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路母
趕到醫院時, 路父和路雨琦都在手術室外等着。見路硚來了, 路父無力地拉着路硚的手臂:“你媽她……可能挺不過去了……”
路硚突然想起之前來醫院看母親, 她和段衍臨欲言又止的模樣。今天,自己又是最後一個趕到醫院的。原來除了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母親的病情有多糟糕。
“小路……”見路硚不言不語, 路父還想說些什麽。話開了個頭, 卻又逼自己把話咽回肚子裏。
路硚拉下父親的手臂,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死死盯着手術室,才不到幾秒,就眼角通紅。
“哥……”路雨琦坐到路硚身邊。
路硚沒看她, 只是回她:“我沒事。”
這哪裏是沒事的樣子?路硚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 他越這樣沉默,就越證明他心裏難受。
另一邊, 姜易維已經讓司機到家裏去接人。司機在門口按了半天門鈴也沒見路硚過來開門, 便給姜易維打了通電話,試探地問着是不是路硚已經到公司了。
姜易維皺下眉頭, 挂斷電話就往時尚模特部門走。
還未走到門口,就聽見攝影師助理逮着編輯陳西南問:“路硚還沒來?他怎麽搞的?這都幾點了?我們攝影師都等急了, 真以為仗着姜總撐腰就能為所欲為了?”
話落, 姜易維正好站在這人身後。
“姜……姜總來了……”陳西南怼了怼攝影師助理, 示意他別再說了。
攝影師助理沒想到姜易維會出現, 再加上姜易維的氣場, 他瞬間像個洩氣的氣球, 吓得魂都飛了, 支吾道:“姜……姜總……我說這話也沒有別的意思,我們攝影師也挺忙的……多少藝人等着他拍呢?就這樣被路硚放鴿子不太合适吧?”
姜易維沒多說什麽,只是道了句:“今天的拍攝取消,攝影師那邊我親自去說。”
姜易維都這麽說了,攝影師助理也不好再說些什麽。只是心裏難免覺得路硚是在擺譜,剛因為姜易維有了點名氣就開始發飄,估計連自己是誰都給忘了。
姜易維在攝影師助理走後詢問陳西南:“小路還沒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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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西南搖頭:“沒到,該不會路上出事了吧……”
姜易維愈發擔憂,轉頭看眼窗外,發現天氣陰沉,有要下雨的征兆。
他立刻拿出手機撥通路硚的電話,接着向電梯口走去。
電話打過去很久,就在姜易維以為路硚不會接通時電話的另一邊才傳來了路硚的呼吸聲。
聲音有些重,讓人聽着很難受。
“小路。”姜易維已經走到停車場,坐在駕駛位問,“發生什麽事了?”
路硚一下就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把頭壓得老低才哽咽地說:“我媽……我媽她……”
接下來的話路硚沒敢說出口,他心裏仍然抱有一絲母親能被搶救過來的希望。
踩下油門就往醫院的方向開去,車子開到一半,雨滴從空中垂落瘋了似的往車上砸。噼裏啪啦的聲音,讓姜易維更加不安。
到達醫院的搶救室走廊,姜易維就看見路硚垂着頭,雙肘拄着兩膝的模樣。
像個沒有靈魂的木偶,明明上午還好好的人,才不過幾個小時沒見,就如此頹廢。看得姜易維既心疼,又心酸。
路父看姜易維來了,拍了拍路雨琦的肩膀,讓路雨琦陪他去窗口吹吹風。
路過姜易維身邊,路父嘆氣:“好好陪陪他吧……”
姜易維點頭,邁着步子朝路硚走去。
走廊安靜,姜易維的腳步聲格外清晰地傳進路硚的耳朵裏。
路硚沒往姜易維的方向看,但在聽見姜易維腳步聲的那刻起,早已酸澀的眼睛終于忍不住流下眼淚。他肩膀抖動,像個孩子一樣用手捂着自己的臉。
“小路。”姜易維在路硚面前半蹲下來,寬厚而溫暖的手掌捧着路硚的臉龐的輕聲說,“哭吧,我在這裏陪你。”
如果能好受一些,哭多久我都陪着。
姜易維幫路硚一遍又一遍地擦着眼淚,最後站起身子把路硚緊緊抱住。
路硚抱着姜易維的腰,腦門抵着姜易維的腹部把眼淚蹭了他一身。在手摸到姜易維的衣服時,他才發現姜易維渾身**的。
擡頭看去,發梢和順着額頭滑到下颚的水滴還在往下流。他這才止住眼淚,問了句:“下雨了?”
