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喬希在娘家的這個房間,雖然已經很久沒人住過,但仿佛總是存留着種特殊的，幽淡卻又清冽的氣息，能讓人一點點平複掉焦灼的心情，紀晚澤靠在床背上，覺得自己的心跳終于慢慢恢複了正常。
他手裏捧着喬希遞過來的水杯,看她蹙眉正在研究藥瓶上的說明，邊看邊遲疑着自言自語地嘀咕道：“好像這藥有不少的副作用……會讓人頭暈惡心,好像還對胃腸道功能有影響，可你的胃前一陣也不太好呢……”
喬希把藥倒在手心裏，因為藥品說明上的話，似乎有些猶豫是不是該酌減下藥量,紀晚澤抿了下唇，卻是幹脆把藥瓶從她手裏拿了過來，看了眼，便倒出兩片，毫不遲疑地塞進嘴裏，一口水就灌了進去。
喬希錯愕了下，愣怔着看了會兒紀晚澤，才拿起外敷的藥，再又要去研究說明，紀晚澤終是有些捺不住地按住了她的手，開口道：“小希，爸剛才說的話……”
喬希擡眼去看紀晚澤，眉心輕輕攢了攢，嘆息道：“晚澤，你知道爸爸的脾氣，發起火來總是口不擇言的，就連對小望都是這樣，他的話……你別往心裏去……”她說着，垂了垂頭，才又繼續道：“畢竟，這是咱們兩個人的事……以後的日子，也是咱們兩個人過……”
紀晚澤捏着喬希的手又緊了緊，語氣裏多了抹急切，“不是……小希，我不是說那些，我是說爸說……爸說，當初是你一定要嫁給我……”
喬希聽了這話，身體略微一僵，過了會兒才又擡起頭來，望着紀晚澤多少有些不自在地笑笑，卻也難得用着有些調侃并且略帶嘲諷的語調說道：“那你覺得我和你結婚，是因為我爸爸喜歡你麽？他看着像是很喜歡你的樣子麽？”
紀晚澤噎了下，讪讪道：“爸怎麽會喜歡我？我這個姑爺，大概從頭他就沒看順眼過……”
喬希笑笑，聳了聳肩膀，從紀晚澤的掌中抽出手來，再又仔細地去研究外用藥上的說明，看完說明，對紀晚澤說：“我去拿毛巾先給你熱敷下，然後上藥吧。”
紀晚澤愕然着幾乎有些回不過神，從結婚那一天起，他始終認為，他們的婚姻都是喬忠鑫一手操控，喬希不過是習慣性的順從與孝順才會答應了這門婚事，剛剛喬忠鑫與喬希的對話，本就已經足夠讓他驚訝，此刻喬希說的話，更是讓他覺出自己似乎從頭就犯了個巨大的錯誤。
是啊，喬忠鑫從來都不喜歡他，一向對他沒有絲毫的好聲色，那他又何必非要他這個姑爺？
對于他岳父這樣的人來說，想要搭建起一個電商平臺，固然需要借助些外力，但是，他有足夠的財力和人脈，要找什麽樣的人才找不到，何苦要把女兒的終身幸福搭進來，即便是他因為有了兒子，所以對這個女兒并不足夠重視，也完全不需要找一個他這麽不喜歡，并且難以掌控的人。
他之于喬忠鑫，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根本算不上一個好的選擇，可最後喬忠鑫卻寧願拿出不菲的資金為萬信度過難關，雖然也因此成了萬信的股東，但是……那樣的一筆巨資，他喬忠鑫若就是為了介入到地産業，似乎也從來不是非萬信不可，只要他肯出錢，有的是比當年投資給萬信風險小而回報更優渥的項目可以做……
可喬忠鑫這樣一個在商場上無往不利，精明老道的商人，卻偏偏伸手拉了萬信一把，在當年，所有紀家多年來的老朋友都冷眼旁觀的時候，還和紀家結了兒女親家……
紀晚澤或許起初便覺得喬忠鑫這樣的人，根本不會做這樣的事，所以，下意識中，才總覺他這麽做的背後一定另有目的，漸漸這樣的想法也就愈發根深蒂固……而如今想來，他當初的自以為是，是多麽自戀的可笑，他，真的以為，自己那點本事跟曾經幾乎已經成了空殼子的萬信，會對喬忠鑫有這麽大的吸引力麽？
一時間，幾年來的認知被徹底颠覆，紀晚澤愕然地幾乎說不出話，直到喬希擰了熱手巾回來，給他撩起衣服，熱毛巾敷在患處，皮膚上的刺激讓他倏地吸了口氣，這才晃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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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望向喬希，他心裏各種淩亂而錯綜複雜的情緒中，忽然地湧起一股幾乎捺不住的激動和喜悅。
