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黑夜
第五十章黑夜
迷蒙中颠簸,耳邊始終彌漫着低聲絮語,分不清是現實或是幻覺。
熬過一段昏沉沉黑暗,她在一間陰冷逼仄的小屋中醒來。身邊方一瓶飲用水、一只廉價面包,還有一根鐵鏈鎖住她兩只手。
燈光昏暗,照出一扇破舊腐蝕的木門。門外一群人講着東北話,張口閉口都是操操操。
自本埠發生張子強大案後,她被迫與江安安一道去安保公司上課,受過基本訓練,深知自己處于哪一類境地,應當如何應對。
她環顧自周,大致記下陳設、環境,又聽見海浪聲不斷,猜測她多半已經被帶到沿海小島,荒僻、無人,便于轉移或……抛屍。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走來一位牛高馬壯的彪形大漢,講起話來臉上橫肉一抖一抖為他伴奏,聽他用生硬拗口的白話發音問她,“小妹妹,聽不聽得懂普通話?”
楚楚蜷縮在一張紅白藍編織袋上,緩緩點一點頭。
“餓不餓,想不想吃叉燒飯?”
“想吃……可以嗎?”
“有什麽不可以的?小妹妹,哥哥告訴你,我們東北人最講道義,不欺負老弱病殘。”
大概是要講“老弱婦孺”,卻只記得公交車上要為“老弱病殘”讓座。
“等着啊,哥哥這就給你找東西吃。”順勢拍了拍光亮的腦門兒,去另一間屋翻翻找找,找出一盒飯一雙筷遞到她面前,“吃吧。”
楚楚接過筷子,小聲說:“我的手……不方便……可不可以解開手铐?我只需要五分鐘。”
“不行不行,我大哥交代過,你這個小妹妹特別機靈,不好給你松開的。”想了想,打開飯盒端在手上,“吶,哥哥給你捧着,快吃快吃。”
別無選擇,她只好就着對方的姿勢夾一塊半涼的叉燒肉送進嘴裏,又因心事重重,吃起東西來都如同嚼蠟,但對面那位東北大漢卻越來越有滋味,一旦笑起來,臉上的肉能夠擠出一條接一條皺紋,“小妹妹,你們資本主義社會的人,吃飯都賊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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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愣了愣,咽下一口白飯,“大哥哪裏人?”
“遼寧鞍山,你知道不?”
“好像聽過。”
那人又問:“我叫黎愛國,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兒啊?”
楚楚垂下眼睑,低聲答:“我姓江。”随即放下筷子,“黎大哥,我吃飽了。”
黎愛國還傻傻勸她多吃,“我大哥說了,哥幾個只求財,不要命,小妹妹你放心,哥哥拿了錢就放你走。”
“我真的不想吃。”
“好東西吃多了,不愛吃這個。”黎愛國自行推斷完成,“你們搞資本主義的,過得好!這兩年我們也搞,搞起來比你們過得還要好。等哥哥賺了錢,也回老家當當資本家。”
黎愛國念叨一陣,見楚楚不答話,自覺無趣,端着大半碗叉燒飯退到門外。
楚楚滿心絕望,這群人不蒙面,不避開,甚至連名字都講給她聽。
要麽是想張子強一樣嚣張自負,要麽就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守規矩……
不多時,電斷了。
屋內陷入一片漆黑,楚楚靠在牆上靜靜地回想,回想起臨下車前她與程嘉瑞之間的對話,每一處都透着深意。
她閉上眼,不敢再想。
而同一時間,江展鴻夫婦已在赫蘭道九號大門前收到對方來信,拆開信封以報紙剪貼出一句——“二十九日早六點,臨江碼頭四號垃圾桶,一千五百萬舊鈔。”
江太太當即昏了過去,醒來時程先生與程嘉瑞已趕到江宅與江展鴻商量對策,三個人考量利弊,決定自行解決。
程嘉瑞做深刻忏悔,都怪他疏忽大意,害未婚妻陷入綁匪圈套。
距離大限只剩三十六小時,一切行為都力求做到快狠準。
程嘉瑞與程先生去銀行提現,江展鴻在家中等待對方二次聯系,各人腦中都有一根緊繃的弦,随時要爆。卻沒料到這時候,江安安提着行李出現在家門口,引來江展鴻一聲暴怒,“你怎麽回來了?你還有臉回來?”
江安安風塵仆仆,視線繞過程氏父子落在江展鴻兇悍的臉孔上,“這裏是我家,我回不得?”
江展鴻罵,“你不是要離家出走學人私奔?怎麽不幹脆死在外面一了百了?”
“我死了對爹地來說是一了百了,對我可不是。”她放下包,私下環顧,找不到江太太與江楚楚身影,“媽咪同阿楚呢?嘉瑞都在,阿楚沒理由出門。”
“你還知道要問你細妹!”