“恩。”姜易維答。
路硚怔怔地看着姜易維幾秒,嘴唇動了動:“只要下雨,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至少在他路硚的人生裏,是這樣的。
姜易維想安慰路硚不要瞎想,卻見手術室的門被打開。段衍臨從手術室出來,滿眼歉意地對着路硚搖了搖了搖頭。
他連“我盡力了”都說不出口,眼眶也是紅的,似乎開口說話就能哭出來一樣。
路母的屍體路硚摸了,冰冰涼涼。曾經那個拉着自己的手,滿嘴唠叨的女人再也不會在自己耳邊說一些讓自己心煩的話了。
可是他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樣,甚至聽得見流血的聲音。他很想把母親的手捂熱,不然怕她孤零零的會覺得冷。
外面的天都黑了,才處理完母親的後事。路父拉着路硚去路母生前住院的那個病房,把一張紙條塞進路硚的手裏。
“小路啊……”
聽着父親像是瞬間老了十歲的聲音路硚又哭了出來。
“你媽病情惡化這件事,她不想讓你知道。她說你才剛結婚,不想觸你黴頭。”路父聲音頓了頓,眼裏閃着淚光,“她說她就想看着寶貝兒子一天天開心,幸福的樣子。”
“你別怪我們,看你沉浸在幸福裏,我們是真的不忍心讓把這些事兒告訴你。”路父伸手幫路硚抽張紙巾,給他擦了擦臉,“你沒了媽媽,我也沒了要白頭偕老的摯愛……你好好的,別讓爸爸擔心……”
路父自知沒有資格說這些話,年輕時犯下的錯讓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但路母是他的摯愛,這一點是真的。曾經許下承諾說要白頭偕老,現在卻只剩自己,這也是真的。
擔心兒子,更是真上加真。
路硚只是點頭,依舊不肯說話。
和姜易維開車回家的路上,也是頭靠着車窗,一路無言。
中途段衍臨給路硚發了條微信,說:【對不起,不應該瞞着你。】
路硚回他:【別說對不起,你沒有錯。】
錯的,明明就是自己。
其實那天在醫院,他隐隐約約感覺到母親的不對勁。只是當時他被幸福包圍,騙自己母親不會出事,告訴自己不要瞎想,會一直幸福下去。
可是結果……他的自我欺騙,害他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小路。”姜易維擔心,時不時地往路硚這邊看。
從醫院出來那會兒雨還在下,進車時難免淋了些雨。現在路硚的頭發還沒幹,他有些害怕路硚晚上會發起高燒。
透過車窗,路硚把姜易維擔憂的目光都看在眼裏。過了很久,開口說着:“我沒事兒,你專心開車。”
回到家裏,姜易維就去拿睡衣幫路硚換上,整個過程路硚都死死地攥着母親留給他的那張紙條。紙條他沒看,也不敢看。仿佛看了,他就必須要接受母親已經過世的這個事實。
換好睡衣,路硚就蜷縮在沙發上。路易感覺得到家中不同往日的氣氛,跳到沙發上用頭拱着路硚的手臂傳遞一些安慰。
路硚勉強笑笑,摸了摸路易的頭。
姜易維讓路硚吃了片藥以防生病,又拿了毛毯披在路硚身上。坐上沙發,他有力的兩條臂膀把路硚拉近懷裏,環抱着他。
路硚回頭去看姜易維,姜易維便輕輕親吻路硚哭得紅腫的雙眼。這樣無聲的安慰,似乎比口頭上的更有力量。
半夜三點多種,路硚開始渾身發燙,不僅額頭冒汗,就連掌心也潮濕一片。
姜易維趕緊去拿退燒藥,看路硚吃下後再度把路硚圈在懷裏。
路硚燒得有些迷糊,先是看看一直躺在他們身邊的路易說了一句:“路易真的好乖……”
然後又說:“我掌心全是汗,把我媽留給我的紙條……弄濕了。”
姜易維大手覆蓋住路硚的手掌,用着又哄又商量的口吻說:“我們看看紙條上寫了些什麽,好不好?”
路硚看着自己握成拳,攥着紙條的右手低了下頭,說:“我不敢看……”
姜易維說:“別怕,我陪你。”
路硚這才攤開手掌,被汗水沁透的紙條已經粘在一起。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紙條,生怕紙條會被弄破。
紙條上的話路硚很熟悉,有一些是母親在病房裏和他說過的話。還有一些,是母親從來沒有說過的。
上面寫着:媽媽走後,我的小路一定要學會照顧好自己。別欺負小姜,和他好好過日子。媽媽在天上繼續守護你,哭一天就可以了,哭久了媽媽會心疼。小路要記得,媽媽愛你,永遠愛你。
路硚看完難受得喘不上來氣,頭埋在姜易維胸口大哭一通。
姜易維只能摸着路硚的後頸一遍又一遍的說:“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我在這,我會一直陪你。”
一直陪着你。
這句話比針都尖銳,刺進路硚的耳膜讓他腦子嗡嗡作響。他也想姜易維一直陪着自己,但是自己能做到嗎?
母親也曾說要一直陪着父親,結果不到六十歲就走了。他的一直,又能有多久。
路硚擡頭,與姜易維微微拉開一些距離。曾經看着姜易維就會發亮的眼神漸漸黯淡,就連聲音也越來越小。
但是姜易維仍然把路硚問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路硚在問:“姜易維,我們還能白頭偕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