“小希……”他喚着眼前專注而忙碌的人，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已經有些發顫，“你……那時，為什麽一定要嫁給我？”
“嗯？”喬希的手下頓了頓，別過頭去看他，她抿着唇，面上帶着些淺淺的而又赧然的笑意，“我先給你敷藥，然後慢慢給你說，好麽？”
紀晚澤忙不疊地點頭，第一次做了個這麽配合的病人，手忙腳亂地幫着喬希一起敷好了藥，看她又去衛生間洗手，幾乎在床上再也躺不住，捂着剛敷過藥的地方，從床上做了起來，在床頭伸長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衛生間的門口，焦急地等着她回來。
喬希一出來，看見紀晚澤這副急切的樣子，不禁有些失笑，她扶着他又重新躺好，才在他身邊坐下，遲疑了會兒，輕聲道：“晚澤，我知道你一直是個要強的人，當初的那些事……我一直怕讓你知道，是覺得會傷你的自尊……”
紀晚澤瞪着眼睛，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會……我現在還說什麽自尊，我想聽，你都告訴我吧……”
喬希便又笑了下，帶着些許回憶的悠遠目光，緩緩開口道：“三年多以前，咱們那一屆的同學張羅了一次同學聚會，可那次你在國外，沒來參加，我無意中聽同學們聊天說起來萬信似乎出了很大的問題，而你父親……當時又被診斷出得了癌症。回家以後，我找了所有我能問的人，确定了這件事是真的，我就去問我父親，能不能幫萬信度過這次難關。父親本來就是商場中人，比我更清楚這些事，所以，當時想都沒想就告訴我，他跟你父親沒有這麽深的交情，所以他犯不上冒這個險……我就問父親，如果沒有人幫萬信，最壞的結果會是什麽，父親告訴我，萬信會破産、倒閉……紀家大概就徹底完了……
我聽父親這麽說，一下子就急了，求着父親一定要幫你們，父親很奇怪我為什麽非要他這麽做，讓我給他個合理的理由，我實在沒辦法，只好告訴他……因為……我喜歡你，不想看你難過……”喬希說着，并沒有意識到紀晚澤聽到這話的時候，臉色忽然變了變……
她無奈似的嘆了口氣才又接着說道：“父親大概是做生意久了，思維模式恐怕已經有了生意人的固定方式，所有事都習慣要衡量個産出比，他聽我這麽說很驚奇，但也挺高興，因為他那時看我一直沒交男朋友，也不着急結婚，正是發愁我的婚事，聽我主動說喜歡一個人，就告訴我，既然我喜歡你，他就幫萬信，但讓我幹脆就嫁給你好了，他說，‘肉為什麽要埋在飯裏？我可不想我閨女白白做個幕後英雄，回頭紀家那小子要是娶了別人，咱這生意可就虧透了。’我那時想，這事以後再說就好，可我父親不同意，他覺得你年紀也不小了，這事耽擱下去，不定有什麽變數，只要你當時還沒女朋友，這事就按他說的辦。然後他就委托人去問了你母親，也側面找了別的人，在你們學校打聽了下，知道你果然沒有女朋友，就要去找你父親談。”
“可我那會兒又覺得，你這麽要強的人，要是知道我們因為這個原因這麽幫你，恐怕會難以接受，正好父親當時想往電商上發展，我就建議父親說，你學得就是這個專業，幹脆讓你來搭建這個電商平臺，算是幫助萬信的一個條件，這樣會讓你覺得，這件事并不是個純粹的施舍，父親覺得我這個建議很可行，最後就和你父親去談了，然後，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本來也沒有這麽快就會結婚，可那時，你父親的診斷已經出來，說是非常不好了，他想在有生之年看着你成家，所以你一回國，就讓咱們立即結婚……”喬希說完，眼神有幾分黯然地轉回來，盯着紀晚澤喃喃道：“只是……當初，我們誰也不知道你和杜樂淘的事……否則，也一定不會這麽安排……”
