陣雨,太突然,也太急烈了。
孟蘭馳上了他的自行車,兩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還是在哭。孟蘭馳都不知道,一顆顆眼淚順着蔣正柏那截微微發青的突出的頸骨全滑進他的校服裏。
停在一個紅燈前的時候,孟蘭馳的手輕輕地從蔣正柏後面環住了他的脖頸,臉埋在他頸窩,哭得沉默而壓抑,喉嚨裏滾落着幼獸一般的嗚咽,“她死掉了......怎麽會死掉......我上個禮拜還在她家裏吃過飯,她的媽媽和妹妹都那麽愛她......為什麽是她?......”
蔣正柏沒有回頭,沉默地握住孟蘭馳顫抖的手腕。兩個少年的骨骼隔着薄薄皮肉相貼,碰撞着,帶來一絲自虐般的疼痛。
眼前是依然奔湧不息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