程嘉瑞淡漠的望她一眼,同江展鴻交待,“江叔叔,我先去辦事。”
江展鴻适才抓了抓淩亂的頭發,擺擺手,“你去,正事要緊。”
氣氛沉悶,江展鴻退後兩步坐回沙發,點一根煙含在口中,并不理會突然回家的女兒。
江安安決定自己去找,她一面上樓一面喊,“阿楚,我從火星回來啦,還給你帶禮物,快點出來領。”
走廊裏空蕩蕩有回聲,江楚楚的卧室門緊鎖,無人應答。
或許是第六感驅使,江安安放下行李回到客廳。
“爹地,阿楚呢?”
江展鴻抽一口煙,煩悶異常,“我怎麽知道?你兩個一個比一個癫,遲早要出事。”
撣掉煙灰,繼續自言自語,“早知道這樣,當年省下來就該掐死你兩個。”
“對,掐死。”神神颠颠,好像已然失常,“反正一個兩個都是廢物。”
江安安并不怕他,揚起下颌直直頂回去,“我同阿楚死了,好給北姑的兒子讓位?爹地,媽咪如果知道你在外面養北姑生兒子,會不會氣得要跟你同歸于盡?”
江展鴻站起來,猛地一耳光抽過去,把江安安帶得摔倒在短沙發上。
江安安腦內轟鳴,好半天才清醒,模模糊糊聽見江展鴻在身邊一連串暴躁狂怒的叫罵,根本不将她當作女兒,最後警告她務必安安分分,不然要她好看。
她左耳耳鳴,平衡感仿佛也被一瞬間抽走,跌跌撞撞去主卧室找江太太。
江太太見到她同樣驚訝,“你怎麽回來了?”
江安安聽不太清楚,将右邊臉轉向江太太,“我和他,剛從南美回來。媽咪,阿楚人呢?爹地同程嘉瑞在樓下,好像在商量大事,我聽講恒指大跌,家裏是不是遇到難題?”
江太太半躺在床頭,講起話來有氣無力,“告訴你有什麽用?就知道玩。你老老實實不出事就已經幫大忙,我同你爹地……阿楚也不要問,我……我希望她平平安安回來……我什麽都不求…………”
講到傷心處,雙手捂住臉,嗚咽哭泣。
江安安心頭警鈴大響,抓住江太太手臂問道:“阿楚出事了?”
江太太在痛哭當中抽出空來點一點頭,江安安的臉瞬時間血色褪盡。
等江太太哭到力竭,再次入睡,江安安才離開主卧室,正準備回房。路過書房時聽見內裏傳來江展鴻極力壓低的談話聲,她原以為是江展鴻又在趁機與北姑柔情蜜意,氣不過,偷偷擰開門去聽。
正巧江展鴻背對她,正拿一只陌生的黑色無線電話與人交談,說的是:“到時候要驗dna,不可能什麽都不留。”
“每一件事都要我來教,還雇你做什麽?”
“都照老規矩辦。”
再往後她便聽不清了,只得小心翼翼再帶上門,攝手攝腳回到自己房間。
淩晨一點左右,門房在大門口撿到一只紙盒,由江展鴻鼓起勇氣打開,血淋淋場面再一次令江太太失去意識。
江安安壯膽去看,紙盒內用蜜蜂塑膠袋裝着一截手指,內有一張紙條,依然用當日報紙拼寫,警告家屬“不要報警”。
江安安捂住嘴,止住即将破口而出的尖叫聲,下一刻轉為嗚咽痛哭。
江展鴻暴躁地在屋內繞來繞去,雙手叉腰指責江安安,“哭哭哭,就知道哭,一家喪門星,好好一只股票都被你哭到衰。”
江安安不忿,“爹地,都這種時候你還想着股票?”
江展鴻回道:“否則該怎樣?陪你一起哭還是陪你媽咪一起暈倒?股票不漲哪來的錢去贖你細妹?到最後還要求程先生?你以為給人當狗好輕松?全家人都望住我口袋,恨不能分分鐘榨幹我。到最後一個個都不聽講,你賤,你細妹更賤。要不是她還勾住個程嘉瑞,你以為我會掏錢?我一毛錢都不給!随她去死!”
積攢了多年的郁憤終于講出口,簡直大快人心。
江安安冷冷盯住他,不再哭,“說得對,反正爹地早已經有兒子,還要女兒有什麽用?賣不出去,個個都是垃圾。”
“是!”江展鴻轉過身,雙眼帶血,是一直沖出叢林的兇獸,“萬幸我還有兒子,好過你們……”他掃一眼橫躺在沙發上的江太太,牙縫中擠出一句,“賤*人生賤*種。”
江安安心口滴血,失望、灰心,無以複加。
她抓起手包向外沖,江展鴻仍在喊:“你又準備跟誰私奔?滾出去就永遠不要回來!”
江安安回頭,深呼吸,極力克制,“你放心,我一定等到阿楚回來。”
“不用你費心。”
“江先生下午給我一耳光,到現在還聽不清,我連夜去看醫生,好開一張驗傷證明。”
“滾!有多遠滾多遠。”
江安安腳步不停,一轉眼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四十分鐘之後,天安大廈907,門鈴叫醒子夜大夢。