紀晚澤怔怔地看着喬希，臉色有些難看，喬希見了忙是又安撫道：“晚澤……我知道你聽了這些，心裏不舒服……但當時我的确想不出別的辦法……而且，而且……你看，你的确把新采做得這麽好，後來……父親都說，當初的決定一點兒也不虧……”
紀晚澤搖搖頭，語氣有些艱澀地開口道：“小希……你……你剛剛說，你是實在沒辦法，才告訴爸，你喜歡我……你的意思是說，你當時是在騙爸麽？我知道你一向心好，但是，你……為了幫我，居然要把自己的幸福也賠進來麽？”
喬希一愣，旋即搖頭笑道：“晚澤，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說實在沒辦法才告訴父親我喜歡你，是……這件事，我本來準備這輩子就藏在心裏，跟誰也不說的……”
紀晚澤眼睛驟然一亮，一把拉了喬希的手道：“藏在心裏？什麽事藏在心裏？你的意思是把你喜歡我的事藏在心裏？你是說你喜歡我？你是說，那時你喜歡我？”
被紀晚澤這麽一疊連聲地問着，喬希臉上漸漸有了窘意，不太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紀晚澤這下高興得幾乎從床上跳起來，卻還是萬分難以置信地說道：“可是，怎麽可能？你怎麽會喜歡我？我覺得整個高中，你都跟不認識我一樣，你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你怎麽會喜歡我呢？”
喬希被紀晚澤搖得有些發暈，又擔心着他的傷，壓着他又重新躺好，才紅着臉調侃道：“你就覺得自己這麽不招人喜歡麽？”
紀晚澤整個人在中亢奮的狀态中，這會兒不管是身上的傷，還是還要面對那些糟心的事，全然忘了個幹淨，只腆着臉笑道：“我覺得自己招人喜歡啊，可我怎麽也想不到會招你喜歡，你不是不知道，你當初在我們眼裏，簡直神一般的存在，而且同學一年，你連我叫什麽也記不住，我怎麽敢想，你會喜歡我呢？你不會是逗我呢吧？那你跟我說說，你怎麽就喜歡我了呢？”
喬希本以為，說出當初的事，會傷了紀晚澤的自尊，本還是想着，該怎麽寬慰他，斷沒想到，他竟是全然沒介意曾經的那些事，只抓着她問這些問題，她有些窘迫無措，捧着漸漸發燙的臉，嗫嚅道：“其實……”
她的話才起了個頭，紀晚澤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皺着眉頭看了眼，看見是席悅的號碼，也只好略有些沒好氣地接了起來，說道：“悅姐，我過一會兒就過去，是有媒體記者到了麽？先安排到二樓的大會議室，他們問什麽問題，你們都先別說，我到了之後，自己去應付他們……”
席悅在電話那邊的語氣着急道：“老板，不是這事，記者的事倒還好辦，是咱們平臺從上午開始，就出現了好多退單，有的下午送貨過去，很多客戶當面拒收，說是再也不在新采買東西……說……說是不能讓你這個敗類再賺他們的錢……現在客服部門幾乎都要癱瘓了，一直在忙着接受各種退單和退款，還有已經購物的一些人，也拿着東西過來要求退貨，從上午九點到現在……退單已經超過了一萬件……貨款好幾百萬……而且……整體交易量現在也是銳減，現在幾個小時的成交量還不如以前二十分鐘的呢……你看這可怎麽辦啊……”
紀晚澤一驚，整個人終于從剛才那種亢奮到幾乎要騰雲駕霧似的感覺猛地跌了下來，他倏地坐起身，對着電話說道：“悅姐，我現在就出門，二十分鐘之內到公司，你召集各部門的負責人立即準備好開會，客服那邊從公關部和技術部臨時抽調點兒合适的人員過去支援，能說服客戶不退最好，不能的話，一定保持最好的态度，不要造成客戶的不滿。”
紀晚澤挂了電話，急匆匆穿好鞋，抓了衣服就要往外走，喬希忙是跟過去，幫他把之前敷藥時弄亂的衣服拉好，不放心道：“你現在這樣過去行麽？身體堅持得住麽？我陪你一起過去吧？”
紀晚澤心裏一暖，擡腕看看手表，距離他跟記者約的時間，還有将近一個小時，他想了下，握了握喬希的手道：“小希，我身體沒關系……可我現在很想你陪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